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郎咸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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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学评论
202005/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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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汪曾祺先生的散文《贴秋膘》

 

汪曾祺先生这篇散文题目即开宗明义,名曰《贴秋膘》,这就紧扣了主旨也。

然而,读者是不知道“贴秋膘”的,于是,文章开篇后的当务之急,乃是介绍“贴秋膘”也。

作者首先介绍了“贴秋膘”之因,“人到夏天,没有什么胃口,饭食清淡简单”,仅是吃些“芝麻酱面(过水,抓一把黄瓜丝,浇点花椒油);烙两张葱花饼,熬点绿豆稀粥……”什么的,于是乎,“两三个月下来,体重大都要减少一点”。

而当“秋风一起”,天气渐凉,人们“胃口大开”,于是就“想吃点好的,增加一点营养,补偿补偿夏天的损失”了,这就是北方人所谓的“贴秋膘”。

接着,作者又进一步介绍了“北京人所谓‘贴秋膘’有特殊的含意,即吃烤肉”。

这就是“贴秋膘”,同时也紧扣了题目也。

介绍完“贴秋膘”后,作者即将文笔拓展出去,提出了“烤肉大概源于少数民族的吃法”。

因为日本人就称烤羊肉为“成吉思汗料理”,所以说烤肉似乎“是蒙古人的东西”,然而,作者对此又漫含犹疑,因为“我看《元朝秘史》,并没有看到烤肉”也

“成吉思汗当然是吃羊肉的”,因为在《元朝秘史》里,“几次提到他到了一个什么地方,吃了一只‘双母乳的羊羔’”,作者推测这种“双母乳的羊羔”,“想必十分肥嫩”,而成吉思汗能够“一顿吃一只羊羔,这食量是够可以的”。

“肥嫩”也好,“食量”大也好,仅是作者之顺手一击,展示了作者文笔之散,涉猎之广,也拓宽了文章内容,却非是文章主旨也。

于是,作者继续推测着成吉思汗吃的“双母乳的羊羔”,“似乎只是白煮,即便是烤,也会是整只的烤,不会像北京的烤肉一样”。

因为“如果是北京的烤肉,他吃起来大概也不耐烦,觉得不过瘾”,这就再次顺手展示了成吉思汗之豪迈粗犷,洒脱不拘也。

随后,作者又回顾了自己曾“去过内蒙几次,也没有在草原上吃过烤肉”。

根据上述两点,作者推测了日本人所谓的“成吉思汗料理”,“是不是蒙古料理,颇可存疑”,这就展示了作者考证之严谨性也。

那么,烤肉“是不是回民的吃法”呢,作者又围绕这个论题,展开了考证。

是的,“北京卖烤肉的,都是回民馆子”,作者举例道“‘烤肉宛’原来有齐白石写的一块小匾,写得明白:‘清真烤肉宛’”。

作者还特别引用了后面所加的两行注脚“诸书无烤字,应人所请自我作古”,就展示了古代无“烤”字也。

不仅如此,作者又怀着严谨的态度,写信询问了语言文字学家朱德熙古代有没有“烤”字,而“德熙复信说古代字书上确实没有这个字”。

作者据此推断道“看来‘烤’字是近代人造出来的字了”,那么,烤肉“是不是回民的吃法”呢。

另外,作者还亲自“到过回民集中的兰州,到过新疆的乌鲁木齐、伊犁、吐鲁番,都没有见到如北京烤肉一样的烤肉”。

这就再次加深了作者对烤肉“是不是回民的吃法”的怀疑。

当然,“烤羊肉串是到处有的,但那是另外一种”,不是作者说的“北京烤肉”。

那么,“北京的烤肉起源于何时,原是哪个民族的”,作者双手一摊,满脸无奈地叹息道“已不可考”也。

好在“它已经在北京生根落户,成了北京‘三烤’(烤肉,烤鸭,烤白薯)之一”,成了地道“北京吃儿”的代表作了,这就让作者面有得色,难掩自豪。

随后,作者介绍了北京烤肉的制作工具。

北京烤肉是在“炙子”上烤的,所谓“炙子”,乃是“一根一根铁条钉成的圆板”,在其“下面烧着大块的劈材,松木或果木”。

接着,又介绍了北京烤肉的制作过程。

①.先“把羊肉切成薄片”。

②.再“由堂倌在大碗里拌好佐料——酱油,香油,料酒,大量的香菜,加一点水”。

③.然后“交给顾客”,“由顾客用长筷子平摊在炙子上烤”。

北京烤肉的原理很简单。

“‘炙子’的铁条之间有小缝”,于是“下面的柴烟火气可以从缝隙中透上来”,就让“整个‘炙子’受火均匀”,“而且使烤着的肉带柴木清香”,再加上“上面的汤卤肉屑又可填入缝中”,就“增加了烤炙的焦香”也。

于是,作者使用虚写手法,回忆了烤肉过程。

“过去吃烤肉都是自己烤”,“因为炙子颇高”,所以“只能站着烤,或一只脚踩在长凳上”,于是“大火烤着,外面的衣裳穿不住,大都脱得只穿一件衬衫”。

作者又使用示现手法,栩栩如生、如闻如见地描写了食客们“足鄧长凳,解衣磅礴,一边大口地吃肉,一边喝白酒”的场景,最后评价道“很有点剽悍豪霸之气”也。

哦,那肥肉厚酒,备极丰渥,直让人大快朵颐,痛饮欲死。

特别是“满屋子都是烤炙的肉香”,光“这气氛就能使人增加三分胃口”,于是,“平常食量,吃一斤烤肉,问题不大”,而“吃斤半,二斤,二斤半的,有的是”,这就侧面描写了烤肉之芳香四溢,味道鲜美。

同时,店家之所以让食客们“自己烤”,乃是为了“嫩一点,焦一点,可以随意”,尤其是作者认为“烤本身就是个乐趣”,就进入了哲学层面了,这里不予探究。

随后,作者使用“先总后分”的结构方式,描述了“北京烤肉有名的三家:烤肉季,烤肉宛,烤肉刘”。

文章首先详写了“烤肉宛”。

“在宣武门里,我住在国会街时”,距“烤肉宛”很近,“几步就到了”,所以我“常去”,“有时懒得去等炙子,就派一个孩子带个饭盒烤一饭盒,买几个烧饼,一家子一顿饭,就解决了”。

描述“等炙子”时,作者插有一言“因为顾客多,炙子常不得空”,就展示了“烤肉宛”之客人多,买卖好,就侧面描写了“烤肉宛”的烤肉让人垂涎欲滴,欲罢不能也。

而到“烤肉宛去吃过的名人很多”,“除了齐白石写的一块匾,还有张大千写的一块”,另外“梅兰芳题了一首诗”,作者又补充道“记得第一句是‘宛家烤肉旧驰名’,字和诗当然是许姬传代笔”,此诗也,就正面描写了“烤肉宛”之味美异常,驰名遐迩也。

当然,这里说“烤肉宛去吃过的名人很多”、齐白石和张大千写匾、梅兰芳题诗,乃是借助名人映衬了“烤肉宛”的烤肉鲜美诱人,顾客盈门也。

“烤肉季”、“烤肉刘”呢,文曰“烤肉季在什刹海,烤肉刘在虎坊桥”,这就淡淡而言,一笔带过,展示了主次之别,也展示了作者在文章写作上的详略处理。

随后,作者使用对比手法,描述了北京人吃烤肉的今昔之别。

①.“从前北京人有到野地里吃烤肉的风气”,人们“一边看看野景,一边吃着烤肉,别是一番滋味”,而“玉渊潭就是个吃烤肉的地方”,“听玉渊潭附近的老住户说,过去一到秋天,老远就闻到烤肉香味”。

这就展示了北京人之携手自然,亲近自然,融入自然也。

②.“北京现在还能吃到烤肉,但都改成由服务员代烤了端上来”,对此,作者态度鲜明,直言不讳地直抒胸臆道“那就没劲了”,所以“我没有去过”。

介绍了北京的“贴秋膘”,作者岔开文笔,又介绍了内蒙的“贴秋膘”。

正如作者所言,内蒙也有“贴秋膘”之说,只不过,“似乎只是汉族干部或说汉语的蒙族干部这样说”,至于“蒙语有没有这说法”,作者直言“不知道”,这就展示了作者“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的低姿态。

随后,作者顺手讽喻了一种社会现象,“呼市的干部很愿意秋天‘下去’考察工作或调查材料”,人们明白这“哪里是去考察,调查,是去‘贴秋膘’去了”。

呼市干部的这种做派,当然难逃百姓之洞鉴也,不知道他们自己作何感想。

当然,作者没有戟指一伸,烈烈而言“又要当婊子,又要立牌坊”,如果那样,就不是汪曾祺了,汪曾祺是经风沐雨的,吞冰啮雪的,宁静平和的,慈悲善良的,即使看不惯,也仅是寓褒贬于委婉含蓄之中,他惯用春秋笔法的。

闲话少叙。

且说呼市干部所谓的“贴秋膘”是指下去吃羊肉去了,“但不是去吃烤肉,而是去吃手把羊肉”,这里就使用对比手法,展示了内蒙“贴秋膘”与北京“贴秋膘”的不同。

当然,内蒙人是仗义疏财的,慷慨好客的,“到了草原,少不了要吃几顿羊肉”,而“有客人来,杀一只羊,这在牧民实在不算什么”,那是话外题。

“关于手把羊肉”的详情,作者说“我曾写过一篇文章,收入《蒲桥集》,兹不重述”,再次展示了作者在文章上的详略处理。

随后,他又进一步补充道,“那篇文章漏了一句很重要的话,即羊肉要秋天才好吃,大概要到阴历九月,羊才上膘,才肥。羊上了膘”,只有这样,“人才可以去‘贴’”。

此言也,让我一下感受到了作者秉性中的清纯与认真,感受到了作者作为美食家的一丝不苟的执着探索精神。

《贴秋膘》尚未鉴赏完毕,我已是口水涟涟,不能自已了,这就足见汪曾祺先生那逗人吃欲的笔下功夫。

是啊,读了《贴秋膘》,吃了北京烤肉,方知什么是香飘十里,什么是方知至道之腴也。

 

附:

贴秋膘

 

人到夏天,没有什么胃口,饭食清淡简单,芝麻酱面(过水,抓一把黄瓜丝,浇点花椒油);烙两张葱花饼,熬点绿豆稀粥……两三个月下来,体重大都要减少一点。秋风一起,胃口大开,想吃点好的,增加一点营养,补偿补偿夏天的损失,北方人谓之“贴秋膘”。

北京人所谓“贴秋膘”有特殊的含意,即吃烤肉。

烤肉大概源于少数民族的吃法。日本人称烤羊肉为“成吉思汗料理”(青木正《中华腌菜谱》里提到),似乎这是蒙古人的东西。但我看《元朝秘史》,并没有看到烤肉。成吉思汗当然是吃羊肉的,“秘史”里几次提到他到了一个什么地方,吃了一只“双母乳的羊羔”。羊羔而是“双母乳”(两只母羊喂奶)的,想必十分肥嫩。一顿吃一只羊羔,这食量是够可以的。但似乎只是白煮,即便是烤,也会是整只的烤,不会像北京的烤肉一样。如果是北京的烤肉,他吃起来大概也不耐烦,觉得不过瘾。我去过内蒙几次,也没有在草原上吃过烤肉。那么,这是不是蒙古料理,颇可存疑。北京卖烤肉的,都是回民馆子。“烤肉宛”原来有齐白石写的一块小匾,写得明白:“清真烤肉宛”,这块匾是写在宣纸上的,嵌在镜框里,字写得很好,后面还加了两行注脚:“诸书无烤字,应人所请自我作古。”我曾写信问过语言文字学家朱德熙,是不是古代没有“烤”字,德熙复信说古代字书上确实没有这个字。看来“烤”字是近代人造出来的字了。这是不是回民的吃法?我到过回民集中的兰州,到过新疆的乌鲁木齐、伊犁、吐鲁番,都没有见到如北京烤肉一样的烤肉。烤羊肉串是到处有的,但那是另外一种。北京的烤肉起源于何时,原是哪个民族的,已不可考。反正它已经在北京生根落户,成了北京“三烤”(烤肉,烤鸭,烤白薯)之一,是“北京吃儿”的代表作了。

北京烤肉是在“炙子”上烤的。“炙子”是一根一根铁条钉成的圆板,下面烧着大块的劈材,松木或果木。羊肉切成薄片(也有烤牛肉的,少),由堂倌在大碗里拌好佐料——酱油,香油,料酒,大量的香菜,加一点水,交给顾客,由顾客用长筷子平摊在炙子上烤。“炙子”的铁条之间有小缝,下面的柴烟火气可以从缝隙中透上来,不但整个“炙子”受火均匀,而且使烤着的肉带柴木清香;上面的汤卤肉屑又可填入缝中,增加了烤炙的焦香。过去吃烤肉都是自己烤。因为炙子颇高,只能站着烤,或一只脚踩在长凳上。大火烤着,外面的衣裳穿不住,大都脱得只穿一件衬衫。足鄧长凳,解衣磅礴,一边大口地吃肉,一边喝白酒,很有点剽悍豪霸之气。满屋子都是烤炙的肉香,这气氛就能使人增加三分胃口。平常食量,吃一斤烤肉,问题不大。吃斤半,二斤,二斤半的,有的是。自己烤,嫩一点,焦一点,可以随意。而且烤本身就是个乐趣。

北京烤肉有名的三家:烤肉季,烤肉宛,烤肉刘。烤肉宛在宣武门里,我住在国会街时,几步就到了,常去。有时懒得去等炙子(因为顾客多,炙子常不得空),就派一个孩子带个饭盒烤一饭盒,买几个烧饼,一家子一顿饭,就解决了。烤肉宛去吃过的名人很多。除了齐白石写的一块匾,还有张大千写的一块。梅兰芳题了一首诗,记得第一句是“宛家烤肉旧驰名”,字和诗当然是许姬传代笔。烤肉季在什刹海,烤肉刘在虎坊桥。

从前北京人有到野地里吃烤肉的风气。玉渊潭就是个吃烤肉的地方。一边看看野景,一边吃着烤肉,别是一番滋味。听玉渊潭附近的老住户说,过去一到秋天,老远就闻到烤肉香味。

北京现在还能吃到烤肉,但都改成由服务员代烤了端上来,那就没劲了。我没有去过。内蒙也有“贴秋膘”的说法,我在呼和浩特就听到过。不过似乎只是汉族干部或说汉语的蒙族干部这样说。蒙语有没有这说法,不知道。呼市的干部很愿意秋天“下去”考察工作或调查材料。别人就会说:“哪里是去考察,调查,是去‘贴秋膘’去了。”呼市干部所说“贴秋膘”是说下去吃羊肉去了。但不是去吃烤肉,而是去吃手把羊肉。到了草原,少不了要吃几顿羊肉。有客人来,杀一只羊,这在牧民实在不算什么。关于手把羊肉,我曾写过一篇文章,收入《蒲桥集》,兹不重述。那篇文章漏了一句很重要的话,即羊肉要秋天才好吃,大概要到阴历九月,羊才上膘,才肥。羊上了膘,人才可以去“贴”。

载一九九三年《中国美食家》试刊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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