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贾平凹先生的散文《怀念金铮》
一
贾平凹先生将这篇散文直截了当地取名为《怀念金铮》,这就旗帜鲜明地告诉读者,乃是为怀念朋友金铮而作也。
文章虚笔回顾了作者与金铮的几次交往片段,展示了其坦荡直率、豪爽不羁、爱憎分明、嫉恶如仇的特立独行之个性,赞颂了他慧眼识人、爱才惜才、与人有难、鼎力相助的怀瑾握瑜之节操也。
二
文章开篇描述了“金铮有个习惯,常常会半夜三更给你打电话,这曾经令我很恼火,我在电话里说他:你又在喝酒了”。
是的,夜幕深垂之际,漏断人静时分,骤然响起让人惊悚的电话铃声,是够令人恼火的;然垂首细思,方明白这其实是作者明贬实褒也,你想啊,能够在半夜三更打来电话者,何许人也,好朋友无疑也,而作者一接到电话,就毫不客气地指责对方“你又在喝酒了”,就表明作者太了解金铮了,二人已是那种忘形尔汝、非比寻常的莫逆交情了,另外,作者在此是否也暗含了“心不孤,必有邻”、“主雅客来勤”呢,窃以为有点。
接着,作者文笔转而言道“金铮去世后,我总觉得他没有死,说不定哪个半夜就会打来电话的”,这就表明了好朋友虽死犹生了。
同时,作者也深深明白“我们再也收不到这样的电话了,甚至生活中也难见到那么可爱的喝酒,那样让你又恨又爱的朋友了”,这就展示了作者对于朋友逝去的郁郁不畅与满腹遗憾,而“又恨又爱”者,乃是作者对于金铮的评定,也是本文的文眼,就起了结构上的承上启下之用也。
二
作者初识金铮,是在一次会上。
“那天我和路遥在一起,我穿了一件大红T恤衫,路遥穿了一件深黑的T恤衫,金铮则一头如雪的白发”。
“大红T恤衫”、“深黑的T恤衫”和“一头如雪的白发”者,就构成了颜色上的鲜明对比,同时能与“我和路遥”为伍者,亦非凡夫俗子、百无一能的冬烘之辈也,这就以此二人正衬了金铮之胸藏锦绣,才识不凡也。
当时,“我们三人都跑到会场外吸烟,金铮就左右搂了我们说:颜色多好!要摄影师拍照”。
初次相识,金铮就如此情意殷殷,也展示了其惺惺相惜之思也。
如今照片犹在,而“三人者两人已逝”,这就让作者不免生出恍若隔世之思,“不禁有免死狐悲之感”也。
作者接着又追忆道“那次会后,我们没有在会上用餐,金铮一定要请我和路遥喝酒”,于是他慷慨解囊,盛情款待了二位,在酒席上,“我因病只是象征性碰杯,路遥也喝得少,他却是一杯接一杯,很快就有些醉了”。
这就使用对比手法,突出刻画了金铮之流连痛饮,不觉酣醉,展示了其性情豪迈,洒脱放达,所谓志趣相投一杯酒者,是也。
随后,作者再次使用对比手法,描述了金铮“不喝酒的时候样子很威风,一醉就十分可爱”,例如,他“说某某的是,也说某某的非”,可谓“爱憎分明,毫不忌讳”,心口如一,略无掩饰,真乃性情中人也。
不仅如此,他“又直恨我心善,太软弱”,遂“拍着腔子说要保护我”,“但那晚他没有保护我,倒是我和路遥得搀扶他”,这就描述了他陶然酣醉,晃荡过市,这是一位胸怀坦荡、可遇不可求的真人也。
于是,我“劝他以后少喝些”,他却豪迈地说“喝酒有喝酒的好处”,并暗引李白《月下独酌四首》诗道“但得酒中趣,勿与醒者传”,并让我回去给他“写这样一幅对联”。
但是,“我没有给他写”,因为“我觉得我是醒者,醒着却卑微,窝囊,我有病不能得酒中趣,写那对联就更无趣”,作者这就使用了直抒胸臆,并以其自惭形秽之情,暗暗映衬了金铮慷慨坦荡之举也。
三
接着,作者遥遥一笔,千里外来。
“我的一位同乡从小县到西安谋生,人是极聪明的,却生活无着,十分狼狈”。
困窘之下,“他寻到我帮忙”,作者虽非袖手旁观,却也“无力帮他”,于是“就给金铮写了一封信,没想金铮就收留他在《喜剧世界》杂志社打工”,这就使用对比手法,尽显金铮之仗义援手,排忧解难,济危扶困,以解倒悬也。
尤为难能可贵的是,“几年过去,在金铮的关怀下,他进步极大,后来独立为一家杂志的主编,也写作了大量的文学作品”,真所谓君子成人之美也。
当然了,我“这位同乡现在很风光,一提起金铮就说:没有老金就不会有我今天”,可谓知感不尽,没齿不忘,这就侧面描写了金铮之功德无量也。
是的,“金铮当年搞创作,是写过许多优秀剧的,后来编刊物”,而当他“自己不写了,却十分爱才,只要有才,别人不敢用的他用,别人不敢发的作品他发,为了人才,别人不敢说的话他说”。
这就展示了金铮不仅自己操刀命笔,颇具才华,更是慧眼识珠,颇善荐才,而他在用人上,更称得上是不阿附世俗,不屈从强势,不谄媚权力,其敢作敢当、不逊不让的劲头,简直达到了杜牧所谓“刚直有奇节”的境界,算得上是文艺界的一股清风也。
是的,正如作者所言,“仅我知道,在陕西,就有三四个在他的关心培养下都成了气候的”,金铮如此善举,说他“胜造七级浮屠”,亦不为过也。
四
然而,如此积德行善之人,又是一位嫉恶如仇之人也。
如此一来,就有许多人很怕他,正如作者所言“因为金铮见不得伪人和小人,他会当众刺你,使你下不了台”。
作者首先借金铮一位朋友之口,侧面虚写了金刚怒目式的金铮。
当时,金铮误解了这位朋友,“以为他做得不当”,于是“指着他鼻子大骂”,甚至于“他搭坐了金铮的车,金铮竟能把他推出车门”。
真所谓锋芒毕露,毫不留情,其言行之犀利,足以刺穿十八层地狱,令人望而生畏也。
接着,作者又虚笔描述道“那一年,我因写了一本书,遭到一些人以想当然的理由诽谤”,此时此刻,“谣言四起”,而“我又无法诉说,尤其有人先是盗印我的书赚钱,再是写骂我的书又赚钱”。
面对这些人的不良言行,“金铮非常气愤,时不时打来电话问我的近况”,这就使用对比手法,既展示了金铮之忧愤填胸,刚肠疾恶,也展示了他对朋友那血浓于水的手足亲情,正所谓爱恨交缠也。
五
金铮临离开西安时,“给我说过他的去向”,“我不主张他走”,而他认为“树挪一步死,人挪一步活嘛”。
对于此,作者直抒胸臆道“但没想到他是树命,再大的树也是不能挪的”,这就暗示了其命运之不测也。
“他走时我不在西安”,当我“接到他的电话”时,“他说在北京”,“他在电话里还在问我的病情,叮咛我要注意身体”,这就再次展示了其关心存问,情逾骨肉也。
“但如今常年有病的我还不自在地活着,他却截截快快就死了”,这就再次对比展示了作者的满腹悲情。
其实,作者亦深深明白,如此“大刚的人”,“又是工作狂”,“又喜欢喝酒放浪形骸”,“这个世界岂能过久的容纳他呢”,这就概述了金铮性格之三大特色,同时也从三个方面照应了前文也。
行文最后,作者直抒胸臆道“一个朋友死去了,但朋友常常让我们想到他的好处,可以说这个朋友并没有真正死去”。
此言也,仅说道“让我们想到他的好处”,乃是为金铮盖棺论定,同时也升华了文章主旨也。
附:
怀念金铮
贾平凹
金铮有个习惯,常常会半夜三更给你打电话,这曾经令我很恼火,我在电话里说他:你又在喝酒了?但金铮去世后,我总觉得他没有死,说不定哪个半夜就会打来电话的。然而,我们再也收不到这样的电话了,甚至生活中也难见到那么可爱的喝酒,那样让你又恨又爱的朋友了。
我认识金铮的时候,是一次会上,那天我和路遥在一起,我穿了一件大红T恤衫,路遥穿了一件深黑的T恤衫,金铮则一头如雪的白发,我们三人都跑到会场外吸烟,金铮就左右搂了我们说:颜色多好!要摄影师拍照。现在,这张照片我保留着,每每看到三人者两人已逝,不禁有免死狐悲之感。那次会后,我们没有在会上用餐,金铮一定要请我和路遥喝酒,我因病只是象征性碰杯,路遥也喝得少,他却是一杯接一杯,很快就有些醉了。他不喝酒的时候样子很威风,一醉就十分可爱,说某某的是,也说某某的非,爱憎分明,毫不忌讳,又直恨我心善,太软弱,接着拍着腔子说要保护我。但那晚他没有保护我,倒是我和路遥得搀扶他,劝他以后少喝些,他却说:“喝酒有喝酒的好处。”我说:“什么好处?”他说:“但得酒中趣,勿与醒者传。你回去就给我写这样一幅对联吧!”
我没有给他写。因为后来我觉得我是醒者,醒着却卑微,窝囊,我有病不能得酒中趣,写那对联就更无趣。
我的一位同乡从小县到西安谋生,人是极聪明的,却生活无着,十分狼狈。他寻到我帮忙,我无力帮他,就给金铮写了一封信,没想金铮就收留他在《喜剧世界》杂志社打工。几年过去,在金铮的关怀下,他进步极大,后来独立为一家杂志的主编,也写作了大量的文学作品。这位同乡现在很风光,一提起金铮就说:没有老金就不会有我今天!金铮当年搞创作,是写过许多优秀剧的,后来编刊物,自己不写了,却十分爱才,只要有才,别人不敢用的他用,别人不敢发的作品他发,为了人才,别人不敢说的话他说。仅我知道,在陕西,就有三四个在他的关心培养下都成了气候的。
许多人也是怕金铮的,因为金铮见不得伪人和小人,他会当众刺你,使你下不了台。他的一位朋友告诉说,因有一件事金铮以为他做得不当,其实金铮是误解了,金铮指着他鼻子大骂,他搭坐了金铮的车,金铮竟能把他推出车门。那一年,我因写了一本书,遭到一些人以想当然的理由诽谤,谣言四起,我又无法诉说,尤其有人先是盗印我的书赚钱,再是写骂我的书又赚钱,金铮非常气愤,时不时打来电话问我的近况。
金铮要离开西安的时候,给我说过他的去向,我不主张他走,他说:树挪一步死,人挪一步活嘛。但没想到他是树命,再大的树也是不能挪的。他走时我不在西安,一天接到他的电话,我问你在哪儿?他说在北京,我才知道他已经走了。他在电话里还在问我的病情,叮咛我要注意身体,但如今常年有病的我还不自在地活着,他却截截快快就死了!他是大刚的人,又是工作狂,又喜欢喝酒放浪形骸,这个世界岂能过久的容纳他呢?
一个朋友死去了,但朋友常常让我们想到他的好处,可以说这个朋友并没有真正死去。
1997年11月21日夜(有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