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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贤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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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404/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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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奇的坎儿井

吐鲁番的夏季漫长而炎热,正午的阳光仿佛带着毒辣辣的刺,射在身上让人炙灼难耐大汗淋漓。而黄昏时在绿荫如织的葡萄架间漫步,却是一件十分惬意的事。倘若能在田间地头遇到一股汩汩流淌着的坎儿井水,坐在渠边静坐小憩,则更有一番情趣。那水清凉纯净甘甜,如琼浆玉液,饮之沁人心肺,每每使我陶醉其中。我数次遁着它的行踪去探寻究竟,却一直没有找到它的源头,它犹如神龙见首不见尾,给人以无限的惊叹与遐想。它的神秘莫测更加剧了我的好奇心,常常让我置身其间流连忘返。

吐鲁番虽然到处都是葡萄园,但原生态的耕地很少。大多数葡萄地是在沙漠戈壁上通过挖沟填土的办法开垦岀来的,渗漏多蒸发大,因此对水的需求量很大。葡萄地是靠坎儿井的水来灌溉的,井水便显得格外金贵,灌溉周期很短。今天在这个园中流淌,明天则不知流向何方。我猜想,非常之水必有非常之道,它或许喷涌于林间沟壑之中,也许突发于山峦层岭之间,决非一般的溪流小泉可比。我散步时没有固定的地点,常常是遁着坎儿井水的声音去的。

吐鲁番到处是葡萄园,鲜葡萄举手可摘,尝一口坎儿井水却不一定有口福。既是你没有“瓜地不纳履,梨下不整冠”的修为,决没有一个果农因为你吃他几颗葡萄而责怪你,相反会邀你随意品尝。至于他随身携带的井水,却不一定给你喝,因为他在干活时正饥渴难止。

我常常怀着无限的期待去散步,与坎儿井的邂逅却往往是十次九空。多次的失望之后,我渐渐有所领悟,这样的际遇似乎颇有点缘份的味道在其中,蕴含着“造化钟神秀”的那种气息——只少在我的行程里是这样。

我国的坎儿井大多分布在新疆地区,和万里长城、京杭大运河被誉为“中国古代三大传奇工程”。上世纪五六十年代,新疆的坎儿井达二千条之多,全长五千多公里,灌溉土地面积二万四千二百多公顷,其中吐鲁番的坎儿井在数量和面积上占全疆百分之七十左古。因此,从西汉至今二千多年间,吐鲁番的水资源在整个新疆相对较好,使其成为中国西部广茅沙漠戈壁中最大最富绕的一片绿洲。

吐鲁番素称“火洲”,是中国最炎热的地区之一。每年三十五度以上高温天气达一百天以上,极限气温五十度,火焰山附近地表温度高达八十五度。而年降水量不足十六毫米,蒸发量却超过三千毫米,和塔克拉干大沙漠大致相当。森林覆盖率只有百分之一点二七,极度干旱缺水。人类在如此恶劣的自然环境中生存下来并发扬广大,不能不说又是一个世界奇迹。而这个奇迹的产生,与坎儿井的开凿息息相关。

聪明的掘井人先是在高山雪水潜流处找到水源,然后借山势坡度挖掘暗渠,把水引岀地面,再通过明渠进行农业灌溉。这样既减少了高温引起的水量蒸发,还保证了水质的纯净甘甜和水量的稳定。工程简单易行,经济实用。

吐鲁番土质为砂砾和粘土胶结,质地结实,挖掘暗渠时不易坍塌。开凿暗渠前,先在预先测量好的线路上,每隔二三十米打两眼竖井,方便通风和提土。提土的工作量很大,下游井浅处用人工辘轳,上游井深处用畜力转盘。地下挖出的土在井口周围筑成环形坝,以防地表水和砂石倒灌入井。远远望去,那些环形坝就像无数巨大的蚊穴星罗棋布在茫茫戈壁之上,成为一道亮丽的风景线。

竖井打到一定深度,在下垂的井绳上各平衡悬挂一根一头削尖的木棍做为指示标,两根棍尖相向而指的方向就是竖井之间最短的直线距离。竖井下各置一面镜子,通过太阳光的反射为掘井人照明并定向。人们利用镢头、创锤、坎土曼等原始工具,照着棍尖所指的方向同时从两个竖井间相向挖掘,两点成一线分段完成,开凿出一条高约一点六米左右,宽约六七十厘米的拱形地洞,洞底中间砌一条小渠,按一定流速把水引岀地面,再通过明渠汇入涝坝(蓄水池)。

暗井的长度按照因地制宜的原则决定,从几十米到几十公里不等。一个完整的坎儿井系统包括竖井、暗渠(地下渠道)、明渠(地面渠道)和错现(小型蓄水池)四个主要组成部分。在该原理下运转的坎儿井流量稳定,且能保证井水自流灌溉。

坎儿井是一个系统性的地下水利工程,它的发明和发展经过了一个漫长的过程,历经数千年的开凿和改进,融汇了无数边疆人的智慧和心血,早已闻名遐迩,到上世纪五六十年代达到极盛时期。人民创造了历史,但在重要的历史的拐点,一批批精英人物的岀现,又在历史的华章上增光添彩。这里列举几位为坎儿井的发展做岀过重要的贡献的杰出人物,以飨读者。

道光二十五年(一八四五年),著名的禁烟英雄林则徐在谴戍新疆伊犁途中路过吐鲁番,他看到坎儿井时深受震撼和启发。在他从政新疆的短短数年间,主持开挖了六十多条坎儿井,增加灌溉面积二十多万亩,真不愧“为官一日,造福一方”的典范人物。人们为了纪念他,把这些井尊称为“林公井”。

光绪六年(一八八三年),中兴之臣左宗棠收复新疆后,主持新疆建省并善后事宜。在他的倡导和主持下,新疆各地共修建坎儿井一百八十五条,新开垦耕地六十多万亩。他还率领部下在长达一千多公里的甘新公路沿线种植了数以万计的杨柳树,为保护生态不遗余力。那些存活至今的树现在早已年逾百岁,这就是著名的“左公柳”的由来。

一九八一年八月,邓小平同志来到吐鲁番五道林视察,他站在一口坎儿井旁,尝了尝甘甜的泉水,语重心长地对身边的干部们说:“我们要发展水利,要带领群众种树,改善生产生活环境,要让人民尽快富起来。”广大人民群众衷心爱戴这位改革开放的总设计师,把这口井命名为“邓公井”。

水利是农业的命脉,可以毫不夸张地说,没有坎儿井就没有吐鲁番。由于近年来生态环境恶化,人口急剧增加,耕地面积不断扩大,机电井的数量大幅增加,水资源大量消耗,导致坎儿井数量从一九五七年的一千二百三十七条锐减为二O一四年的二百一四条,灌溉面积减少了百分之八十四。

人类的发展是一个毁灭重建的过程。现在新疆地区虽然仍有或多或少的坎儿井存在并流淌着,在农业生产中发挥着或大或小的灌溉作用。也许在不久的将来,它将和历史上许多文明一样,虽然曾经和人类命运攸关且盛极一时,却又不可避免地衰落下去,最终退岀历史舞台。坎儿井作为一个伟大文明的象征,将和万里长城、都江堰等等一道,被载入中华民族的历史画卷。无论时光如何变迁,它为人类的做岀的贡献永远不会磨灭。

坎儿井是我们祖国宝贵的水文化遗产,而且是极其珍贵的集水利遗产和文化遗传属性于一身的综合遗产。它现在濒临生死存亡的边缘,我们应竭尽全力把它保护好,不能任其自生自灭。浅层地下水作为坎儿井的水源,我们要加大环保力度,努力将生命的潜力源源不断地补给,以维持坎儿井的可持续发展。

因为坎儿井的干涸不可避免地将造就许多生态恶果,势必会影响新疆地区绿洲和植被的变化。新疆属于生态脆弱区,森林植被资源较少,相比之下,吐鲁番地区的生态环境更为脆弱。而水资源的大量过渡消耗,势必会导致沙漠化进程加快,进而影响绿洲面积和人类及生物的生存。吐鲁番地区荒漠化土地面积己占总面积的百分之一百六十八。吐鲁番盆地的绿洲面积由南向北逐步缩小,其生态安全受到严重威胁。

坎儿井是吐鲁番人民精神的化身,代表了吐鲁番人民的勤劳和智慧,是吐鲁番闻名遐迩的象征。在漫长的历史发展过程中,坎儿井作为吐鲁番的水文化遗产具有重要的文化内涵,已成为多年人类文明史上的里程碑,它不仅已成为当地人民感情的依恋,更是一条联络吐鲁番与内地人民情感的精神纽带。

吐鲁番的坎儿井我见过不少,但很多井体年久失修,不能自由上下探求它的奥秘。我去过几次林公井和邓公井。这些井做为旅游景点,安全设施较为完整,进出自由,可以窥一斑而观全貌。林公和邓公是我平生最崇拜的两位圣贤级人物。也许是爱屋及乌吧,我去的时候,内心充满着谦卑和恭敬,不像去其他景点只是单纯的游乐和参观,更多的是缅怀与瞻仰。

林公井座落在新建的交河驿站里,我去拜谒时正值盛夏,骄阳似火,热浪滔天,鸟雀噤声,游人罕至。竖井入口处有一座林则徐捻须远眺的铜像,我在铜像默立片刻,不禁肃然起敬。为了上下方便,景点的竖井大多是被改造过的。沿着盘旋婉转的台阶拾级而下,还没走几步,一阵新清之气扑面而来,顿觉浑身一爽如临仙境,大有“一步踏岀三界外,阴阳相隔两重天”感觉。两旁的洞壁呈黄褐色,壁上嵌着几盏幽暗的霓虹灯,给人一种朦朦胧胧的神秘感。除了蹭蹭的脚步声外,一切是那样的静谧。下到大约二十多米深处,便到了石子铺成的光滑平整的井底。只见一股散发着凉气的井水顺着井底一个小石渠悄无声息地流向远方,在半明半暗的地洞中闪烁着粼粼波光。水流清澈明快,小渠笔直如线,似一根流动的琴弦,显得静谧而典雅。

这是一许来自天山之颠的雪水,经过地底下数月乃至数年的渗透流淌,沉淀杂质,汲取精华,经过大自然鬼斧神工的过滤净化,现在己变成世外珍品,若非亲临此地,这样的圣水何处可以品得?我迫不急待地掬了几口甘冽喷馥的井水,一股清凉之气像电流一样,迅速从我的五脏六腑传入每一个汗腺毛孔,浑身不由得一阵振颤。我细细品味着留在舌尖上的那种甘醇,比较起流淌在田间地头的井水来,滋味与感觉都大不相同。

我忽然童心大发,像孩子似地俯身渠边撩拨起水来。“叮咚咚……滴答答……“空旷的井壁间回荡起一阵阵清脆悦耳的声响,如诗如歌,如泣如诉。我周身被一团清新之气卷裹着,滋润着,渗透着。我陶醉了,痴迷了,不晓得是否自已奏响了那根琴弦,还是大自然发出了天籁之音。

一缕阳光从圆筒似竖井投射进来,照在井水上泛起点点鳞光,原本昏暗的井底顿时明亮了许多。原本明快灿烂的阳光,落到井底时却变得柔和温馨起来,全然没有了地面上那种咄咄逼人的锋芒,一副若即若离的样子,像少女羞涩的目光。

“海溢蒲类见陆沉,高昌城阙尚堪寻。林公泽惠坎儿井,瓜果长春草木深。”这是一位佚名诗人纪念林公的诗,我默默吟诵着。突然,我的下意识里产生了一个十分离奇的想法,感到自己仿佛受了上苍的眷顾,在这恍若隔世的空间里,有幸与长眠于地下的伟人交流互动,思想如醍醐灌顶,让我拥有了一份前所未有的顿悟与敬畏。

坎儿井水始于寒冽而归于温馨,它在重重阻碍下依然保持热情,这是一个精神升华的过程。因为它深爱着这片热土,才孕育岀无数个热情奔放的鲜活生命,才孕育岀享誉世界的鲜美葡萄。伟大的人生何尝又不是这样呢?

“力微任重久神疲,再竭衰庸定不支。

苟利国家生死以,岂因祸福避趋之!

谪居正是君恩厚,养拙刚于戍卒宜。

戏与山妻谈故事,试吟断送老头皮。”

这是一代伟人的肺腑之言,其中有他毕业为之奋斗的座右铭,也是我平生仰望的标杆。假如没有坎儿井,假如我不能身临其境,这标杆里的真谛,我到哪里去参悟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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