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郎咸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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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学评论
202005/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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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汪曾祺先生的散文《炒米和焦屑》

读汪曾祺先生的散文《炒米和焦屑》

 

文章开篇即引用了《板桥家书》关于炒米的叙述。

“天寒冰冻时暮,穷亲戚朋友到门,先泡一大碗炒米送手中,佐以酱姜一小碟,最是暖老温贫之具”。

此言也,润人肺腑,漫含雅趣,文化韵味溢出纸面,袅袅升腾,直拂人面,读来倍感亲切,这就逗引了读者那昂然的阅读兴趣,同时也展示了炒米的普遍性、方便性与贫民性,而在结构上,则起了引出下文对炒米的叙述之用也。

如此看来,这句话就起了一石三鸟之用也。

正如作者所言“郑板桥是兴化人,我的家乡是高邮,风气相似”,惟其如此,作者才引用了《板桥家书》,而不是引用别人的,因为“这样的感情,是外地人们不易领会的”。

是的,尽管“炒米是各地都有的”,“但是很多地方都做成了炒米糖”。

于是,作者信笔所至,远足四川,介绍了其“炒米糖开水”,“四川的炒米糖似也是专业的作坊做的”。

说到炒米糖,作者又顺手介绍了“我们那里也有炒米糖”,有“切成长方形的一块一块”,也有搓成圆球的“欢喜团”,“那也是作坊里做的”。

但是炒米糖不是炒米啊,于是作者收回文笔,言归正题,继续介绍“炒米”。

我们“通常所说的炒米,是不加糖黏结的”,是“散装”的,“而且不是作坊里做出来,是自己家里炒的”。

如此一来,作者就把四川的“炒米糖开水”和家乡高邮的炒米,进行了对比,从而凸显了各自特点。

接着,文章详细介绍了高邮的“炒米”。

“炒米”者,虽“说是自己家里炒,其实是请了人来炒的”,因为“炒炒米也要点手艺,并不是人人都会的”。

“大概是过了冬至吧”,就见炒炒米的“背了一面大筛子,手执长柄的铁铲,大街小巷地走”,他们有时也带个半大孩子当助手,“帮他烧火”。

人们把炒炒米的“请到家里来,管一顿饭,给几个钱,炒一天。或二斗,或半石”,而“我们家人口多,一次得炒一石糯米”。

“炒炒米都是把一年所需一次炒齐,没有零零碎碎炒的”,因为这是个季节性很强的活儿,所以一旦“过了这个季节,再找炒炒米的也找不着”,而“一炒炒米,就让人觉得,快要过年了”。

“炒米坛子”是固定的,不作他用“舀炒米的东西也是固定的”,我祖母就用“柚子壳”,“她用这个柚子壳用了一辈子”,在此,作者也借“柚子壳”,寄托了对祖母的怀念之情。

随后,作者讲述了张仲陶算卦的奇人异事。

提醒读者诸君,读张仲陶其人其事,你不要管他是我父亲怎样“很怪的朋友”,不要管他怎么“很有学问,曾教我读过《项羽本纪》”,不要管他怎么“薄有田产,不治生业”,不要管他“整天在家研究易经,算卦。他算卦用蓍草。全城只有他一个人用蓍草算卦”,不要管什么“据说他有几卦算得极灵”,不要管什么“有一家,丢了一只金戒指,怀疑是女佣人偷了。这女佣人蒙了冤枉,来求张先生算一卦。张先生算了,说戒指没有丢,在你们家炒米坛盖子上。一找,果然”,也不要管“我小时就不大相信,算卦怎么能算得这样准,怎么能算得出在炒米坛盖子上呢”。

你只要知道作者欲借此人此事,说明“我们那里炒米坛子是几乎家家都有的”,就行了。

因为汪曾祺写散文,旁逸斜出,左冲右突,信笔所至,散漫之极,让人极欲迷失,深刻印证了苏东坡之“如行云流水,初无定质,但常行于所当行,常止于所不可不止。文理自然,姿态横生”也。

闲话少叙,且说炒米。

是的,“炒米这东西实在说不上有什么好吃”,仅是“家常预备,不过取其方便。用开水一泡,马上就可以吃”而已,尤其是“在没有什么东西好吃的时候,泡一碗,可代早晚茶”,而当“来了平常的客人,泡一碗,也算是点心”,正如板桥所言“穷亲戚朋友到门,先泡一大碗炒米送手中”,“也是说其省事,比下一碗挂面还要简单”。

这就展示了其寻常性、方便性和贫民性。

而炒米的另一特色是“吃不饱人”,貌似“一大碗”,“其实没有多少东西”。

而炒米的吃法呢,基本有三种。

第一种,“我们那里吃泡炒米,一般是抓上一把白糖”。

第二种,“如板桥所说“佐以酱姜一小碟”,也有,少”。

行文至此,作者插言道“我现在岁数大了,如有人请我吃泡炒米,我倒宁愿来一小碟酱生姜”,“最好滴几滴香油,那倒是还有点意思的”。

第三种,“用猪油煎两个嫩荷包蛋”,再“抓一把炒米和在一起吃”。

行文至此,作者再次插言道,这种食品只有“惯宝宝”才能吃得到,“谁家要是老给孩子吃这种东西,街坊就会有议论的”。

再次提醒诸位,作者的两次插言,均展示了汪曾祺散文之如水流淌,如云漂浮,散漫随意,绝无拘泥,行于所当行,止于所不可不止也。

“炒米”述毕,转叙“焦屑”。

这里开篇即言,“我们那里还有一种可以急就的食品,叫做‘焦屑’”,“还有”者,起了语气上的承上之用也。

何为“焦屑”?

简单说就是“糊锅巴磨成碎末”也。

详细说是这样的——

因为“我们那里,餐餐吃米饭,顿顿有锅巴”,当“把饭铲出来”后,就剩了锅巴,因为“锅巴是不会坏的,不发馊,不长霉”,所以将“锅巴用小火烘焦,起出来,卷成一卷,存着”,当“攒够一定的数量,就用一具小石磨磨碎,放起来”,此之谓“焦屑”也。

“焦屑”者,“也像炒米一样。用开水冲冲,就能吃了”,此言也,就呼应了上文的“炒米”。

行文至此,文章题目中的两组元素“炒米和焦屑”,就在此完成了大聚合、大团圆。

随后,作者说“焦屑调匀后成糊状,有点像北方的炒面,但比炒面爽口”,如此一来,就把焦屑与炒面也予以对比,目的当然是突出了焦屑之爽口也。

随后就是“炒米和焦屑”合写也。

是的,“我们那里的人家预备炒米和焦屑,除了方便,原来还有一层意思,是应急”,此言者,就有承上启下之用,“除了方便”者,乃是承上,而“应急”者,则是启下也。

如何应急,作者说就是“在不能正常煮饭时,可以用来充饥”,又补充解释道“这很有点像古代行军用的‘糒’”,此言也,具有两重作用,既拓宽了“炒米和焦屑”的古文化内涵,也以“行军”二字暗暗领起了下文也。

随后,作者将文笔再次叉出去,使用虚写手法,描述了他的一次人生经历。

时值军阀混战,“很多人都躲进了红十字会”,红十字会设在一个叫做炼阳观的道士观里,“我们一家带了一点行李进了炼阳观”,“祖母指挥着,特别关照,把一坛炒米和一坛焦屑带了去”。

看到祖母,我想起了前面的“柚子壳”,就有呼应之用也,而为什么带“一坛炒米和一坛焦屑”呢,就呼应了前面的“方便”、“应急”也,另外,还有一层应该是“不发馊,不长霉”、颇耐储藏吧。

作者正值孩提懵懂之时,所以对“这种打破常规的生活极感兴趣”,甚至“爬到吕祖楼上去,看双方军队枪炮的火光在东北面不知什么地方一阵一阵地亮着,觉得有点紧张,也觉得好玩”,而“没有床铺,我把几个道士诵经用的蒲团拼起来,在上面睡了一夜。这实在是我小时候度过的一个浪漫主义的夜晚”,这就展示了小孩子之少心无肺、童心未泯的好奇心也,而能以淡定从容之心态回顾这段经历,也表现了作者的达观超脱也。

这一晚上,因为“很多人家住在一起,不能煮饭”,所以“我们是冲炒米、泡焦屑度过的”。

行文到最后,作者补充说“炒米和焦屑和我家乡的贫穷和长期的动乱是有关系的”,这就展示了“炒米和焦屑”还具有社会性。

 

 

附:

炒米和焦屑

 

小时读《板桥家书》:“天寒冰冻时暮,穷亲戚朋友到门,先泡一大碗炒米送手中,佐以酱姜一小碟,最是暖老温贫之具”,觉得很亲切。郑板桥是兴化人,我的家乡是高邮,风气相似。这样的感情,是外地人们不易领会的。炒米是各地都有的。但是很多地方都做成了炒米糖。这是很便宜的食品。孩子买了,咯咯地嚼着。四川有“炒米糖开水”,车站码头都有得卖,那是泡着吃的。但四川的炒米糖似也是专业的作坊做的,不像我们那里。我们那里也有炒米糖,像别处一样,切成长方形的一块一块。也有搓成圆球的,叫做“欢喜团”。那也是作坊里做的。但通常所说的炒米,是不加糖黏结的,是“散装”的;而且不是作坊里做出来,是自己家里炒的。

说是自己家里炒,其实是请了人来炒的。炒炒米也要点手艺,并不是人人都会的。入了冬,大概是过了冬至吧,有人背了一面大筛子,手执长柄的铁铲,大街小巷地走,这就是炒炒米的。有时带一个助手,多半是个半大孩子,是帮他烧火的。请到家里来,管一顿饭,给几个钱,炒一天。或二斗,或半石;像我们家人口多,一次得炒一石糯米。炒炒米都是把一年所需一次炒齐,没有零零碎碎炒的。过了这个季节,再找炒炒米的也找不着。一炒炒米,就让人觉得,快要过年了。

装炒米的坛子是固定的,这个坛子就叫“炒米坛子”,不作别的用途。舀炒米的东西也是固定的,一般人家大都是用一个香烟罐头。我的祖母用的是一个“柚子壳”。柚子,——我们那里柚子不多见,从顶上开一个洞,把里面的瓤掏出来,再塞上米糠,风干,就成了一个硬壳的钵状的东西。她用这个柚子壳用了一辈子。

我父亲有一个很怪的朋友,叫张仲陶。他很有学问,曾教我读过《项羽本纪》。他薄有田产,不治生业,整天在家研究易经,算卦。他算卦用蓍草。全城只有他一个人用蓍草算卦。据说他有几卦算得极灵。有一家,丢了一只金戒指,怀疑是女佣人偷了。这女佣人蒙了冤枉,来求张先生算一卦。张先生算了,说戒指没有丢,在你们家炒米坛盖子上。一找,果然。我小时就不大相信,算卦怎么能算得这样准,怎么能算得出在炒米坛盖子上呢?不过他的这一卦说明了一件事,即我们那里炒米坛子是几乎家家都有的。

炒米这东西实在说不上有什么好吃。家常预备,不过取其方便。用开水一泡,马上就可以吃。在没有什么东西好吃的时候,泡一碗,可代早晚茶。来了平常的客人,泡一碗,也算是点心。郑板桥说“穷亲戚朋友到门,先泡一大碗炒米送手中”,也是说其省事,比下一碗挂面还要简单。炒米是吃不饱人的。一大碗,其实没有多少东西。我们那里吃泡炒米,一般是抓上一把白糖,如板桥所说“佐以酱姜一小碟”,也有,少。我现在岁数大了,如有人请我吃泡炒米,我倒宁愿来一小碟酱生姜,——最好滴几滴香油,那倒是还有点意思的。另外还有一种吃法,用猪油煎两个嫩荷包蛋——我们那里叫做“蛋瘪子”,抓一把炒米和在一起吃。这种食品是只有“惯宝宝”才能吃得到的。谁家要是老给孩子吃这种东西,街坊就会有议论的。

我们那里还有一种可以急就的食品,叫做“焦屑”。糊锅巴磨成碎末,就是焦屑。我们那里,餐餐吃米饭,顿顿有锅巴。把饭铲出来,锅巴用小火烘焦,起出来,卷成一卷,存着。锅巴是不会坏的,不发馊,不长霉。攒够一定的数量,就用一具小石磨磨碎,放起来。焦屑也像炒米一样。用开水冲冲,就能吃了。焦屑调匀后成糊状,有点像北方的炒面,但比炒面爽口。

我们那里的人家预备炒米和焦屑,除了方便,原来还有一层意思,是应急。在不能正常煮饭时,可以用来充饥。这很有点像古代行军用的“糒”。有一年,记不得是哪一年,总之是我还小,还在上小学,党军(国民革命军)和联军(孙传芳的军队)在我们县境内开了仗,很多人都躲进了红十字会。不知道出于一种什么信念,大家都以为红十字会是哪一方的军队都不能打进去的,进了红十字会就安全了。红十字会设在炼阳观,这是一个道士观。我们一家带了一点行李进了炼阳观。祖母指挥着,特别关照,把一坛炒米和一坛焦屑带了去。我对这种打破常规的生活极感兴趣。晚上,爬到吕祖楼上去,看双方军队枪炮的火光在东北面不知什么地方一阵一阵地亮着,觉得有点紧张,也觉得好玩。很多人家住在一起,不能煮饭,这一晚上,我们是冲炒米、泡焦屑度过的。没有床铺,我把几个道士诵经用的蒲团拼起来,在上面睡了一夜。这实在是我小时候度过的一个浪漫主义的夜晚。

第二天,没事了,大家就都回家了。

炒米和焦屑和我家乡的贫穷和长期的动乱是有关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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