搜索
郎咸勇的头像

郎咸勇

网站用户

文学评论
201807/23
分享

读汪曾祺的《陈小手》

读汪曾祺的《陈小手》

汪曾祺先生的小小说《陈小手》,描述了一位男性产科医生陈小手的经历和悲惨命运。

故事说的是,男性产科医生在当地是个被人瞧不起的职业,但陈小手却不以为然,他十分敬业,手艺高超;但是在一次给团长太太接生时,仅仅因为职业需要,接触了团长太太的身体,于是团长醋意大发,一枪把他打死了。

可怜可叹的陈小手,可恨可憎的颟顸野蛮团长。

第一部分:概述当地风俗,描述陈小手冲破世俗偏见,做男性接生医生。

①.作者娓娓道来,铺叙了一大篇当地特有风俗和请“老娘”的种种“讲究”。

因为社会风俗的特定性,一般人家生孩子,都请“老娘”,这就将职业与风俗联系在了一起;随后两次说到“谁家会请一个男性的医生来接生呢”、“男人学医,谁会去学产科呢?都觉得这是一桩丢人没出息的事,不屑为之”,这就对男性接生医生的职业带上了鄙夷色彩,然而,陈小手竟然冲破世俗偏见,做了男性接生医生,可见此人颇具风骨。

一番关于接生“老娘”的铺叙,既展示了社会特殊风俗,也显示了陈小手冲破世俗、特立独行之个性,并为陈小手的悲剧命运埋下了伏笔。

②.于是,陈小手出场了。

陈小手之被称为“陈小手”也,是因为手特别小,并特别介绍了他精熟的职业技能,但是“大户人家,非到万不得已,是不会请他的”,这就再次照应了上文对男性接生医生的鄙夷,然而鄙夷归鄙夷,“遇到产妇胎位不正,老娘束手”,连老娘也只好建议请陈小手了,这里就以“老娘”之束手无策正衬了陈小手之才艺高超,并再次为后文陈小手为团长太太接生铺垫了一笔。

这里,从陈小手之得名上,也足见当地风俗之恶劣,就因为蔑视男性接生医生这一职业,于是大家就不再叫他的名字,而叫他陈小手,这就对“陈小手”予以鄙夷色彩。

③.接着介绍陈小手的白马。

接生大事,人命关天,分秒必争,不敢耽误,于是陈小手喂了一匹白马,救人于危难,表明了他对职业怀有虔敬之心;然后详细介绍了这匹马,并以白马突出了陈小手的正直敬业,正如关公之于赤兔,香车之于美女,均有映衬之妙啊。

接着,文中有一言须引起读者注意,那就是“每逢有军队的骑兵过境”,这句话呼唤了后文的联军,也就呼唤了团长,就为陈小手的悲惨命运又铺垫了一笔。

④.书接前文,作者再次描述了同行医生对陈小手的蔑视,但陈小手不在乎这些,并展示了陈小手精湛技艺和敬业精神;同时,他也从不以救命恩人自居,对人谦恭有礼,显示了其高尚品德;尤其是面对“封在红纸里的酬金”时,他接过来,看也不看,就刻画了他不计酬劳、淡泊金钱之性情。

⑤.最后作者以“陈小手活人多矣”这句胸臆之笔,高度赞颂了这位被人看不起的男性产科医生。

还有一个问题,既然男性产科医生在当地如此被人瞧不起,那陈小手为何如此冒天下之大不韪,逆行天下呢,就仅仅是因为个“手小”么,就为读者留下了想象空间

第二部分:描写了陈小手给难产的团长太太接生,却无端被团长打死。

①.概述了“党军”和“联军”之战。

文中有如此一言“我们那里那几年打来打去的”,从语气中可见作者的厌烦,就表明了这是一场军阀混战,无正义可言,就暗示了那位团长,可能是位嗜血冷酷、暴戾无情之人,就再次为陈小手的悲惨命运铺垫一笔。

②.联军来了,团长太太要生了,而“老娘”也无能为力,团长只好派人去叫陈小手;这里就再次以“老娘”之无能,正衬了陈小手之“能”,且照应了前文;而“谁知道是正太太还是姨太太”、“这太太杀猪也似的乱叫”,言辞之间明显见出作者的反感。

果不其然,团长见了陈小手,只一句话“大人,孩子,都得给我保住!保不住要你的脑袋!进去吧”,其暴戾飞扬,嗜杀成性,略见一斑,就再次为陈小手的悲惨命运铺垫一笔。

对于接生过程,作者写得十分简略,只是写道“陈小手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和这个胖女人较了半天劲,累得他筋疲力尽”,终于“迤里歪斜走出来”,可见其艰难程度。

随后,程序还是那套程序,客套还是那套客套——道喜,寒暄,吃饭,陈小手揣上团长的酬金二十块现大洋,边说着“太重了”,边跨上马,告辞而去。

然而这次,陈小手的大限惨剧豁然到来了,“团长掏出枪来,从后面,一枪就把他打下来了”,团长说“我的女人,怎么能让他摸来摸去!她身上,除了我,任何男人都不许碰!这小子,大欺负人了!他奶奶的”。

小说最后写道“团长觉得怪委屈”,遂干净利落地戛然而止,面对如此一汪鲜血,作者随手拉过一幅冷峻的布幔,轻轻一盖,遂无可奈何地收束了全文,面对这么一位兽性之人,你又有什么办法呢;同时,也给读者留下无限的想象空间和思索余地。

在文中,团长仅是个配角,但我们从简短的篇幅中,却看到了团长的暴戾无比和愚昧无知,他愚昧得使人叹息,暴戾得令人憎恶,可恨得让人颤抖,同时,作者还把他的阳奉阴违和出尔反尔也刻画得逼真异常,让人掩卷难忘。

故事结束了,还想说说汪曾祺的叙事风格。

因为,读了汪曾祺多少文章了,永远见到的是,他的步履沉稳,不疾不速,徐徐道来,波澜不惊;在这篇小小说中,即使讲述如此惨痛故事,也是轻描淡写,面和色夷,静如老僧,悠闲冲淡,真让人敬仰啊。

附:

陈小手

我们那地方,过去极少有产科医生。一般人家生孩子,都是请老娘。什么人家请哪位老娘,差不多都是固定的。一家宅门的大少奶奶、二少奶奶、三少奶奶,生的少爷、小姐,差不多都是一个老娘接生的。老娘要穿房入户,生人怎么行?老娘也熟知各家的情况,哪个年长的女佣人可以当她的助手,当抱腰的,不需临时现找。而且,一般人家都迷信哪个老娘吉祥,接生顺当。——老娘家都供着送子娘娘,天天烧香。谁家会请一个男性的医生来接生呢?——我们那里学医的都是男人,只有李花脸的女儿传其父业,成了全城仅有的一位女医人。她也不会接生,只会看内科,是个老姑娘。男人学医,谁会去学产科呢?都觉得这是一桩丢人没出息的事,不屑为之。但也不是绝对没有。陈小手就是=位出名的男性的产科医生。

陈小手的得名是因为他的手特别小,比女人的手还小,比一般女人的手还更柔软细嫩。他专能治难产。横生、倒生,都能接下来(他当然也要借助于药物和器械)。据说因为他的手小,动作细腻,可以减少产妇很多痛苦。大户人家,非到万不得已,是不会请他的。中小户人家,忌讳较少,遇到产妇胎位不正,老娘束手,老娘就会建议:去请陈小手吧。陈小手当然是有个大名的,但是都叫他陈小手。

接生,耽误不得,这是两条人命的事。陈小手喂着一匹马。这匹马浑身雪白,无一根杂毛,是一匹走马。据懂马的行家说,这马走的脚步是野鸡柳子,又快又细又匀。我们那里是水乡,很少人家养马。每逢有军队的骑兵过境,大家就争着跑到运河堤上去看马队,觉得非常好看。陈小手常常骑着白马赶着到各处去接生,大家就把白马和他的名字联系起来,称之为白马陈小手

同行的医生,看内科的、外科的,都看不起陈小手,认为他不是医生,只是一个男性的老娘。陈小手不在乎这些,只要有人来请,立刻跨上他的白走马,飞奔而去。正在呻吟惨叫的产妇听到他的马脖上的銮铃的声音,立刻就安定了一些。他下了马,即刻进产房。过了一会(有时时间颇长),听到的一声,孩子落地了。陈小手满头大汗,走了出来,对这家的男主人拱拱手:恭喜恭喜!母子平安!男主人满面笑容,把封在红纸里的酬金递过去。陈小手接过来,看也不看,装进口袋里,冼洗手,喝一杯热茶,道一声得罪,出门上马。只听见他的马的銮铃声哗棱哗棱”……走远了。

陈小手活人多矣。

有一年,来了联军。我们那里那几年打来打去的,是两支军队。一支是国民革命军,当地称之为党军;相对的一支是孙传芳的军队。孙传芳自称五省联军总司令,他的部队就被称为联军。联军驻扎在天王庙,有一团人。团长的太太(谁知道是正太太还是姨太太),要生了,生不下来。叫来几个老娘,还是弄不出来。这太太杀猪也似的乱叫。团长派人去叫陈小手

陈小手进了天王庙。团长正在产 房外面不停地走柳。见了陈小手,说:大人,孩子,都得给我保住!保不住要你的脑袋!进去吧!

这女人身上的脂油太多了,陈小手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总算把孩子掏出来了。和这个胖女人较了半天劲,累得他筋疲力尽。他迤里歪斜走出来,对团长拱拱手:团长!恭喜您,是个男伢子,少爷!

团长龇牙笑了一下,说:难为你了!——请!

外边已经摆好了一桌酒席。副官陪着。陈小手喝了两盅。团长拿出二十块现大洋,往陈小手面前一送:这是给你的!——别嫌少哇!

太重了!太重了!

喝了酒,揣上二十块现大洋,陈小手告辞了:得罪!得罪!

不送你了

陈小手出了天王庙,跨上马。团长掏出枪来,从后面,一枪就把他打下来了。

团长说:我的女人,怎么能让他摸来摸去!她身上,除了我,任何男人都不许碰!这小子,大欺负人了!他奶奶的!团长觉得怪委屈。

                                    (选自《汪曾祺作品精选》)

[注]①老娘:接生婆。②走柳:方言,在一个地方走来走去,多指心里焦虑不安。


我也说几句0条评论
请先登录才能发表评论! [登录] [我要成为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