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贤武
前些天去陕西转了一圈,路过一家超市时,见门口一个牌子上写着“今日特价,陕北小米每斤3.8元。”早就听说陕北的小米很养人,“小米加步枪,打败了日本野心狼!”想不到在本地这么便宜,于是买了几斤带回来。试着熬了点粥,果然名不虚传,还未开锅,满屋子便已香气四溢了。这米籽生咬着坚硬,熬起来却烂的快,开锅不到半个钟头,早已变成黄晶晶糊淋淋的汤汁了,没有一粒小米的影子,喝起来特别爽口,还有那种牛奶一样的甜香味。这让我想起小时候母亲给我做的小米粥了。
那时候,家里的日子过得很拮据。一日三餐都是同一食谱:“早饭,盐开水泡黑馍。午饭,山药疙瘩小米粥。晚饭,大麦糁子豆面汤。”母亲每天很早就起床了,她要赶在上地前,为我们做好早餐。因为生产队的农活太忙,母亲十日半月才蒸一会馍。白面是稀罕物,蒸馍大多用豆面或黑面。时间一长,那些馍便发霉长毛,而且变得坚硬无比,用手是掰不开的,只好用牙啃,有时会啃得牙龈出血。倘若拿它去打狗,倒是最好的武器。
母亲怕我们咬不动,便用刀把馍切开,挑出好的来,用盐开水泡好留给我们。长毛变质的,放到炉火上烤一烤,她和父亲带到地上吃。我至今老怀疑,我母亲的体弱多病,以及过早的离世,是否与那时过多地吃了变质的食物有关?
因为晚饭没吃饱,早上肚子饿得慌,我们顾不得挑剔,端起碗来狼吞虎咽后,便背起母亲缝制的“百纳包”上学去了。
晚饭是用大麦糁子和豆面做的,吃进口去如嚼麸糠,让人难以下咽,一碗饭吃不上半个小时,是吃不完的。母亲见了,既心疼又无奈地说,“唉,娃又在嚼泥呢。”
我每天最爱吃的,要算中午的那顿“山药疙瘩小米粥”了。我家离学校两公里的路程,为了吃上那顿粥,我下午上学常常迟到,因此没少挨老师的骂。
我每天最爱吃的,要算中午的那顿“山药疙瘩小米粥”了。我家离学校两公里的路程,为了吃上那顿粥,我下午上学常常迟到,因此没少挨老师的骂。
父亲每年都在我家的自留地里种上谷子,成熟后用石碾子碾成黄灿灿的小米,簸尽晒干存入缸中当做主粮。我问他:“怎么不种点小麦蒸白馍吃呢?”他抓起一撮小米丢进嘴里嚼着说:“天旱地瘦,麦子收成不好,谷子耐旱不嫌地穷,再旱的天年也能收几斗.....咱们这里的小米最养人呢!”
我母亲是一个十分能行的女人,不但裁剪针黹样样精通,做饭的手艺也是一流的,村人邻里都夸她“上炕裁缝,下炕厨师。”可惜那年月家无长物,巧媳难做无米之炊,真让她屈才了。只有在逢年过节时,才有机会做一些诸如“沙锅豆腐”啦,“红烧猪头肉”啦,“糖醋里脊”啦.....之类的家常菜,因此一年四季难得露两手。
母亲最拿手还有她的“素卤长寿面”。然而这只有在亲威朋友上门时才做。因为长寿面需要稀缺的白面来做,做卤汁用的鸡蛋也是不能随便吃的,要拿到商店里兑换一些煤油火柴之类的生活日用品。我们吃的最多的还是“山药疙瘩小米粥”,仅此一饭,已让我们今生今世受用不尽了。
永昌人把土豆叫做山药,读音却是“山月”,很容易与中药中的“山药”相混淆。母亲先是用瓢将淘好的小米缓缓地冲进盛着冷水的沙锅里,用大火煮沸后,改用小火熬,并不时用勺子搅拌几下,等到米粒消失后,才将切成疙瘩状的土豆块下入锅中,再用大火熬,等到土豆八九成熟,然后在锅里撒些少许白面粉,使粥变成糊状,调上几颗老盐,才把锅端下来。
我们兄弟们这时早已拿着碗筷围站在炉台前,争先恐后地等待母亲把最后一道工序做完:她先把铁勺里的清油烧沸,再往油里放一撮“羊胡花”,随着锅里“磁哩哩”的响声,香甜可口的“山药疙瘩小米粥”终于大功告成了。我们仿佛在等待一顿丰盛的“满汉全席”一般,不时用筷子敲打着碗沿,发出“当当”的声音,与各自饥肠辘辘的声响形成很不谐调的合奏曲。这时,母亲就会斥责我们:“你们这是叫化子打莲花落呢,小心将来没有饭吃!”我们立刻停止了敲打。其实,我那时哪里管将来叫化不叫化的,而是担心母亲生了气不给我舀饭......
我们就是这样喝 着母亲的粥长大的。这些年来,生活比以前好了不知多少倍,而那样的粥却喝的越来越少了。
每年腊八日,我们这里有吃粥的习俗。我总会对妻子说:“用那些陕北的小米熬点粥吧,放点土豆块,就用母亲的做法熬。”
我多么希望能喝出母亲当年小米粥的味道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