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郎咸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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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学评论
202007/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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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汪曾祺先生的散文《冬天》

读汪曾祺先生的散文《冬天》

 

描写冬天的散文应该写什么呢?

读者立刻想到的是,狂风劲厉,阴云密布,漫天飞雪,滴水成冰。

然而,汪曾祺先生的《冬天》者,开篇并没有描写这类内容,而是平平言道“天冷了,堂屋里上了槅子”。

如此从“槅子”写起,就使得这篇散文烟火气息十足,氤氲着一层汪曾祺味道。

接着,作者虚笔介绍了“槅子,是春暖时卸下来的,一直在厢屋里放着”,又实笔描述道“现在,搬出来,刷洗干净了,换了新的粉连纸,雪白的纸”,这就构成了虚实结合也。

于是,槅子不仅“刷洗干净了”,而且还“换了新的粉连纸,雪白的纸”,这里使用了定语后置,就强调了“雪白的纸”,就给人清新爽然、洞明敞亮之感也,让人心胸为之豁然大开。

是的,一旦“上了槅子”,室内就“显得严紧,安适,好像生活中多了一层保护”,随之就是,暖意融融,情意绵绵,“家人闲坐,灯火可亲”,那温馨醉人的家庭气氛就升起来了。

不仅“堂屋里上了槅子”,而且“床上拆了帐子,铺了稻草”。

“洗帐子要捡一个晴朗的好天,当天就晒干”,当“夏布的帐子,晾在院子里”时,那么“夏天离得远了”。

特别是,“稻草装在一个布套里,粗布的,和床一般大”,这里再次使用了定语后置,强调了“粗布的”和“和床一般大”,而那“铺了稻草,暄腾腾的,暖和,而且有稻草的香味,使人有幸福感”也,更是让人情韵缭绕,心意绵绵,那让人陶醉、浓郁的家庭气息啊。

然而,即使如此,天气“也还是冷的”。

作者对比言道“南方的冬天比北方难受”,特别是“屋里不升火”,于是“晚上脱了棉衣,钻进冰凉的被窝里,早起,穿上冰凉的棉袄棉裤,真冷”。

如此一来,就顺理成章地导出了铜炉子。

放了寒假了,就可以睡懒觉了,而早上起床时,“棉衣在铜炉子上烘过了,起来就不是很困难了”,特别是“棉鞋烘得热热的,穿进去真是舒服”。

如此就以天气之寒冷映衬了铜炉子的温暖可人也。

随后,作者又言“我们那里生烧煤的铁火炉的人家很少。一般取暖,只是铜炉子,脚炉和手炉”。

此言也,就承上启下,领起了“脚炉和手炉”。

先来说“脚炉”。

“脚炉是黄铜的,有多眼的盖”,“里面烧的是粗糠”。

先将“粗糠装满,铲上几铲没有烧透的芦柴火的红灰盖在上面”,然后“粗糠引着了,冒一阵烟,不一会,烟尽了,就可以盖上炉盖”,因为“粗糠慢慢延烧”,所以“可以经很久”。

“经”者,方言也,意思是烧也,这就展示了汪曾祺散文之多用方言俗语的特色。

是的,人老了,身体就弱了,火力就不旺了,于是“老太太们离不开它”了。

随后,作者描述了下面的生活场景。

当她们“闲来无事,抹抹纸牌”时,“每个老太太脚下都有一个脚炉”,给人以闲适而温馨之感也。

因为“脚炉里粗糠太实了”,所以“空气不够,火力渐微”,此时此刻,“就要用‘拨火板’沿炉边挖两下,把粗糠拨松”,于是“火就旺了”。

对此,作者综述道“脚炉暖人。脚不冷则周身不冷”,而“焦糠的气味也很好闻”。

最后,作者仿日本俳句,作诗一首“冬天,脚炉焦糠的香”。

如此一来,就提升了文章,让朴实的文章具有了抒情气息。

再说“手炉”。

“手炉较脚炉小”,此言也,既使用了对比手法,也承上启下,领起了下文也。

手炉的材料“大都是白铜的,讲究的是银制的”,特别是“炉盖不是一个一个圆窟窿,大都是镂空的松竹梅花图案”,如此一来,就让朴素的生活用品具有了诗情画意也。

“手炉有极小的,中置炭墼(煤炭研为细末,略加蜜,筑成饼状),以纸煤头引着”,而“一个炭墼能经一天”。

这里又使用了“经”字,就呼应了前文之“可以经很久”也,再次展示了汪曾祺语言的方言俗语特色。

说完取暖,作者又介绍了冬天吃的菜。

对于此,作者首先综述道“冬天吃的菜,有乌青菜、冻豆腐、咸菜汤”。

随后,展开了分述。

乌青菜,其形也,因“塌棵”而“平贴地面”,且“菜味微苦”,江南谓之“塌苦菜”也。

接着,作者虚笔回顾了“我的祖母在后园辟小片地,种乌青菜,经霜,菜叶边缘作紫红色,味道苦中泛甜”。

行文至此,作者将其文笔转向了相关烹饪,“乌青菜与‘蟹油’同煮,滋味难比”。

且何为“蟹油”也,乃是“以大螃蟹煮熟剔肉,加猪油’炼’成的”的,然后“放在大海碗里,凝成蟹冻,久贮不坏,可吃一冬”。

这就展示了作者文笔之散也。

对于冻豆腐,作者首先疑问道“豆腐冻后,不知道为什么是蜂窝状”,此言也,既回答了什么是冻豆腐,也描述了其形也。

然后,作者描述了冻豆腐的系列烹饪做法,先将其“化开,切小块”,然后“与鲜肉、咸肉、牛肉、海米或咸菜同煮,无不佳”,特别是“冻豆腐宜放辣椒、青蒜”。

这就再次展示了作者文笔之散也。

什么是“咸菜汤”呢,作者没有直截了当展开描述,而是王顾左右而言他,“我们那里过去没有北方的大白菜,只有‘青菜’”。

接着又对比描述道“大白菜是从山东运来的,美其名曰‘黄芽菜’,很贵”,“‘青菜’似油菜而大,高二尺,是一年四季都有的,家家都吃的菜”,这就以大白菜映衬了“青菜”,展示了其平民化特色,当然也应和了汪曾祺平民化的文学观念。

直到最后,作者才说道“咸菜即是用青菜腌的”,“阴天下雪”之时,就“喝咸菜汤”。

哦,哧溜哧溜喝着那热气腾腾的咸菜汤,足以抵寒,再大的风雪有何惧哉。

由此可见,这一段文字也,迤逦而行,绕道而来,直到最后才亮出“咸菜汤”,这就具体而微地展示了汪曾祺的作品特色。

冬天的游戏有哪些,作者首先综述道“冬天的游戏:踢毽子,抓子儿,下‘逍遥’”。

然后,作者不吝笔墨地介绍了下“逍遥”这一游戏。

①.游戏格局与排兵布阵。

“逍遥”游戏“是在一张正方的白纸上”,“木版印出螺旋的双道,两道之间印出八仙、马、兔子、鲤鱼、虾……”,而“每样都是两个,错落排列,不依次序”。

②.游戏的玩法。

首先,“玩的时候各执铜钱或象棋子为子儿,掷骰子”,“如果骰子是五点,自‘起马’处数起,向前走五步,是兔子,则可向内圈寻找另一个兔子,以子儿押在上面”。

接着,“下一轮开始,自里圈兔子处数起,如是六点,进六步,也许是铁拐李,就寻另一个铁拐李,把子儿押在那个铁拐李上”,“如果数至里圈的什么图上,则到外圈去找,退回来”。

如果“点数够了,子儿能进终点,就算赢了”,而“次后进入的为‘二家’、‘三家’”。

③.对于玩游戏的人有什么要求呢,“两个人玩也可以,三个四个人玩也可以”。

④.最后,作者质疑游戏名字道,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叫做‘逍遥’”,这就使用了留白手法,给读者留下了想象空间也。

这一段文字也,作者泼墨如水,极其详尽地介绍了“逍遥”游戏,同时也虚写了“踢毽子,抓子儿”,这就使用了虚实结合手法也。

而作者对于下“逍遥”游戏如此熟悉,就暗示了作者小时候曾酷爱此游戏,且多次下过这个游戏,这就使用了留白手法,给读者留下了想象空间也。

另外,下雪天,除了做游戏,还可以“折腊梅花、天竺果”。

冬日清晨,“早起一睁眼,窗户纸上亮晃晃的”,就知道下雪了。

这让我想起了白居易的《夜雪》:“已讶衾枕冷,复见窗户明。夜深知雪重,时闻折竹声。”

诗歌第二句亦是从视觉角度描写了“夜雪”。

是的,夜深而“见窗户明”,正说明雪下得大,积得深,是积雪的反光,给暗夜带来了亮光也。

由此可见,作者描述了“窗户纸上亮晃晃的”与白居易诗心相同也。

闲话少叙,话接上文。

作者描述道“雪天,到后园去折腊梅花、天竺果”,但见“明黄色的腊梅、鲜红的天竺果,白雪,生意盎然”。

于是,黄梅、红果与白雪就色彩鲜艳、生机勃勃的展示在作者笔下,无比靓丽地构成了鲜明对比也。

最后,作者又言“腊梅开得很长,天竺果尤为耐久,插在胆瓶里,可经半个月”。

“经”者,再次与前文相呼应,展示了作者方言俗语之特色也。

文章最后介绍了“舂粉子”。

作者描述了“有一家邻居,有一架碓”,尤其是“这架碓平常不大有人用,只在冬天由附近的一二十家轮流借用”,为什么呢,这就设置了一个小小悬念也。

其实这个悬念很好理解,时代原因、社会原因么。

当时,国家民族处于风雨飘摇之中,而百姓者,无不是家徒四壁,灶无烟火,饥肠辘辘,饘粥不继,吃了上顿儿没下顿儿,除了过年时节,谁家有余力平时“舂粉子”。

接着,作者又描述了“碓屋很小,除了一架碓,只有一些筛子、箩”。

随后,作者从孩子的视角描述道“踩碓很好玩,用脚一踏,吱扭一声,碓嘴扬了起来,嘭的一声,落在碓窝里”。

这里使用了动作描写,还使用了拟声词,生动形象地描绘了踩碓的过程,无限兴奋,无限开心,颇富生活情趣也。

最后说道“粉子舂好了,可以蒸糕,做“年烧饼”,搓圆子”了。

哦,明白了,作者之所以让“舂粉子”作压轴,乃是因为“舂粉子,就快过年了”,这就给贫寒之中的孩子们以无限的憧憬与希望啊。

 

附:

 

冬天

 

天冷了,堂屋里上了槅子。槅子,是春暖时卸下来的,一直在厢屋里放着。现在,搬出来,刷洗干净了,换了新的粉连纸,雪白的纸。上了槅子,显得严紧,安适,好像生活中多了一层保护。家人闲坐,灯火可亲。

床上拆了帐子,铺了稻草。洗帐子要捡一个晴朗的好天,当天就晒干。夏布的帐子,晾在院子里,夏天离得远了。稻草装在一个布套里,粗布的,和床一般大。铺了稻草,暄腾腾的,暖和,而且有稻草的香味,使人有幸福感。

不过也还是冷的。南方的冬天比北方难受,屋里不升火。晚上脱了棉衣,钻进冰凉的被窝里,早起,穿上冰凉的棉袄棉裤,真冷。

放了寒假,就可以睡懒觉。棉衣在铜炉子上烘过了,起来就不是很困难了。尤其是,棉鞋烘得热热的,穿进去真是舒服。

我们那里生烧煤的铁火炉的人家很少。一般取暖,只是铜炉子,脚炉和手炉。脚炉是黄铜的,有多眼的盖。里面烧的是粗糠。粗糠装满,铲上几铲没有烧透的芦柴火(我们那里烧芦苇,叫做“芦柴”)的红灰盖在上面。粗糠引着了,冒一阵烟,不一会,烟尽了,就可以盖上炉盖。粗糠慢慢延烧,可以经很久。老太太们离不开它。闲来无事,抹抹纸牌,每个老太太脚下都有一个脚炉。脚炉里粗糠太实了,空气不够,火力渐微,就要用“拨火板”沿炉边挖两下,把粗糠拨松,火就旺了。脚炉暖人。脚不冷则周身不冷。焦糠的气味也很好闻。仿日本俳句,可以作一首诗:“冬天,脚炉焦糠的香。”手炉较脚炉小,大都是白铜的,讲究的是银制的。炉盖不是一个一个圆窟窿,大都是镂空的松竹梅花图案。手炉有极小的,中置炭墼(煤炭研为细末,略加蜜,筑成饼状),以纸煤头引着。一个炭墼能经一天。

冬天吃的菜,有乌青菜、冻豆腐、咸菜汤。乌青菜塌棵,平贴地面,江南谓之“塌苦菜”,此菜味微苦。我的祖母在后园辟小片地,种乌青菜,经霜,菜叶边缘作紫红色,味道苦中泛甜。乌青菜与“蟹油”同煮,滋味难比。“蟹油”是以大螃蟹煮熟剔肉,加猪油“炼”成的,放在大海碗里,凝成蟹冻,久贮不坏,可吃一冬。豆腐冻后,不知道为什么是蜂窝状。化开,切小块,与鲜肉、咸肉、牛肉、海米或咸菜同煮,无不佳。冻豆腐宜放辣椒、青蒜。我们那里过去没有北方的大白菜,只有“青菜”。大白菜是从山东运来的,美其名曰“黄芽菜”,很贵。“青菜”似油菜而大,高二尺,是一年四季都有的,家家都吃的菜。咸菜即是用青菜腌的。阴天下雪,喝咸菜汤。

冬天的游戏:踢毽子,抓子儿,下“逍遥”。“逍遥”是在一张正方的白纸上,木版印出螺旋的双道,两道之间印出八仙、马、兔子、鲤鱼、虾……;每样都是两个,错落排列,不依次序。玩的时候各执铜钱或象棋子为子儿,掷骰子,如果骰子是五点,自“起马”处数起,向前走五步,是兔子,则可向内圈寻找另一个兔子,以子儿押在上面。下一轮开始,自里圈兔子处数起,如是六点,进六步,也许是铁拐李,就寻另一个铁拐李,把子儿押在那个铁拐李上。如果数至里圈的什么图上,则到外圈去找,退回来。点数够了,子儿能进终点(终点是一座宫殿式的房子,不知是月宫还是龙门),就算赢了。次后进入的为“二家”、“三家”。“逍遥”两个人玩也可以,三个四个人玩也可以。不知道为什么叫做“逍遥”。

早起一睁眼,窗户纸上亮晃晃的,下雪了!雪天,到后园去折腊梅花、天竺果。明黄色的腊梅、鲜红的天竺果,白雪,生意盎然。腊梅开得很长,天竺果尤为耐久,插在胆瓶里,可经半个月。

舂粉子。有一家邻居,有一架碓。这架碓平常不大有人用,只在冬天由附近的一二十家轮流借用。碓屋很小,除了一架碓,只有一些筛子、箩。踩碓很好玩,用脚一踏,吱扭一声,碓嘴扬了起来,嘭的一声,落在碓窝里。粉子舂好了,可以蒸糕,做“年烧饼”(糯米粉为蒂,包豆沙白糖,作为饼,在锅里烙熟),搓圆子(即汤团)。舂粉子,就快过年了。

一九八八年十二月二十二日

载一九九八年第一期《中国作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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