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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贤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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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405/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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吟唱在车师古道上的大唐诗人

一阵阵迅急的狂风掠过北庭都护城(今新疆吉木萨尔县境内),尘土和黄沙弥漫了半个天空,在城周围形成了一道铺天盖地的土黄色大幕。一个穿着紫红色唐服的中年男人,像一尊古铜色的雕塑一样立在城垛口,昂着同样紫红色饱经风霜的面庞,神情凝重地向西南方向张望,犀利的目光仿佛要将眼前这道黄色的幕幔穿透。要不是他乌黑纱帽上的双翅在西北风中微微颤动,下巴上的长髯像拂尘似地摩擦着他瘦长的颌颈,真以为他是一尊青铜浇铸的塑像呢。

从着装上看,他是个职位并不高的文官,浑身上下无一片甲胄,只有一把银柄的宝剑挂在腰间三尺长的牛皮剑鞘里。他身上的衣服已经旧得发白褪色,但他的神情里却透着一股坚韧不拔的刚毅之气。只见他抖了抖宽大而且补了一块补丁的袖头,擦了擦被风沙迷离的眼睛,一手握住腰间锃光瓦亮的剑柄,一手指直苍天,迎风吟唱道: “上马带吴钩,翩翩度陇头。 小来思报国,不是爱封候。 万里乡为梦,三边月作愁。 早须清黠虏,无事共经秋……” 站在身边的北庭都护使封常清将军击掌称赞道:“早须清黠虏,无事共经秋……好诗,好诗!不过,岑兄呀,您在这儿已经站了快两个时辰了,城上风大,还是下去歇一会儿吧!”诗人捻着一绺胡须若有所思地说:“高都护使此次用兵,关系我大唐都护府的生死存亡,也关系到西域各族人民是否再次被强权奴役的命运。现在前方战事难料,怎能不让人担忧啊!”封常清瘦骨嶙峋相貌奇丑,却是一位久经沙场的战将,他满怀豪情地说:“高将军一向用兵如神,我大唐将士个个骁勇善战,不日定会捷报频传凯旋而归,岑兄就不必担心了!”诗人迎着尘土飞扬的黄风深深地吸了一口,神色凝重地说:“我军二万对敌二十万,是一场力量悬殊的恶战呀!我好像闻到血雨腥风的味道了……”封常清信心满满地说:“汉班超以区区三十六勇士降服匈奴数千人,狭路相逢勇者胜,犯我中华者虽远必诛。我中原将士对敌人作战时向来都是以一当十,尤其是在西域这些年,我们以少胜多的战例很多。现在大食国冒天下之大不韪,背信弃义入侵我国,虽虎狼之师,也必败无疑!”诗人闻言这才回过头,紧紧握住封常清的手说:“常将军言之有理!虎狼之师,必败于仁义之师!”这位吟诗的中年男人就是唐代赫赫有名的边塞诗人岑参。

岑参以幕府掌书记的身份随安西都护使高仙芝来到交河城,上任已经快三年了。职责是协助都护使处理政务,训练士兵和后勤保障。安西大都护府总搅西域军政大权,忙于防务征伐,非常时期,政务服从于军事。高仙芝乃一代名将,在他担任大都护使期间,唐王朝在西域的政治军事影响力达到了极盛。一个月前,他率二万精锐之师前往怛罗斯河阻击大食国(阿拉伯帝国)入侵。留下他最器重的得力助手岑参防守设在西州交河城中的安西都护府。

面对大食二十万军队,他指挥若定,凭借河流天险,在前期作战中屡挫敌军。捷报传来,让岑参等后方将士着实欢欣鼓舞。但孤师远征,后援不济乃兵家大忌。再加上兵力悬殊,不得不让岑参忧心忡忡。

高仙芝既是他的上司,又是他的挚友。正是因为二人惺惺相惜,当高在玄宗面前举荐他时,他明知西域到处是大漠戈壁,气候极端,自然条件十分恶劣,且距离中原万里之遥。他虽一介书生,却素怀报国平天下之志,不畏艰险,欣然赴命。

在来西域之前,他已经是一位裴声海内的诗人了。且看他的《春梦》写得多么缠绵多情、温馨浪漫:“洞房咋夜春风起,故人尚隔湘江水。枕上片时春梦中,行尽江南数千里。”还有词藻华丽、臃容堂皇的《和贾舍人早朝》:“鸡鸣紫陌曙光寒,莺啭皇州春色阑。金阙晓钟开万户,玉阶仙仗拥千官……”等等。

许多文人墨客对他赞誉有加,但他老觉得自已的诗近于艳词,毫无阳刚之气。他知道,这是他出身名门,久居繁华之都养成的娇作之气,需要在一个严肃壮烈的环境中好好历练一番。天公作美,他遇到风度卓然、独具慧眼的高仙芝将军,来到五千里之外的西域。

随着版图的逐渐扩大,唐王朝在西域又增设了多个都护府,北庭(今吉木萨尔境内)都护府是其中最重要的一个。它与西州虽然只有一山(天山)之隔,直线距离不足一百公里,往来却十分不便,仅有一条崎岖陡峭横垮天山的车师古道连接两地。

担任北庭都护府使的名将封常清和岑参,曾一同效力于高仙芝麾下,两人被高依为左膀右臂。封常清虽相貌古怪丑陋,却是一位军事奇才,他对同为幕僚的大诗人岑参也是敬佩万分。于是,岑参常年往来于西州与北庭之间,成了在车师古道留下最多脚印的诗人。

车师古道东接丝路东段至长安,西接碎叶路至中亚,北接回鹘路至蒙古高原,南接西州路至柳中,为丝路交通往来的咽喉要塞。从北庭岀发,经泉子沟上大龙口,南行至天山山口——卡子湾,为通往西州的第一道山口。自此步步攀高,越六桥,方至博格达顶峰。一路山流飞逝,林碧崖青,苍鹰盘旋,豺狼哀嚎。中途有东汉名将耿恭驻守过的疏勒城遗址,城中有旧客店,岑参中途常在此歇脚。山路由此越走越险,道宽约三尺,长四十余丈,从石缝里通过,被称为“石门子”,亦即四道桥。五道桥前有仅存断墙残壁。六道桥也称天桥,是六座桥中最高、最险的一座桥,坡陡光滑,桥离水面六丈多高,两旁怪石交错,地形险恶。自山口至六道桥大约五十里,到达海拔四千多米、终年积雪的达坂岭。沿达坂西坡而下,行至石窑子沟后,又在两绝壁间穿行,头顶一线天,称“下石门子”。继续下山前行六十多里,到三岔口前的塔尔朗沟。这里是通往西州的必经之路。

岑参三十五岁到西域,四十岁离开。先后六年间,他已记不清自己在这条路上走了多少趟,穿破了多少双毛毡鞋,磨坏了多少副铁马掌。由于环境的熏陶,他的诗一改往日娇艳之气,变得厚重雄奇、荡气回肠:“走马西来欲到天,辞家见月两回圆。今夜不知何处宿,平沙万里绝人烟。”(《碛中作》)。

割不断的乡愁,战事中无法用文字传书,于前文他用笔插髻的特写镜头:“故园东望路漫漫,双袖龙钟泪不干。马上相逢无纸笔,凭君传语报平安。“(《逢入京使》)

后来,他所担心的事终于发生了。正当高仙芝率部在怛罗斯河与大食军决战至紧要关头,他手下的葛罗绿部突然反叛,最终导致战争失利,不得不率部退回长安。临别时,高仙芝把西域的防务托付给爱将封常清,岑参则以北庭都护府判官的身份留下来效命封的帐下。他一直将仙芝送到火焰山下,友情热烈但别离凄然。他不能随好友回归故里,只愿自已化为一朵孤云随他而去:“火山突兀赤亭口,火山五月火云厚……迢迢征路火山车,山上孤云随马去。”(《火山云歌送别》)

封常清不负众望,率军远征播仙(今巴音郭楞且未县),大败吐蕃。岑参曾赋诗为他壮行:“君不见走马川行雪海边,平沙莽莽黄入天。轮台九月风夜吼,一川碎石大如斗,随风满地石乱走……料知短兵不敢接,东师西门伫献捷。”(《走马川行奉送封大夫出师西征》)。

西域六年,他的诗在烈火中锤炼了六年。他在人才辈出的大唐诗人中脱颖而出独树一帜,思想性艺术性达到炉火纯青的地步:“北风卷地百草折,胡天八月即飞雪。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白雪歌送武判官归京》)

他是官二代,但他抛弃了名门望族罩在头上的光杯,以一个投笔从戎的书生名义,用一种超然洒脱的绅士风度,用一种马革裹尸的壮士勇气,投身于祖国边疆的保卫事业,本应功成名就衣锦还乡。可是,由于奸臣边令城的陷害,高仙芝、封常清获罪,他也受到牵连,被朝庭贬往嘉州(今四川乐山市),客死异乡,年仅五十二岁。

唐王朝自毁长城,一代诗星就这样殒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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