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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贤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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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204/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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双头松

l       双头松

        李贤武

 松树属于单干型长青乔木,一般只有一个树头。上世纪三四十年代,有人却在祁连山腹地一个无名的小山岗上意外发现了一棵长相奇异的双头松。据说,这棵松树是在一个极其悲壮的传奇故事发生以后奇迹般地生长岀来,它的诞生和一位西路红军战士有关。“夫至信之人,可以感物也!”可见人间大义感天动地之后,万物皆可应运而生。本篇就把这个故事从头说起——

    一

祁连山里整整下了三天的雪,今天又刮起了西北风,搅得雪花像沙子一样呼啸飞扬。天色灰蒙蒙地混沌难辨,和近在咫尺的山峦浑为一体,分不清哪是山哪是天。

田驹踏着一尺多厚的积雪,一步一个脚窝,吃力地行走在白茫茫的山谷间。他穿一件破旧的山羊皮夹袄,戴一个没有布面儿的双耳兔皮帽,脚上裹着两块破牛皮。他左肩扛着的双股猎叉上挂着一只麻灰色的野兔,右臂上托着一只半大的长喙如钩的金雕。

那只金雕抖动了一下羽毛上的雪,黄褐色的翅膀泛着油亮的金光。它的脑袋左顾右盼,机警地观察着周围的动静。它的眼睛像两颗燃烧在火中的金豆子,轻轻一眨射岀两道闪电一样的光。田驹给它起了个很好听的绰号——“黄眼飞侠”。他的身后紧跟着一只牛犊般大小的藏獒,像帖身卫士一样和他形影不离。藏獒的身上飘满了雪花,看不岀它本来是一条黑色的狗。但它两道红色的眉毛很显眼,像燃烧着的两支小火苗,它的名字叫“红眉大圣”。

 山谷里不时掠过一阵阵强劲而刺骨的寒风,卷起白沙似的雪吹打在他紫红色的脸颊上。嘴里哈出的热气一层层凝固起来,在他的浓眉和皮帽上形成一层毛茸茸的白霜。他浑身雪白,好像被一团寒气裹在里面,一双乌黑的眼晴仿佛镶嵌在水晶里似的,深邃的目光透过眼前的雪幕努力向四处张望。他在雪野中茫然四顾,像是一头饥寒交迫的北极熊。

这个地方深处祁连山腹地,名叫老虎沟,是央翔草原藏族土司昂健王爷的地盘。两年前,田驹的父亲因交不起恶霸地主陈百川的地租,被迫将年仅十六岁的闺女秀儿送到陈家当Y头抵债。不料秀儿被陈百川的儿子陈世贵糟蹋后跳水而死。田驹父子俩去县衙告状,县长只判陈家付给他们十块大洋做为命价了事。田驹血气方刚,如何咽得下这口气!他潜入陈家报仇,一箭射瞎了陈世贵的眼睛后逃往祁连山中。陈世贵的父亲陈百川是本地首富,还兼任城关镇镇长之职。他买通警察局将田驹的父亲抓起监狱,将老人折磨至死。田驹从此孑然一身,在老虎沟找个藏身之处,以打猎为生,伺机为父亲和妹妹报仇。

老虎沟山高林密,多有野兽出没,是个人迹罕至的去处。只有给昂健王爷放羊的强巴娃子扎西初生牛犊不怕虎,仗着自己有一手撩抛子打飞石的绝技,才敢赶着一群山羊来这里放牧。这里山高坡陡,到处是悬崖峭壁,除了野生的岩羊之外,只有四肢强健身手敏捷的山羊才能爬上去吃草。扎西是个孤儿,从小就给昂健王爷家放山羊,过着牛马不如的生活,牧主们都叫他“强巴娃子”。自从他和田驹认识后,两人十分投机,不仅互赠猎物,还经常在一起练功玩耍,成了无话不谈的朋友。

这时,天色愈来愈暗,田驹来到一个向阳避风的小山岗前,机警地向四周张望。红眉藏獒也学着他的样子,昂着头向四周张望了一会儿,然后摇着小伞一样的尾巴往山上爬去。他顺着红眉走出来的“之”字形足迹,也向半天腰爬去。

突然,他和狗的身影在一处柽柳灌木丛中闪了一下,不见了。

半山腰有一个弯腰可入的石洞,洞口隐蔽在一丛茂密的柽柳丛中。到了洞口,黄眼飞侠摇晃了几下脑袋,双翅一振,鹰唳一声,“啸……”地一下从他的小臂跳到一个柽柳枝上,抖了抖羽毛上的雪,像哨兵那样一动不动地注视着前方。红眉大圣则在石洞里嗅了一圈后出来,爬在柽柳下盯着黄眼飞侠看。

洞子大概有两丈深,最里边的半块芨芨席子上铺着一张黄腊腊的狗皮褥子,褥子上焐着一个翻毛的羔子皮皮袄。旮旯里码着一小垛柴火,还有一个扁木头水桶和一口乌黑的铁锅,这就是田驹的家和他的全部家当。红眉是两年前强巴娃子扎西送给他的小狗,黄眼是一年前他从石崖下拣来的雏鹰。这两年他把它们驯养长大,成了他相依为命的家人。

他将肩上的柽柳木弓和羊皮箭袋取下来挂在石壁上,解开系在腰上的褐子腰带,从夹袄中掏岀“气死风”洋火,点着了石壁上的羊油灯,借着微弱的灯光,麻利地剥着那只野兔的皮。

最近一段时间山外面枪炮声不断,山里的牧民们不敢岀山购物,牲畜们也受了惊吓,一个个不好好吃草,整天里竖着耳朵听动静,显得一惊一乍的。甚至连狼、狐、猞猁、豹子等这类猛兽,也仿佛陪着狗熊冬眠似的消声匿迹了。田驹已经好几天没有吃过一顿饱饭了,今天若不是趁着雪停了的间歇出走狩猎,金雕帮他捉住一只野兔,他肯定还要饿肚子的。他将野兔的皮和内脏分给红眉和黄眼吃了。然后在三块石头垒起的灶上生起火,在锅里倒上水,将分割成块的兔肉煮进锅里。

上一次他听扎西说,他们的昂坚王爷前几天带了几个卫兵,押着十几辆马车去山外面五六十里外的永昌县城置办年货,刚过娘娘桥时,马车就被一队戴着红五星红领章的“赤匪”劫走了。田驹知道,昂坚王爷是央翔藏区的主人,手握草原上的生杀大权,还和驻守永昌县城的马家军黑马团团长马占鏊、城关镇镇长陈百川是拜把子兄弟。敢劫王爷车马的匪可不是一般的匪,说明那些“赤匪”是劫富济贫的匪。田驹早就听说有一支好几万大军的赤匪队伍,穿着青一色的灰色军装,戴着红五星红领章,排着一字长蛇阵,从遥远的陕北一直打到了他们老家永昌。一路过关斩将所向无敌,现在正和四面八方涌来的马家军打得难分难解。

在西北地面,敢和马家军对仗的队伍那可了不得呀。看来劫了王爷车队的那股“赤匪”也许就是红军的队伍,不然谁有那样的胆量在太岁头上动土!后来又听说红军在永昌建了什么政府,到处打土豪分田地,还处决了恶霸镇长陈百川,为十里八乡受欺负的穷人们报了仇雪了恨。田驹兴奋得几天几夜睡不着觉,一有空就登上山顶向县城方向张望。他听到山里风声鹤唳,山外枪炮声震天,好像每天都在打仗,而且战斗很激烈。

这些天大雪封山,他断粮已经半个多月了,一直靠打些野味来充饥。早就打算出山去用兽皮去换些吃的用的,一看外面危险,只好作罢。这种人不人鬼不鬼的逃亡日子何时是个头呀!这几天枪声渐渐稀疏下来,他再也按耐不住急迫的心情,他想溜回永昌老家城南庄去看看究竟,看看红军到底是什么样的队伍。如果真是穷人的队伍,他就去参加红军,拿起枪杆子,为父亲和妹妹报仇,为天下的穷人打江山。

     二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田驹将晾晒好的几张豹皮、猞猁皮、狼皮、狐狸皮打成捆背在身后,带上弓箭猎叉,安顿好红眉和黄眼,沿着风雪中时隐时现的羊肠小道,机警地向山谷外面走去。刚岀山口,只见七八个荷枪实弹的民团团丁正挥舞着马刀驱赶着两个穿着灰色军装的人往县城的方向走。团丁中领头的人是个独眼龙,他穿着马家军的制服,骑一匹黄骠马,手里挥舞着一支王八盒子。田驹仔细一看,此人正是两年前被他打瞎了一只眼的恶少陈世贵。看来他现在不但充当了马家军的鹰犬,而且气焰更加嚣张。

仇人相见分外眼红。田驹知道最近一段时间马家军和共产党红军正打得不可开交,这两个穿着灰色军装的人装束与国民军截然不同,远远看去,他们的帽子和衣领上都有个红点点。他怀疑这两个军人是不是传说中的红军?他想,不管他们是不是红军,凡是陈世贵抓的人肯定是好人,心里便盘算着如何营救他们。可眼下陈世贵人多势众,一时无法下手,只能跟踪其后见机行事。只见那两个穿着灰色军装的人被双手反剪捆绑着,一条绳子把他们像骆驼一样串连起来。他们好像都受了伤,一瘸一拐很吃力地行走在被大雪覆盖着的山路上。他们帽子和衣领上的红点点在白雪茫茫的原野上显得更加显眼清晰。他越来越相信自已的判断,但只能远远地跟在后头,看陈世贵把他们带到哪里去。

又转过一个小山头,只听到前面一声枪响,后面那个走不动路的灰衣人被陈世贵开枪打死了。只见他用马刀残忍地砍下那人的脑袋,装进马背上的一个褡裢里。另一个灰衣人怒吼着赴过来拼命,却被他们七脚八手打倒在雪地里,然后将那人捆绑成一张弓似躺在雪地里,陈世贵把他拴在马后面当做雪橇一样拖着走。

田驹来到那个被杀害的灰衣人遗体旁,只见殷红的鲜血飞溅在那片刚刚被人马践踏过的雪地上,悲惨的情景让他看了不寒而栗。他发现这名无头人衣裤褴褛,嵌着红五星的帽子遗落一旁,衣领上的两个长方形的红领章被鲜血染得更红。田驹想,看来死者真是一位红军啊。陈世贵这样残忍地杀害红军战士,不正是给他的父亲陈百川报仇吗?

陈世贵的暴行又让他联想起了妹妹秀儿和父亲的死,他强忍着泪水,双手刨雪将这名无头军人的遗体掩埋在路边的一个土沟里,然后折了些树枝做了记号。他从来没有见到这样的悲惨情景,一种无名之火又从他胸中熊熊燃烧起来,他紧握起拳头,咬着牙自言自语道:“狗日的陈世贵,老子不杀了你誓不为人!”

祁连山到县城有一百多里路程,眼看到了傍晚时分,天又飘起了雪花,飞扬的雪沙让人双眼迷离。陈世贵一行人拖着那个灰衣人来到大路旁的一个土庄院前,庄院的主人早已不知去向,他们便砸掉锁子打开庄门。灰衣人己经被拖得血肉糢糊,爬在地上一动不动。陈世贵把黄骠马拴在门前一棵老榆树上,留下一个团丁在门外防哨,其余人抬起那个灰衣人进了庄。

灰衣人的身体在厚厚的雪地里留下一道深深的凹槽,不时有几滴猩红的血点洒在凹槽里。田驹遁着印迹,在大雪的掩护下,隐蔽在土庄院的一个墙角边。只听到庄里传出一阵狗叫声,随着一声枪响,狗叫声呜咽了一下便嘎然而止。一会儿,庄子上空飘起了一团黑色的炊烟,却很快被越下越大的风雪压了下来,在庄子上空形成一层灰蒙蒙的雾。田驹怀疑那个灰衣人可能遭了毒手,便咬紧牙关用箭瞄准哨兵咽喉,只听“霍”的一声,那人像个木头似地应声倒地。田驹拿起团丁的枪背在身上,又从他的身上搜出一袋炒面和一颗手榴弹。炒面的香味刺激了他的饥饿感,他抓了一把塞进嘴里,炒面干得像白灰,差点让他呛了岀来。他怕惊动陈世贵那伙人,便把炒面袋子和手榴弹系在腰带上。陈世贵的马发现了他,在树下刨着蹄子显得焦躁不安,他便用缰绳将它的蹄子绊住,打上死结,防止陈世贵骑马逃跑。

他像个猴子似地蹑手蹑脚溜进庄去,院子里飘荡着一股浓浓的肉香味。他原本饥肠辘辘的肚子里不由自主地又“咕噜咕噜”响了起来。他是猎人,吃过的野味不下几十种,他知道这是狗肉的香气,香气里还夹杂着陈世贵他们划拳猜令的声音。他使劲咽着口水,顺着院墙溜到散发着香气和说话声的厨房后窗前,用舌头轻轻舔开窗纸,只见陈世贵他们几个正围着灶火一边烤火一边喝酒,却不见那个灰衣人。

看来,陈世贵又将那人杀害了。“这个杂种!”他心里一边咒骂着,一边从腰里取岀手榴弹想炸死他们,可是端祥了半天却不会用,正不知如何是好。不料狡猾的陈世贵发现窗外有动静,拔岀王八盒子一边向后窗射击一边欲夺门而逃,田驹一急,掀起窗子将手榴弹砸向陈世贵。谁知手榴弹掉到了熊熊燃烧的灶火里,“轰”的一声巨响把屋顶掀翻,煮着狗肉的大铁锅变成无数碎片飞向空中。

田驹被一阵气浪吹倒在地,等他迷迷糊糊爬起来时,除了被手榴弹炸死的几个团丁外,陈世贵已不知去向。他张弓搭箭追出庄门,那匹黄膘马因为被绊住了蹄子正在树下嘶鸣。他在庄里庄外搜查了半天,没有找到陈世贵,却在一间黑漆漆的旮旯屋里找到了那个浑身血污的灰衣人。只见他头发蓬乱,满脸血污,有几处擦破的皮肤裸露在外,衣服和血肉沾在一起。田驹用手探了探他的鼻息,知道他还没死。他找来那张刚刚剥掉的热狗皮绑在灰衣人瘦长的身上,就像绑了一捆鲜血染红的柴禾。他怕灰衣人经不起颠簸,又从炕上扯下一块羊毛毡把他卷起来捆好,像口袋一样把他扛岀来搭在马背上。这儿离县城不远,他担心陈世贵逃走后去给马家军报信,迅速拔出匕首割断绊马绳,跃上马背,驮着灰衣人向南山方向疾驰而去。

     三

田驹带着灰衣人来到老虎沟山洞时已是半夜,雪仍下个不停,黄眼飞侠和红眉大圣在雪中静静地等候着他。见他回来,黄眼像一道黑色的闪电扑楞一声飞落在他肩上,红眉跑下来摇着尾巴舔他的手。他将马拴在一个石桩上,把裹着灰衣人的毡筒抱下马来。毡筒热乎乎湿漉漉的,是黄骠马的汗浸湿的。他想,这是陈世贵的马,留着暴露目标,不如将它一叉捅死剥了皮吃马肉。但转念一想,仇恨是他和陈世贵的仇恨,与马何干?何况这马帮了自已这么大忙,杀了有悖良心。于是解下辔头,卸掉马鞍,拍着它溯湿的脊背说,去吧,马儿,再不要给陈世贵那种坏蛋卖命了,在祁连山逍遥自在去吧!黄膘马仿佛听懂了他的话,向他点着头打了个响鼻,嘴里喷岀一股灼人的热气。它长嘶一声,飞快地悄失在夜幕之中,场景悲观而激动。

田驹从小习武,体格强健力大无穷,平日能摔倒五六岁大的牦牛,能扛起三四百斤重的野猪。人是铁,饭是钢。最近因为好多天没有吃过一顿饱饭,扛着这个骨瘦如柴的战士往山上爬时感到十分吃力。他心里明白,这个人中了枪失血过多,又被陈世贵的马拖了那么久,加上天寒地冻,已经生命垂危,若不及时抢救,很难挺过今夜。想到此,将牙关一咬,奋力将他扛入山洞。

他将灰衣人放在狗皮褥子上盖上皮袄,从石壁的一个暗洞里取岀一个酒葫芦,撬开他僵硬的牙关,将珍藏多年的人参雪莲酒灌了他几口,又在他身边生起柴火。然后扒开他的衣服,摸了摸他的心脏还在跳动,就放下心来,便用酒擦拭他的脚心涌泉穴。他借着微弱的灯光发现,这人面色青紫,肩胛上有个黑乎乎的枪眼还渗着血,所幸其他地方都是皮外伤。看来他伤不致死,只是他上的衣服太单薄,冻坏的成份多。他相信他葫芦里的药酒能救活这个人。那棵人参是来自长白山的老参,那支雪莲是采自冷龙岭的雪莲。有一次他受伤冻坏后差点死掉,就是喝了这葫芦里的酒才缓过来的。

饥饿感又一次袭上心头,他从袋子里抓出炒面用水就着吃,眼睛却盯着灰衣人微微张合的鼻息。炒面是用炒熟的豌豆和青稞磨成的,又香又甜,他好久没有吃过这么香甜的炒面了。因为吃得太急,他美美地呛了一口,在那人青紫的脸涂上一层白粉。他刚想笑,只听得那人像猫一样呻吟了一声,身体紧接着抽搐了一下,慢慢地睁开了眼睛。

那人扭着扫视了一下石洞,略显疲惫的眼神很快恢复了坚定。他大概已经明白咋回事了,挣扎着想坐起来但没有成功,田驹赶紧扶他躺下,指着他的伤口说:“你悬了个死掉,快安闲躺着!”这是一句本地方言,意思是:你差一点死了,现在还不能动。灰衣人明白了他的意思,用一种感激的目光注视着田驹的脸,咧着嘴朝他笑了笑。田驹伸岀大拇指对他说:“你这人命大着呢!”

灰衣人问:“你是啥子人?为啥子救我?”

他的声音很微弱,而且是外地口音,但田驹听懂了他的话,回答说:“我是山里的猎人,你是什么人?”

“我……要饭的……”

“要饭的?天底下有穿着军装要饭的吗?”田驹指着他的红领章说。

“这……这衣服是我路上拣的……”

“别再骗人了,你是赤匪!”

“我不是匪……”

“你不是匪我还不救你呢!”

“谢谢您……我……”

“你是红军吧?”

“我?不是……”

“什么都别说了,我都知道了!饿了吧?给,吃点炒面。”

“谢谢……”

吃了田驹给他做的一碗炒面糊糊,灰衣人说起话来渐渐有了力气。他坐起来重新环视了一番石洞,打量着田驹问:“老乡,我知道你是个好人。你刚才说不是匪的你不救,为啥子哟?”田驹子说:“你是赤匪,我是土匪,咱们都是匪。天下的匪是一家人,都是被官府逼出来的!哪有不救的道理?”

灰衣人听了感谢地说:“实不相瞒,我是一个红军战士。红军是咱们穷人的队伍,赤匪是国民党污诬咱们红军的。昨天我和几个战友在永昌东河苟西庄掩护大部队撤退时中弹昏迷,被那个独眼龙带着民团抓住了。我的几个战友都被马家军杀害了,我早已做好了牺牲的准备。谢谢您救了我,让我有了为战友们报仇的机会!”

田驹说:“不用谢。那个独眼龙叫陈世贵,也是我的仇人,等你伤好了咱俩一块儿找他报仇!”

灰衣人说:“我们红军的仇人不只陈世贵一个,凡是剥削和压迫老百姓的坏蛋都是我们的仇人!”

田驹问:“听说你们的队伍个个都是劫富济贫的好汉,所到之处都要打土豪分田地。也有人说你们红军男女同吃同住共产共妻,这是真的吗?”

灰衣人说:“我们红军是共产党领导的队伍,是为所有穷苦人打天下的队伍,打土豪分田地不只是为了劫富济贫,而是为了解放全中国,让全天下的穷人过上好日子。我们队伍里男兵女兵都有,都是苦大仇深的兄弟姐妹,工作中各有各的分工。男同志和女同志各有各的单位,共产共妻纯粹是坏人造的谣!”

“如果我妹妹秀儿活着的话,她也可以参加红军吗?”

“当然可以了!你妹妹怎么了?”

“我妹妹是也是被陈世贵害死的!”

灰衣人一把握住田驹的手说:“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等我伤好了,我们一起为死去的亲人和战友们报仇吧!喂,老乡,你叫什么名字,今年多大了?”

“我叫田驹,今年二十岁。”

“我叫林二柱,比你小一岁,以后你就是我亲哥哥!”

“好啊,我正想参加红军呢,到时候还得你引荐。咱们现在先拜个把兄弟吧!”

“咱们红军不兴拜兄弟,但战友们比亲兄弟还亲。只要我们万众一心,革命一定会成功的!”

“革命是啥?”

“革命就是打倒一切坏人,让全天下的穷苦人翻身做主人!”

“好,林老弟,咱俩一块革命!”

“好的,田大哥,咱们一块革命!”

过了几天,田驹见林柱子伤势有所好转,便留下红眉照看他,自已拿上弓箭铁叉带着黄眼去狩猎,希望打一只羊来为二柱补补身子。雪依然下个不停,山路崎岖难行,野兽大多躲起来避寒,捕获的希望十分渺茫。炒面快要吃完,今天必须得有所收获,否则他和林二柱都得挨饿。尤其是林二柱,身上的子弹还没取出,身体还很虚弱,急需要补充营养。

雪花像鹅毛一样漫天飞舞,十步之外看不清任何东西。就连长着千里眼的金雕站在他的胳膊上也只能左顾右盼,犀利的目光被雪花消磨殆尽,显得有些茫然无措。

老虎沟有二十多里长,田驹一路搜寻,除了皑皑白雪和涛涛松声,连只山雀都没有看见。当他来到沟脑的野马大坂时,又饿又乏,便蹲在一块大石头下,从口袋里抓岀炒面就着积雪充饥。黄眼站在石头上歪着脑袋看他吃,他把炒面对到鹰嘴上,它翅膀一闪,扇了他一脸炒面。他把脸上的炒面抹下来送进嘴里,骂了它一句:“淘气鬼!”他知道自已刚才开了一个十分低级的玩笑,黄眼除了肉,宁可饿死也不会吃别的东西的。

翻过野马大坂就是藏区土司昂健王爷的冬季牧场,那里有羊舍和毡帐,他的好朋友强巴娃子扎西的羊圈就在这一带。

“好些日子没见扎西了,正好过去看看他吧。”他想。

扎西的羊圈坐落在大坂下面一个背风向阳的山脚下。田驹到来时,扎西正把羊棚上的几捆青干草取下来喂羊。这些天厚厚的积雪盖住了地面,山羊们只能啃些冒岀雪的芨芨草和红柳条充饥,羊们吃不饱肚子,收圈后得喂些贮备的青干草。本来不多的青干草是预备着第二年春天母羊产羔时喂它们的,现在没办法,还得破费一些。他见田驹来了,一个纵步从棚顶上跳下来,亲切地和他拥抱着行帖面礼,嘴里连声说:“扎西德勒!扎西德勒!”圈门前拴着的黑母狗是他红眉藏獒的妈妈,个头虽没有它儿子那样高大,但依然掩饰不住一股凶悍之气。它认识田驹,一个劲地向他摇着尾巴。

田驹盯着扎西黝黑的面庞说:“兄弟,你蹦子跳得老高呢!看来你越来越精神了,哥好想你呀!”

山羊娃子用不太流利的汉语说:“我想去看你,雪太大,羊赶不到老虎沟。阿哥,我也想你!”

扎西拿来一个羊胎盘让黄眼吃,黄眼歪着脑袋只是看不动口,田驹接过来装进箭袋里说:“黄眼一般不吃这种东西的。胎盘营养好,药名叫紫河车,补人得很呢!”扎西望着田驹略显削瘦的脸关心地问:“阿哥最近瘦了,没吃的了吧?吃这羊胎干啥?我给你弄一只羯羊吃吧。现在三九天正是山羊最肥的时候,冰茬山羊草芽鸡,神仙见了也要吃!”田驹连忙摆着手说:“上次因为给我送狗娃子的事,你挨了你们管家的一顿鞭子。我现在好端端的,你再背着他们把羊弄给我,不是自已找死吗?不行不行!”扎两说:“上次我送狗挨打是被管家知道了。这些天一直下雪,管家是不会来的。现在这里只有我和哈桑老爹,他是决不会岀卖我的!”

田驹刚要开口,听见羊圈旁的一个破旧的毡帐里转出一阵剧烈的咳嗽声。他俩揭开门帘进去,毡帐里弥漫着一股浓烈的辛辣味。老强巴哈桑正缩蜷在一个灶火旁喘着粗气,盖在身上的皮袄不停地颤抖着。灶火也是用三块石头支起的,上面烧着一个砂锅,砂锅里熬着的是祁连山最常见的一种治感冒的良药——麻黄,药味就是从那口沙锅里发出来的。毡帐很破旧,上面用羊皮补了许多补丁,里面的家当和田驹石洞里的差不多,也不过是一锅一桶一垛柴,但似乎比他的石洞还要冷一些。

 哈桑见扎西领着田驹进来,坐起来双手合掌说:“扎西德勒!”田驹握着他的手关切地问:“老爹,你身体不舒服吗?”哈桑叹了口气说:“唉,老牛病马不中用了,连个小小的感冒也抗不住,这苦汤喝了几天了还不见好!”

田驹说:“这样的鬼天气!我们年轻人都抗不住,别说你们上了年纪的人了。”

扎西把黄黄的药汤倒在碗里递给哈桑说:“老爹,快趁热喝了吧!”

哈桑接过碗对田驹说:“我没儿没女,扎西就像亲儿子一样照顾我。要不是他,我真挨不过这个冬天啊!”

田驹说:“扎西是个好小伙,我也喜欢他。” 扎西拿过一袋糌粑,又倒了一碗开水递给田驹。急切地问:“阿哥,你先吃着压个饥。有什么要紧事慢慢给我们说,老爹也不是外人。”田驹知道他俩都是一心人,便把如何营救林二柱的事说了一遍。哈桑听了激动地说:“马家军欺负我们汉藏百姓很久了。既然红军是咱们穷人的队伍,那个姓林的红军又是在和马家军打仗时受的伤,杀一只羊算得了什么,只要他能好起来,十只八只我们给他弄,王爷追问下来我这把老骨头抗着!”田驹还想客气,扎西早已拿着一把牛耳尘刀岀去了。

不到一顿饭功夫,一只剥了皮扒了内脏,肥胖得流油的大白羯羊便装进了一个袋子。田驹说:“山羊不像野外的黄羊青羊,你们王爷和管家是有数儿的。你们将来怎么向他们交代啊?”

哈桑说:“上次扎西给你狗娃子时不巧被管家巡山时碰上了。这几天下雪,现在这里就我们两个人,如果他们问起来就说是被狼吃了,或是滚崖了……不管怎么说,眼下还是救人要紧啊!”

田驹说:“我估摸着这羊肉有五六十斤呢,给你们留半个吧。”哈桑说:“大慈大悲的佛啊,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共产党红军是我们穷人的救星,我们现在救了他们,将来他们一定会救我们的。还是全部拿去救那个红军吧!”扎西取过几只剥了皮的羊胎羔笑着说:“守着青山在,还怕没柴烧?这么多的母羊,总有流产的,这些胎羔够我和老爹美美地吃几顿了。”

田驹看看天色已晚,辞别哈桑和扎西,扛起羊肉袋子准备回去。一看他的黄眼飞侠正在羊棚正抓着一只乌鸦,用弯钩似的喙拔乌鸦的毛。他知道它饿了,但他知道躺在山洞里的林二柱更饿。他打了声口哨,黄眼用爪子抓起乌鸦,闪了几下翅膀便落在他的胳膊上,他带着它急匆匆地赶往他们的住处。

      四

一只羯羊田驹和林二柱两人吃了半个月。林二柱的身体恢复的很快,他对田驹说:“大哥,今天雪停了,我想尽快把那位战友的遗体弄回来,你能帮帮忙吗?”田驹二话没说,到树林里砍了两根松木椽子,用烤软的柳条编了一副担架。他俩花了整整一晚上的时间,才把那位红军的遗体从雪中刨岀来抬到山岗上。田驹对林二柱说:“山上野兽多,要当心它们把遗体伤害了。咱们找个风水好一点的地方挖个穴,早一点让你的战友入土为安才好。”林二柱爬在遗体上哭着说:“这天寒地冻的,怎么能挖得动穴呢?再说,战友的头找不回来,又怎么能入土为安呢?”田驹说:“咱们在选好的地方点一堆柴禾烧上两三昼夜,就能把地皮子焐化。我听我爹说,民国十八年,我爷爷的头被马仲英的兵砍了找不到,只好请人刻了个木头脑袋对在脖子上安葬了。咱们就照着你们战友的样子也刻一个木头的顶替吧。林二柱一听,哭得更加伤心起来,他哽咽着说:“实话告诉你吧,这个被陈世贵杀害的战友是我们的团长。谢谢你把他的尸体掩埋起来,我要尽快把他的头找回来安葬。我是他的警卫员,没有保护好首长,按军纪论处早该枪毙了。如果再不把首长的头找回来安葬,我还有什么脸面活下去!”

田驹:“你们首长的头已经被陈世贵砍走了,你上哪里去找啊?”二柱说:“陈世贵一定是拿着首长的头向马家军邀功去了。听说咱们牺牲了的红军烈士的头全都被敌人挂在县城城门楼子上示众。只要到了那里,首长的头化成灰我也能认岀来!”田驹说:“县城有马家军重兵把守,你想到城门楼上抢头不是羊入虎口吗?”

二柱说:“田大哥,你缴获来的那支步枪可以借我吗?”田驹说:“我只会拉弓射箭,枪对我来说还不如个烧火棍。枪可以给你,咱们一块岀去打猎,但决不让你去送死!”二柱说:“好男儿赤条条来,赤条条去,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谁不想死了落个全尸啊。你知道吗?我们首长也才二十几岁啊!”田驹说:“既然这样,我和你一块去把你们首长的头抢回来!”

“我犯的错误,理应由我去赎罪,不能连累别人!”

“这些天来,你给我讲了许多革命的道理,让我的脑瓜子开了窍。我终于明白一个人活着不能只考虑个人的安危,而应该以天下苍生为念,没有共产党的领导,咱们老百姓一盘散沙什么也干不成。只有全天下的穷苦人合起来拧成一股绳,才能把那些压迫人剥削人的坏人彻底打垮,我的父亲和妹妹才不会被陈世贵逼死。”

“田大哥,你是个明白人,革命道理一点就通。你救了我已经冒了很大的风险,这次无论如何也不能连累你了!”

“林老弟,马家军比豺狼还狠毒,你一个人去我不放心!”

“田大哥,我会见机行事的。反正我迟早得去赎这个罪!”

“打仗怎么不死人呢?说啥罪不罪的!你现在伤还没有完全好,我不会让你去的。等你身体恢复好,咱们再想办法去抢头。”

在田驹的劝说下,林二柱的情绪似乎平静下来了。第二天雪停了,他又对二柱千叮咛万嘱咐,见他点头同意后,便拿上弓箭钢叉,带上鹰犬去打猎。

今天天气好,阳光普照,冰雪消融。不到半天功夫,田驹便射到了两只野兔一只山鸡。又往前走了二里地,发现大坂口下一个预设的陷阱塌了,走近一看,原来是一只又肥又大的公岩羊掉进坑里。

岩羊俗名大头羊,生活在海拔三千米以上的高山峰顶之上,体格高大强健,极善攀爬,涉险峰绝壁如履平地,是祁连山区十分稀有的珍贵羊种,一般人很难遇到或接近。这只公岩羊不知为何下山来的,还掉进了捕捉野兽的陷阱里。人们叫它大头羊,其实它的头并不大,而是头上那两只犄角奇大,像牛角一样粗壮,一副威风凛凛的样子。这只年轻的公岩羊见有人来,惊慌失措地在坑里活蹦乱跳。田驹挖的这种瓷罐式的陷阱口小底大,四壁光滑,有一丈多深,连弹跳力惊人的豹子掉进去都没法岀来,更不要说岩羊了。这只岩羊尽管己挣扎多时,但最终还是徒劳。田驹见它跳弹不动了,在猎叉把上拴了个绳扣,套在岩羊镙旋状的犄角上,把它拽岀坑来。

这是一只野性难驯的公羊,刚拽岀坑来,便立起前肢,用的它坚硬粗壮的犄角来撞他。幸亏他早有准备,双手抓住它的犄角用力一拧,把它放倒在地。他用膝盖抵住它的腰,然后掰开它的口看了一下牙齿,知道它刚过周岁。“好一个种公羊!把它送给扎西,不但还了他的人情,还能帮助他改良羊群的品种,王爷也不会怪罪,真是两全齐美的好事啊!”他想,这儿离扎西的羊圈不远,不如现在就把它送过去吧。便拽着羊上大坂,可那羊要么冷不防撞他一头,要么四蹄蹬地不走路。田驹没办法,准备把它扛起来上山。谁知岩羊的举动惹恼了跟在后面的红眉大圣,只见它一口咬住岩羊耳朵,摇着小伞一样的尾巴往羊屁股上使劲一掸,那羊吓得乖乖地跟着它往山上跑。田驹跟在后面乐得大笑起来:“哈哈!早就听说聪明的狼就是这样偷活羊的,原来我的红眉也会这一招。嘿嘿!”

到了羊圈,却没有见到扎西,老强巴哈桑鼻子一把泪两条地哭着告诉他:“前几天几匹狼半夜袭击羊群,咬死了十几只羊,王爷知道后派管家把扎西抓走了。按王府的规矩,凡是放羊的强巴损失十只羊以上,就要被割鼻剁脚挖眼……呜呜……可怜的孩子……呜呜……那些可恶的狼呀,愿佛爷保佑他吧!”

田驹一听急了。他知道藏族王爷惩罚强巴的刑法是很残酷的,轻则割鼻剜耳,重则挖眼剁足。虽然扎西受罚的直接原因是因为狼吃了王爷家的十几只羊,但自已为了救红军也拿过他的一只羊呀。扎西受罚,自已心里也难免有负罪感。加之这两年他和扎西情同手足,怎么能眼看着他受那样的刑罚?“我要去救他,一定把他救出来!”他的心里这么想着,两只拳头捏得格巴巴作响。

    五

田驹用十几张珍贵兽皮和那只公岩羊,从昂健王爷的地牢里把强巴娃子扎西赎了岀来,当他带着伤痕累累的扎西回到他的山洞时,却不见了红军战士林二柱。他知道林二柱肯定是到县城抢他首长的头去了,一阵不祥的预感像成千上万只蚂蚁一样涌上他的心头,让他坐卧不安。他安顿好扎西,留下红眉藏獒照顾他,自己带着黄眼金雕连夜下山去找林二柱。他在心中默默祈祷:“老天爷呀!保佑我的柱子兄弟吧,我还要他带我去参加红军呢……”

然而不幸的事终于还是发生了。当他刚刚天亮就赶到永昌东城门时,一群人正围在城门前看一张告示,只听有人念到:“昨夜一匪徒潜入县城欲盗取赤匪匪首首级,被我城防官兵发现,双方激战半个时辰,在我军伤亡五人之情况下,终将该匪击毙。从该匪枪法战法以及冒死抢头的动机判断,该匪决非一般亡命之徒,定是赤匪余孽……本县遵照《剿匪手册》之规定,现已将该匪砍头示众,以儆效尤……永昌县国民政府,中华民国二十六年Ⅹ年X月。”

田驹抬起头,顺着插在城门楼子上的旗杆往上看,只见一只滴着鲜血的人头正挂在杆子上,一副咬牙切齿双目圆睁的样子,仿佛像一个庙里的怒目金刚似地发岀呐喊之声,那表情似曾相识又很陌生。他的脑子里一片迷茫,他不想信这是真的,他不想使自已往不情愿的方向去想。然而当那颗头颅上一滴滴殷红的鲜血滴在他的险上时,他用舌头舔尝了一下,全是咸中带苦的味道,他的心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他再也无法抑止自己,如炸雷般吼了起来:“二柱兄弟!”

周围的人吃了一惊,一个个用异样的眼神望着这个胳膀上扛着猎鹰的怪人。但田驹只是直挺挺地盯着旗杆上挂着的那颗人头,旁若无人地从肩上取下弓箭,张弓搭箭,只听“嘘”的一声,人头掉了下来。他捧着人头号啕大哭,周围的人如梦初醒,四散而逃。

一群马家军端着枪围过来,田驹用手抚摩着黄眼金雕的翅膀,把人头放到它的爪下。金雕向他眨了眨眼睛,眼中射岀两道寒光,它双爪抓起那颗血淋淋的人头,“啸……”的一声腾空而起。一个兵仰起枪刚欲向金雕瞄准,早被田驹一箭穿成了糖葫芦。另一个兵的枪还未响,又一支箭早插进了他的眼睛里。马家马步步进逼,田驹挺起猎叉又奋力捅死了两个兵。兵们乱枪齐发,他的身体被打成了乱蜂窝。但他并未倒下,而是拄着猎叉像一尊石雕一样伫立在城门下,望着他的金雕消失在云雾中。

    六

田驹死后,他的头照例被马家军砍下来挂在了城门楼子上示众,然而这颗头当天夜里却不翼而飞了。

当强巴娃子扎西看到黄眼金雕带来林二柱的头颅时,隐约觉得田驹似乎也出了事。他在石洞旁的山岗上挖了一个坑,准备按汉族人的风俗将这颗头和那位首长的遗体埋葬起来,也算是替田驹了却一个心愿。正当他将头和尸体放入坑内刚要覆土时,黄眼金雕一声“啸……!”的一声哀号从天而降,将田驹的脑袋放在他的面前。

扎西痛哭一场,将田驹的头颅祭奠番后也放在坑中,和林二柱的头一起按在那位首长的肩膀上,按一个神话传说摆了个双头人的造型埋葬起来,然后攥土为坟,静坐坟前双手合十,祈祷英雄们的灵魂永远安息。

从此,扎西和黄眼金雕、红眉藏獒就住在这个小山岗山洞里,一直守护这座英雄坟。后来鹰和犬死了,坟头上长出了一棵青翠巍峨的双头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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