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杏的期待

在吐鲁番市某机关大院，有一处不大不小的杏园。也许是机缘巧合吧，一个偶然的机会，我有幸来到了这个大院，和这些天真无邪的杏树为伴。

时值深秋，故乡那边早已是北雁南飞，秋风扫落叶的一派凄凉，而这里却丝毫没有让人意识到冬之将至，到处呈现的依然是一副风和日丽、草木臻荣，鲜花烂熳、蝶飞蜂舞的壮美画卷，给人一种似在江南的感觉。或许是时过境迁，也或许是爱屋及乌吧，我原本悲怆的心境在这样一处温馨之地得到了些许慰籍。

杏叶本来是最容易变黄飘落的，然而这个园子里的杏树很皮实，叶儿又很顽强坚轫，万木霜天之时依然枝繁叶茂，傲视风霜，在薄如蝉衣的晨露中显得愈加苍翠碧绿，没有一点儿变黄的意思。桃状的杏叶硕大而圆润，尽管被风吹霜打炎阳烘烤干绿如纸，仍牢牢抓着枝条，在西北风的呼啸中“刷刷”作响，仿佛在吟唱一首永不放弃的歌。

这一片片恋家的杏叶，亦如这里一个个恋着这方热土的人们。这对于我这样一个背井离乡的人来说，究竟意味着什么呢？

在此之前，我曾经对吐鲁番这个戈壁小城的深秋做过种种猜想，不外乎苍凉、肃杀、悲壮、残酷这些贬义的字眼。而当我在临冬之时仍没有嗅到有关这些词汇的丝毫气息时，心便一天天泰然了起来。也许，上帝也是有同情心的，给了我一个苟且偷生的机会，不再让我这个落魄之人雪上加霜。当然，在这里找到立锥之地的人不单单是我。吐鲁番虽小城一个，辖区却地域辽阔，物产丰饶。她就像一位厚道和善胸怀博大的母亲，凡是拥入她怀抱的人，都像对待她的儿女们那样，使他们安居乐业，无衣食之忧。她庇护着生活这里的所有生灵，不管他们来自何方，也无论他们贫富贵贱，甚至对一些亡命之徒，也来者不拒一视同仁，倾其所有慷慨馈赐，以便让他们各尽所能，找到最适合自己的位置。这样的胸襟，这样的气度，在内地是无法想象的。

我在困顿之际来到吐鲁番，有一种饥不择食的无奈。当我踏入杏园后，心底又涌现出了别样的滋味。有一种柳暗花明的窃喜，疲惫日久的身心终于找到了一个暂以小憩的乐园，又像一个感情饥渴的人无意中遇上了一位心仪已久的红颜。无聊时在杏园的栈道上闲庭信步，身处其间，切身感受着大自然带给我的最温馨的气息，使原本灰暗阴沉的心境多云转晴，日渐舒畅了起来。临近冬日，杏树们一个个虬然刚劲的姿态每每刺激着我，使我在内忧外患的窘迫中对人生有了更深刻的理解。这，不仅要归功于吐鲁番的暧冬，还得益于这园杏林给我了一个聊以安放心灵的港湾。

我来此已数月矣，对这个杏园算是很熟悉了。这里有杏树共计124棵，其中3棵是幼杏，尚不能挂果。我曾在封冻之际为这些杏树浇过水，也常常在晨曦未露之前，伴着园中霓灯的微光，拿一支竹帚，清扫着栈道上被风霜岁月遗弃的星星点点的落叶，仿佛是在捡拾着一个客居异乡者一缕缕剪不断的乡愁。当来自东方的太阳在早晨六点的地平线升起，来到这里已是北京时间八点。初进杏园时，我对此很是忐忑不安，唯恐这姗姗来迟的金乌找不到这个微不足道的坐标，以及蜗行在这个坐标点上的小小我。

不知过了多少个月朗星稀之夜，我终于在杏园迎来了久违的你---一轮悬挂在树稍的弯月。古人不见今时月，今月曾经照古人。我不再嫌你迟钝，不再怨你懒散，在你的光影里，我情愿做一颗露珠，润入这个陌生的园中，让整个世界为我嫉妒，抑或，喝彩。

我不再叹息，不再沉默，我所有的灵感和热情都是在黎明前的黑暗中爆发。眼前的一切不再显得空旷而寥寂，唯有月亮和星星为我作证---虽然，它们比我在故乡时离我远了一千多米。我精心地整理着我落魄的灵魂碎片，不想让自已再度受到任何的伤害。本来，做为我这样一个饱尽风霜的人来说，我似乎已变得麻木不仁。虽然生活还时常给我带来这样那样的无奈，但我不再是飘落在茫茫大海中的一叶弱不经风的孤舟，也不怕有朝一日被一记恶浪拍倒乃至沉没。

据知情人讲，这个杏园杏子的好吃是有口皆碑的，其质量在整个小城属果之上品。这些树是以李广杏为母本，水蜜桃为父本，集本地与中原两个最优良的品种之精华嫁接而成，果大而味美，既有李广杏的酸脆清香，又有水蜜桃的甘甜多汁。仅此一点，便足以让我们垂涎三尺了。优胜劣汰是大自然的铁律。从遗传学的角度讲，越是环境差异大，且相距遥远的不同品种结合后，繁洐出来的新品种会更加优良。以此而论，这个园子里桃杏的好吃自然在情理之中。我因此对吃到这样的杏子不禁产生了一种莫名的期待，假若有机会，我一定会美美地品尝几颗，聊以安慰我那贪婪的口腹之欲，也不负我曾经为它们操劳一番。

中国有54个民族，新疆就有47个之多。各民族兄弟姐妹生活在一个大家庭里，经过长期的融合发展繁洐生息，已经形成了我中有你，你中有我的分布格局。在吐鲁番地区，汉、维吾尔、回三个民族人口最多，互相融合的现象尤其普遍。几千年来，有汉人融入维吾尔族的，也有维吾人融入汉族的，而回族同胞更具有多民族血统的特征。今天，新疆各族人民正在进行着血浓于水的交流发展，只要我们团结一心，真诚相待，就一定像这园中的桃李一样，结出最甜美的果实！

数月之后，当我路过杏园时，只见园中白茫茫一片，仿佛一场大雪在不经意间落入园中。走近一看，原来是无数粉白的杏花在枝头争奇斗妍。微风吹过，仿佛无数只粉蝶在枝头飘然起舞。做为一个曾经在园内生活过的人，此情此景，怎么不令我喜出望外，心潮澎湃呢？

在一个不显眼的角落，我突然发现一枝粉嫩的杏花伸出阑外，显得孤独而忧伤，然而这颗树我以前并没留意它，也没有给它浇过水。原因就是这棵树旁有个狗窝，树下脏兮兮的，很少有人走近它，那里便成了一个被爱心遗忘的角落。然而，这棵树并不猥琐，而是高高地舒展着枝条，把最美的一面伸出阑外，呈现给这个世界。它的花白里透红，天真烂熳，并不比其它花逊色。我不禁暗暗责备起自已--我本来就是这么一棵卑微的树，现在怎么连自己也忘了呢？可知我是一个粗疏的人。

人面杏花相映红。我在杏园暂居时，曾得到许多朋友的关心和支持，他(她)们有的出身高贵，有的冰清玉洁，他们没有像其他人那样戴着有色眼镜看我，更没有把我和狗窝旁的那棵老杏相提并论，其中有几位成了我的好朋友。比如:知书达礼一副热心肠的涟慧女士，外聪内秀文质彬彬的栎蓉小妹。有志趣相投的敬良老弟，干练实诚的李红周师傅......还有几位我忘记了姓名的朋友，谢谢诸位的善良和正直。滴水之谊，当涌泉相报。以后无论我回归故里，抑或流落他乡，你们的善举，都将成为我人生之路的精彩一笔！

风乍起，吹落一地杏花！春天的吐鲁番狂风频发，百里风区挂翻汽车的事司空见惯。桃杏的花期本来很短，如此大风掠过，满园杏花己荡然无存。可惜我不是林黛玉，没有闲暇功夫去收拾它们。正当我为那些可爱的桃杏担心时，有朋友说，戈壁滩上的树木生命力是极强的，杏花虽然被大风吹落，到时候照样硕果累累！

在杏园短短数月，我们这些来自五湖四海的人彼此也已结下深厚的友谊。漫漫数千年，生活在吐鲁番乃至全疆的兄弟姐妹们，何尝不像这园中的桃杏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