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郎咸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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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04/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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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铁凝先生的散文《与陌生人交流》

读铁凝先生的散文《与陌生人交流》

读了铁凝先生的散文《与陌生人交流》,颇感从容,心尤畅然,能把文章写得如此轻松自如,确实是件不容易的事。

具体说来,这篇散文的轻松,从文字表达上看,是平易自然,文从字顺,绝无佶屈聱牙;从结构布局上看,是一丝不苟,井然有序。

附而读,仰而思,就想起了洪应明《菜根谭》里的一句话“文章做到极处,无有他奇,只是恰好;人品做到极处,无有他异,只是本然”,用这句话来概括《与陌生人交流》,可谓恰到好处,准确之至啊。

纵观全文,这篇文章使用了跨时空结构追述了我对“炸油条姑娘”的三次不同印象。

文章第一部分:描述了我对“炸油条姑娘”的初次印象,展示了她那愉快的性情、灵巧的动作和纯净专注的神情。

这一部分开篇即叙述道“那年我13岁,念初中一年级”,而“每个清晨,我就带着一副空荡的脑子走在上学的路上”,“在途中的一家小吃店买早点”。

“一副空荡的脑子”者,就形象描述了一个小孩子早晨被迫起床后那麻木痴呆、毫无精气神的样子,这对后面“炸油条姑娘”的靓丽形象和灵巧动作就起了反衬之用也。

然而,“这个时候的小吃店,永远是热闹的,一口五印大锅支在门前,滚沸的卫生油将不断下锅的面团炸得吱吱叫着”“油锅”而“滚沸”者,乃是使用了细节描写,这就为“炸油条姑娘”的出场布置下了热闹的生活场景,同时也渲染了气氛,烘托了“炸油条姑娘”。

是的,“当年,能吃到这油炸馃子已经是欢天喜地的事了”,此时此刻,“我排在等待馃子的队伍里,看炸馃子的师傅麻利、娴熟的动作”,此时此刻,我们分明从字里行间感受到了文章的气氛在徐徐提升着。

于是,“炸油条姑娘”出场了。

这是位年轻姑娘,只见她“站在锅前”,“手持一双长的竹筷,不失时机地翻动着,将够了火候的成品夹入锅旁的铜丝笸箩”,尽管她不看顾客,“只低垂着眼睑做着自己的事”,但“她是愉快的,身形也因了这愉快的劳作而显得十分灵巧”,尤其是,“当她偶尔因擦汗把脸抬起时,我发现她长得非常好看,新鲜的肤色,从白帽沿下掉出来的粟色头发,纯净、专注的眼光,她的一切……”

这一段文字,就从几个角度赞美了“炸油条姑娘”:她的神情是愉快的,动作是灵巧的,面容是“非常好看”的,眼光是“纯净、专注”的,尤其是她那“从白帽沿下掉出来的粟色头发”,作者以细节描写刻画了其动态的美感,就让人眼前一亮,而作者最后之“她的一切……”,就表明作者对她的各个方面都是喜欢的,欣赏的,仰慕的。

美感是很能吸引人,于是,“在我当时的生活中,她几乎就是美丽的代名词--一种活生生的可以感觉和捕捉的美丽”;美感的榜样作用又是无穷的,于是,“她使我空荡的大脑骤然满当起来,使我决意要向着她那样子美好地成长”。

“空荡的大脑”者,就呼应了上文;而“骤然”者,就写出了“炸油条姑娘”的美丽于一瞬间给我的心灵带来了巨大震撼,展示了我对“她”的崇拜心理。

从此以后,每天早晨,我都在悄悄地进行着细致入微的观察,我“观察她那两条辫子的梳法,她站立的姿态,她擦汗的手势,脚上的凉鞋,头上的白布帽”,这里就使用排比句式,展示了我那无所不在的观察、追逐与学习。

不仅如此,学以致用,我开始了模仿,“当我学着她的样子,将两条辫子紧紧并到脑后时,便觉得这已大大缩短了我与她之间的距离”。

然而,世事沧桑,物换星移“后来我搬了家,不能再光顾那家小吃店了”,这里就以一句叙述语匆匆结束了我与“炸油条姑娘”第一段交往。

文章第二部分:描述了我对“炸油条妇女”(年华既去,她已不再是“炸油条姑娘”)的第二次印象,展示了她那疲惫漠然、邋遢不堪、不修边幅的状态。

这里开篇又使用了叙述语,“又是一些年过去,我又一次光顾那家小吃店”,如此就衔接了上面的叙述语,并领起了下文。

“记得是秋后的一个下午”,这次我不是作为顾客来买“油炸果子”的,也不是刻意造访的,而是因为“我乘坐的一辆面包车在那家小吃店前抛锚”,如此一来,就邂逅了那位“炸油条妇女”。

“此时,门前只有一口安静的油锅”,这里以“安静”来形容“油锅”,就使用了细节描写,并以拟人化手法写尽“油锅”之无所作为,从而映衬了“炸油条妇女”之冷漠木然。

“我走进店内”时,“炸油条妇女”独自在柜台里坐着,“独自”者,就呼应了前面的“安静”,她“头上仍旧戴着那白帽”,然而“帽子已被油烟沤成了灰色”,此言也,就把笔锋了她的精神褶皱里去,入木三分地刻画了她的邋遢,“她目光涣散,不时打着大而乏的呵欠,脸上没有热情”,这就展示了她的懒散无力,毫无精气神,好在“也没有不安和烦躁”,因为她已经麻木了,她“早已将自己的全部无所它求地交给了这家店”,而那“柜台里是打着蔫儿的凉拌黄瓜”,这里就再次使用了拟人手法,描写了凉拌黄瓜之疲软无力,借以映衬了“炸油条妇女”也。

呜呼,真所谓岁月是一把杀人刀,它不仅抹杀了人之容颜,也抹杀了人之精神,这就从形到神都展示了那位“炸油条妇女”的麻木疲软,与我小时候所见的秀发香腮、含笑流盼、动作敏捷流畅的“炸油条姑娘”遥相呼应,并构成了鲜明对比。

是啊,人生在世,活的就是个精气神,“我算着,无论如何她不过40来岁”,而今竟活成这般模样,真是可悲又可叹啊。

此时此刻,“下午的太阳使店内充满金黄的光亮,使那几张铺着干硬塑料布的餐桌也显得温暖、柔和”,这暖意融融的环境,就烘动了我那满腹感动和怀旧感,于是,“我莫名地生出一种愿望,非常想告诉这个坐在柜台里打着呵欠的女人,在许多年前我对她的崇拜”,这里的“打着呵欠的女人”一言,就再次遥呼了文章第一部分那位美丽伶俐的“炸油条姑娘”。

是的,一方是我的怀旧与善意,而另一方却是满腹的冷漠和不耐烦,随后一段文字就以语言描写对比鲜明地刻画了“炸油条妇女”的倦乏暮气,尤其是作者刻意使用了“她漠然地告诉我”、“她打断我”、“她几乎怪我打断了她的呆坐,索性别过脸不再看我”等语言,都是为了展示了她眼下的精神状态。

在这一段对话描写之中,作者准确把握了“炸油条妇女”对生活的冷漠和对工作的倦怠,她没有用心听“我”说话,也不知道我说了什么,她貌似回答,实则敷衍应付,答非所问,并无真正的对话意义。

然而,当我说到“我只是想告诉您,那时候我觉得您是最好看的人,我曾经学着您的样子打扮我自己”时,她竟然“嗯”了一声,“意外地转过脸来”,这里就使用了细节描写,表明我的语言触动到了其心灵柔软之处,惹起了她对那美好昔日的暖暖情思,可谓“细微末节见真情”啊。

然而此时此刻,“面包车的喇叭响了,车子已经修好,司机在催我”了,于是,“我匆匆走出小吃店”。

这本是我多年来埋藏心底的春意,没想到竟落得如此尴尬,那腹中滋味难以尽于是我不禁黯然失意,就想如何“为我这唐突的表白寻找动机”,安抚一下自己的怅然。

是的,“我忘不了她那终于转向我的脸”,“我多么愿意相信,她相信了一个陌生人对她的赞美”,这不就是一个很好的“动机”么。

文章第三部分:描述了我对“炸油条妇女”的第三次印象,展示了她那妩媚灵巧和重新焕发了的青春。

这是一个“新鲜而嘈杂的早晨”,“我又乘车经过这家小吃店”;“嘈杂”者,生活气息也,而“新鲜”者,则让人眼前一亮,暗示了文势之上扬。

“门前的油锅又沸腾起来”,此言也,再次使用了细节描写,以生活场景映衬了“炸油条妇女”那勃然焕发的积极心态,同时,也遥呼了文章第一部分,并触动了我那隐隐的怀旧感。

此时此刻,“还是她手持竹筷在锅里拨弄”,“还是”者,显然触动了我的昔日情思,并暗暗逗引了我那满腹暖意,而“她的头上又有了一顶雪白的新帽子”之言,就遥呼了文章第一部分,也与文章第二部分“帽子已被油烟沤成了灰色”形成了鲜明对比,尤其是,“栗色的卷发又从帽沿里滚落下来,那些新烫就的小发卷儿为她的脸增添着活泼和妩媚”,“滚落”者,就使用了比拟手法,并以简洁传神的笔触摄取刹那间精彩刻画了卷发的生动俏皮,把静态的卷发赋予动态神韵,流淌出一种鲜活与靓丽,烘托了“她”那焕然一新的精神面貌。

而这一切都展示了“炸油条妇女”那焕然一新、热爱生活的新气象。

是的,尽管身形已经发胖,但她“正竭力再现着从前的灵巧,那是一种更加成熟的灵巧”,这里既遥呼了我初次见识的她那灵巧动作,也使用了直抒胸臆手法,展示了我对她的欣然赞赏。

尽管,“车子从店前一晃而过”,但作者还是凭着作家的敏锐一下捕捉到了“那个下午我对她唐突表白的动机”,此言也,既遥呼了文章第二部分,也领起了下文作者的感悟。

这感悟就是,“正因为你不再幼稚,你才敢向曾经启发了你少年美感的女性表示感激,为着用这一份陌生的感激,唤起了她那爱美的心意”,作者为了坚信“她的焕然一新是因为听见了我的感激”,甚至排除了“那小吃店的门前该不会有‘欢迎卫生检查团’的标语”等因素。

是的,作者难忘小时候对“炸油条姑娘”的美好印象;而第二次邂逅时,痛感她那疲惫漠然、邋遢不堪、不修边幅的状态,就“对她唐突表白”,遂而唤醒了她对昔日的暖暖情思;第三次再见时,欣慰于她“听见了我的感激”,已经变得焕然一新。

行文继续中,当我几乎忘记了题目时,作者适时地豁然亮出了“陌生人”三个字,这就回扣了题目,形成了首尾照应,展示了其对于文章结构的把握能力。

于是,我想应该从两个方面来理解这个“陌生人”吧。

因为我和“炸油条姑娘”互为“陌生人”,当初,“她”作为陌生人,以其美好形象唤起了少年的“我”对美的向往追求;如今,“我”又作为陌生人,用一句感激赞美的话,改变了“她”对生活的态度。

文章最后,作者须收束了,于是直抒胸臆道“当你走向陌生人,平淡的生活便会常常充满陌生的魅力”。

此言也,可谓奇峰突起,高屋建瓴,展示了自己的思索感受,展示了自己对人生的一份独特感悟,当然,这非是为了展示道德救助也。

读文至此,我想起了朱光潜的一句话“文章无论长短,一篇须有一篇的主旨,一段须有一段的主旨。主旨是提纲,由主生发出来的意思是纲。纲必须领目,目必须附丽于纲,尊卑就序,然后全体自然统一。譬如‘北辰居其所,而众星拱之’。一篇文章的主旨应有这种气象,众星也要分大小远近。”

而文章最后一言,却有追魂摄魄卒章显志之用,展示了“老翁携幼孙”的亲情,又“北辰居其所而众星拱之”的高度也。

 

附:

与陌生人交流

从前的我家,离我就读的中学不远,上学的路程大约10分钟。每天清晨我都要在途中的一家小吃店买早点。

那年我13岁,念初中一年级。

每个清晨,我就带着一副空荡的脑子走在上学的路上,走到那家小吃店门前。我要在这里吃馃子喝豆浆,馃子就是人们所说的油条。这个时候的小吃店,永远是热闹的,一口五印大锅支在门前,滚沸的卫生油将不断下锅的面团炸得吱吱叫着。当年,能吃到这油炸馃子已经是欢天喜地的事了。我排在等待馃子的队伍里,看炸馃子的师傅麻利、娴熟的动作。

站在锅前的是位年轻姑娘,她手持一双长的竹筷,不失时机地翻动着,将够了火候的成品夹入锅旁的铜丝笸箩。她用不着看顾客,只低垂着眼睑做着自己的事,但她是愉快的,身形也因了这愉快的劳作而显得十分灵巧。当她偶尔因擦汗把脸抬起时,我发现她长得非常好看,新鲜的肤色,从白帽沿下掉出来的粟色头发,纯净、专注的眼光,她的一切……

在我当时的生活中,她几乎就是美丽的代名词--一种活生生的可以感觉和捕捉的美丽。她使我空荡的大脑骤然满当起来,使我决意要向着她那样子美好地成长。以后的早晨,我站在队伍里开始了我细致入微的观察,观察她那两条辫子的梳法,她站立的姿态,她擦汗的手势,脚上的凉鞋,头上的白布帽。当我学着她的样子,将两条辫子紧紧并到脑后时,便觉得这已大大缩短了我与她之间的距离。

后来我搬了家,不能再光顾哪家小吃店了。又是一些年过去,我又一次光顾那家小吃店。记得是秋后的一个下午,我乘坐的一辆面包车在那家小吃店前抛锚。此时,门前只有一口安静的油锅。我走进店内,看见她独自在柜台里坐着,头上仍旧戴着那白帽,帽子已被油烟沤成了灰色。她目光涣散,不时打着大而乏的呵欠,脸上没有热情,却也没有不安和烦躁,就像早已将自己的全部无所它求地交给了这家店。柜台里是打着蔫儿的凉拌黄瓜。我算着,无论如何她不过40来岁。

下午的太阳使店内充满金黄的光亮,使那几张铺着干硬塑料布的餐桌也显得温暖、柔和。我莫名地生出一种愿望,非常想告诉这个坐在柜台里打着呵欠的女人,在许多年前我对她的崇拜。

“小时候我常在这买馃子。”我说。

“现在没有。”她漠然地告诉我。

“那时候您天天站在锅前。”我说。

“你要买什么?现在只有豆包。”她打断我。

“您梳着两条又粗又长的辫子,穿着白凉鞋……”

“你到底想干什么?”她几乎怪我打断了她的呆坐,索性别过脸不再看我。

“我只是想告诉您,那时候我觉得您是最好看的人,我曾经学着您的样子打扮我自己。”

“嗯?”她意外地转过脸来。面包车的喇叭响了,车子已经修好,司机在催我。我匆匆走出小吃店,为我这唐突的表白寻找动机。但我忘不了她那终于转向我的脸。我多么愿意相信,她相信了一个陌生人对她的赞美。

不久,当又一个新鲜而嘈杂的早晨来临时,我又乘车经过这家小吃店。门前的油锅又沸腾起来,还是她手持竹筷在锅里拨弄。她的头上又有了一顶雪白的新帽子,栗色的卷发又从帽沿里滚落下来,那些新烫就的小发卷儿为她的脸增添着活泼和妩媚。她以她那本来发胖的身形,正竭力再现着从前的灵巧,那是一种更加成熟的灵巧。车子从店前一晃而过,我忽然找到了那个下午我对她唐突表白的动机。正因为你不再幼稚,你才敢向曾经启发了你少年美感的女性表示感激,为着用这一份陌生的感激,唤起了她那爱美的心意。那小吃店的门前该不会有“欢迎卫生检查团”的标语了吧?我庆幸我的车子终究是一晃而过,我坚信愿意坚信的:她的焕然一新是因为听见了我的感激。

当你走向陌生人,平淡的生活便会常常充满陌生的魅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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