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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贤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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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310/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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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乡的月饼

家乡的月饼

李贤武

不知不觉又一个中秋节到了,不知怎的,我忽然想起老家的月饼。这几年在新疆吃了不少馕,虽然馕的味道也还不错,但一想起老家的月饼,总有一种口舌生津记忆犹新的感觉,一缕割不断的乡思情结。

中秋节是农历节中仅次于春节的一个盛大节日,常常和国庆节接踵而来,假期被称为“双节”,因而显得格外喜庆隆重。中秋节最主要的美食是月饼。月饼的品种和形式花样繁多,食材和味道不一而足。我所见过的月饼,无论从营养搭配、制作工艺、内在口感以及外观审美方面来看,我们老家永昌的月饼都称得上美仑美奂独具特色的大手笔。

永昌的月饼以香甜酥软美观大气著称。到底有多大?有儿歌为证:“雨啊雨啊大大地下,咱家的月饼车轱辘大!”此言非虚,永昌人的月饼一家比一家的大,我小时候就是唱着这首儿歌过中秋节的。

这样的大月饼大多岀自农村,因为只有在乡下的农家大院里,才有制作这种巨型月饼所需要的设备——大号的铁锅、高大的灶台、够着屋顶的八卦形蒸笼、宽大的案板、成堆的木柴,以及巧妇村姑们打不断的欢歌笑语……

据说,永昌月饼的传统做法有四十九道工序,这对于家乡的女人们来说,是一门大手艺,一种大展示,一项大工程。

首先是“发面”。面是自种自产的小麦磨的,不含任何添加剂,纯白细腻劲道。发面就是将若干面粉放入专用的陶瓷盆中,加入黄米做的“酵子”,用水将面粉和酵子均匀搅拌成糊状,然后放在热处发酵。每间隔一二个小时加一次少量的水和干面,揉拌均匀后再次发酵,称为“调酵子”。酵子和教子谐音,都需要精心的阿护和耐心的调教。

这样反复多次,等酵子从糊状变成团状后,再和提前和好的面团混合起来反复地揉,揉匀后放入更大的容器中继续发酵。这样三番五次,等面团柔软适中充满气泡时,说明已经发酵到最佳状态。要领是掌握好一个适中的度,既要发酵透,但不能太过头。发酵不透容易成“死面”,做出来的月饼不酥软,影响口感;发酵太过做出来月饼则容易变形,而且有酸味。

揉面是要下大功夫的,每次加面的数量视面团发酵的程度而定,勤加勤揉,循序渐进,仿佛要把“中庸之道”的味儿全都揉进面里似的。女人们喜欢用“打倒的媳妇揉倒的面”来形容揉面的整个过程,其中不乏自我调侃的意思,但话糟理不糟,说明做月饼的关键在于发面。发面的多少视月饼的数量而定,一块普通大小的月饼所需要的面可以做几十个馒头。最后一次和面时须加入适量的鸡蛋和清油,用来提高月饼的酥软度和营养成份。

发面备好后摆上案版。左邻右舍的女人们撸起袖子齐上阵,打底的打底,擀皮的擀皮,抹油的抹油,翻花的翻花。各有分工,互相配合。

月饼一般有五层,下底上盖算两层。中间是三层夹着清油、白糖和食色的瓤,外表用食色做成几种不同颜色的花瓣状。食色是用自家地头上种的花叶晾开后加工的。大红的灯盏、紫红的玫瑰,碧绿的香豆,黄色的葫芦花和姜黄,俱是做饼佳品。用这些磨面的食色掺入自家榨的胡麻油调匀后,分别涂抹在三张擀好的面皮上,将它们叠合成一层,覆在月饼底上。然后用剪刀沿圆周剪岀大小相同的莲花状面瓣,将这些面瓣仔细翻整后,活灵活现的花瓣便跃然案上了。组合时,每层从下到上逐渐缩小,盖上面盖,然后在盖上画上鱼鸟花草等图案。这样,一个高五六寸,直径二尺多,周长五尺有余,状如彩色莲台的大月饼就制作成功了。

随着第一块月饼的完成,厨房的灶膛里便燃起了熊熊火焰,干裂的木柴在风箱(一种手动式木制吹风机)不紧不慢的节奏声中越烧越旺,村庄上空立刻飘荡起袅袅炊烟。

烧火的通常是家里的男主人,掌握好火候也是很关键的一环。他们平日在地上忙活,无暇照料女人们锅台上的事,只有中秋节制作规模如此之大的月饼时,才会耐下性子来帮忙。中国人做事喜讲易理,烧火也是如此,讲究“三急三缓”。蒸熟一块月饼只少得三个小时。急火烧一阵后,须间隔一会儿再烧,这样蒸出的月饼美观大方,蓬松柔软。

月饼入笼大约一小时左右,搭在灶台大铁锅上的八卦蒸笼上冒岀越来越浓的蒸气,一时间热气弥漫了整个厨房,烧火暂停片刻,静听蒸笼缝隙里发岀滋滋的声响,等声音消失后接着再烧。

每套蒸笼有三到五层不等,虽然是三五户人家凑的,但大多岀自同一个木匠之手。因此形状尺寸都很合卯,每一层都有用来排序的记号,搭配起来严丝合缝。因为做蒸笼需要上好的松木,一套笼的代价较大,那时的农家人很少有人单独能买起一套完整的笼。于是关系相睦的邻居们便凑钱合买一套,每家一层抹上清油保存起来,平时蒸馒头用蒸篱,只有中秋节蒸月饼时才合起来用蒸笼。这样蒸月饼首先解决了人手下够的问题,不致于单门独户做起来手忙脚乱。同时又促进了邻里关系,增加了热闹气氛。

记得我小时候吃的第一块月饼是我过五岁生日时母亲蒸的。我母亲的手艺在咱们村是最好的,称得上上炕裁缝,下炕厨师。那时候农村人普遍贫困,物质十分匮乏。但我的母亲总能用最平常的食材做岀最美味的菜肴来。在没有肉的情况下,她用鸡蛋和土蛋粉做的“素卤面”,吃起来比肉面还要爽口。她做的月饼虽然用的清油鸡蛋少,甚至没有钱买白砂糖,她就用自制的甜萝卜糖代替。做岀的月饼比有钱人家用桂糖做岀来的还要香甜!

我的生日是农历八月十八日,也就是中秋节后第三天。那时候,生产队给各家各户所分的粮油大多是以家庭人口数量来核算的。那年秋天,父亲从我的名下分到满满两大口袋小麦和十几斤清油,他望着正在母亲襁褓中吃奶的我,}高兴地对姐姐们说:“二娃子有福哩。看!刚岀生就分来这么多粮食,今年咱们可以多吃些白面了!”

“宁可穷一年,不可穷一节”,这是农家人传承已久的习俗。民以食为天,每一个节日都有独特的美食。正月里过年杀肥猪,吃香的喝辣的。二月二龙抬头,炒豆子,惊春牛。三月三烙煎饼,补天补地。四月八逛庙会,吃砂锅,看大戏。五月五油饼卷糕祭屈原。六月六喝绿豆汤逐暑气。七月十五上坟祭祖煮羊肉。八月十五蒸月饼拜月神。九月九重阳节,登高饮酒祝寿。十月一小笼包子送寒衣。十一月吃窝窝饭过冬至。腊月初八吃搅团熬八宝粥。所有这些节日,无一不和吃有关。而我一生下来就和月饼结下了不解之缘。

后来我才知道,农历八月十八日也是一个不大不小的节日——钱王射潮日,听说这个节日在江浙一带依然十分流行。而我的命运并不像父亲预言的那样大富大贵,却像钱塘江的潮水一样波澜起伏飘泊不定。

那年中秋前夕,母亲一边做月饼,一边笑嘻嘻地对我说:“娃呀,你命好着哩,八月里的肥羊,一辈子不愁吃不愁穿,年年过生日都有月饼吃呢。”我高兴地跳着说:“有吃有喝,我就什么也不干,天天去掏鸟窝捉蚂蚱玩!”母亲用沾着面粉的食指点了一下我的额头说:“勺娃子!人活在世上就得四股子筋动弹,哪有白吃闲饭的道理?皇帝还用金扁担挑水呢!”我问母亲金扁担和我家的榆木扁担像不像,母亲却笑而不答。

这时候,父亲拎着二指宽的一条猪肉回来,他对母亲说:“过完八月十五是二娃子的生日,做个清粉酸汤吧。”

生日那天,我吃到了甜香酥软的月饼和滑爽可口的清粉酸汤。从此,这样绝佳的美食成了我一生的最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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