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郎咸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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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1809/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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菜汤泡馍


记得那一年是1978年,当时我正上高一。

为了方便照顾,父亲费尽周折,托关系把我从乡镇中学转到了县城的一中,父亲上班的药材公司在北关,一中在南关,中间相聚三里之遥。  

刚刚转学,人生地疏,于是,父亲就让我先随他吃一段时间,等熟悉了环境后,再随着同学们吃食堂。

于是,在这段时间里,我过了一段有油有盐的滋润日子,这令我终生难忘。

记得,每天中午放学后,我就走出一中的东小门,随着通校的同学,到药材公司去吃饭,我心里充满了自豪感,我隐隐觉得自己似乎成了公家孩子。

虽然要奔波三里之遥,但我心里点燃着亮堂堂的渴望,因为每当我来到药材公司时,父亲已经买好了饭菜,在静静地等我吃饭。

哦,吃饭,真好!

虽然馒头是全面粉的,还带些斑斑点点的暗黄色(后来才知道那是碱色),但那毕竟是正宗的馒头啊,尤其是,还有一份让人口水涟涟的小炒肉,已经扣在了碗里等着我,那馒头的浓重碱味,还有那菜汤的贴心贴肺,沁人心脾,让我至今难忘。

直到今天,每当我想起那年那月的吃饭情景,我都会联想起《平凡的世界》里孙少平随润叶姐到她二爸家吃饭时的情景,“孙少平的喉眼骨剧烈地耸动起来,肉菜和白馍的香味使他有些眩晕”,估计,路遥兄绝对有过亲身体验的,否则,他怎会写出深刻的感受呢。

有时,父亲忙,就不等我,匆匆先吃了,他总是吃很少一点菜,然后将大部分扣在碗里,留给了我。

我每次来到桌前,都是强忍住那剧烈耸动的喉结,大大咽一口唾液,故作平静地坐下去。

我一如老僧坐定,眼观鼻,鼻观心,然后轻描淡写地慢慢喝开水,其实,我是怕父亲宿舍的人笑话我,看不起我,于是做样子给他们看,我这是告诉他们,我不饿,也不馋,一点儿也不馋,吃饭只是在例行公事。

后来我觉得,父亲宿舍的李培玉、王玉东两位叔叔肯定识破了我,只是他们有修养,懂礼貌,对我很客气,不揭穿我而已,感谢他们。

于是,我程序性地坐下来了,先慢慢倒上开水,拿起筷子,搅动开水,哧溜哧溜喝起来,此时此刻,我绝对不看炒菜一眼,我会夹起一根咸菜丝,就着喝开水,因为我知道,那份菜是我的,就是我的,先装装样子,它也跑不了。

我悄悄斜视了下两位叔叔,见他们正在边谈笑,边吃饭,于是,我揭开了碗,我的喉结就像孙少平一样,剧烈耸动起来,他俩可千万别看我啊。

于是,我就着菜先吃第一个馒头,其实当时我很饿,但是我吃的很柔和,很斯文,很平静,很细致,故作小猫状,我吃了很长时间,充分品味每一口馒头的味道,绝不放过每一口菜的余韵;然后,我将第二个馒头掰碎,泡在菜汤里,再倒满开水。

这时,我再也无法装斯文了,我饕餮吞吃一般,吃得呼噜呼噜山响,我边吃泡馍,边喝菜汤,最后,我端起饭碗,一饮而尽,那菜汤熨帖了我的肺腑,哈——,大汗淋漓,浑身通泰!

“嗝——”,我懒腰一伸,打了一个长长的饱嗝。

哦,菜汤泡馍,我的人生挚爱,我的一生情结,它已融入我的血液,沉淀到心灵深处,让我终生难忘。

时至今日,我依然爱好这一口,尤其是,这一场景已经深深沉潜于我的梦境,不时地在梦中再现,我的菜汤泡馍啊。

但是,大多数时候,父亲是等我一起吃饭的,那么,父亲就有了分羹的可能,但是,我实在太渴望那份菜汤了。

于是,我开始施展“小聪明”了,我采用了磨洋工战术。

我拿起第一个馒头,充分仔细地细嚼慢咽,以至于馒头在嘴里磨成了糊糊,也不吞咽,我甚至使用了牛羊的反刍战术,上上下下,走走停停,来消磨时间。

我终于“卑鄙”地磨走了父亲,他很快就吃完饭了,一如既往地将菜碗向我一推,说道:“我饱了,你把菜汤喝了吧。”

我每次都面无表情地内心大喜,于是,我故作漠然地将第二个馒头掰碎,泡在菜汤里,倒上开水,呼啦呼啦,一气呵成,吃的直打饱嗝,我甚至有些恹恹思睡了。

哦,谢谢父亲。

有一次,我一如既往地奔波了三里之遥,来到药材公司吃饭。

当我推门而入时,只见两位叔叔在吃饭,却没见父亲,也没看见那诱人的馒头炒菜扣在那里,我忙问:“李叔叔,我爷呢?”

培玉叔站起来,说道:“你爸爸到市药材公司开会去了,他没告诉你?”

我木呆呆地站在那里,只觉得肚子里响得比平时更加剧烈了,我感到一阵眩晕,身体微微一晃,险些失去了支撑。

我忙镇定了一下,嚅嗫着,慢慢向后退去,我不知道自己说了些什么,抑或没说什么。

培玉叔走进我,喊着我的小名说:“军民,你上哪去?”

我的眼泪险些滚下来,忙低下头说:“我回学校。”

培玉叔说:“你还没吃饭呢。”

我唯唯。

培玉叔又说:“你等等,我去给你打饭去,吃了饭再走。”

一会儿,培玉叔打来了两个馒头、一份豆角炒肉,说道:“快吃吧,吃了再走。”

我感激地看着叔叔说:“我爷回来,再还你饭票。”

培玉叔说:“说什么呢,快吃饭吧。”

我依然故作镇定地慢慢坐下来,程序性地倒上开水,拿起筷子,搅动开水,哧溜哧溜喝起来。

我又一次感激地看了培玉叔一眼,吃起来了。

那馒头依然是暗黄色的,散发着浓重的碱味,我很喜欢这种味道,直到今天,我一闻到那种味道,都想起了过去的日子,心里会涌上一股暖暖的味道;而那份豆角炒肉呢,豆角是暗红色的,嚼起来有种黏黏的感觉,里面还有好几块肥肉,让人直流口水的大肥肉。

第一个馒头吃完了,我依然如故,将第二个馒头掰碎,泡进菜汤里,然后冲满了开水。

我吃的很慢,我觉得,这是我这一生中吃过的最香甜、最美味、最感动的一顿饭。

时至今日,我依然记得当时的情节,我甚至记得当时的好多细节。

有一次,我对父亲又说起了这件事,我说很想请培玉叔吃顿饭,好好感谢感谢叔叔,父亲却说,你培玉叔大概挪不出工夫来吃这顿饭了,他自己开起了一家药材公司,业务量已经做得很大很大了。

哦,真是善有善报啊,培玉叔,尽管你没功夫了,但我是铭记着你馈赏的那顿饭,忘不了那散发着浓重碱味的馒头,忘不了那份豆角炒肉,那黏黏的豆角,让人眼馋的大肥肉,尤其忘不了那最后的菜汤泡馍……

哦,雁过长空,影沉寒水,光阴似箭,往事如烟,屈指数来,这已是近40年前的事了,然而,如今每当我吃完饭,看着那厚重的菜汤,每每涌起一股菜汤泡馍的冲动……

哦,菜汤泡沫,我终生难忘的菜汤泡沫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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