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郎咸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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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09/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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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汪曾祺先生的小说《花瓶》

读汪曾祺先生的小说《花瓶》

 

《花瓶》这篇小说的结构组合是这样的。

第一,小说第一部分摘自汪曾祺先生旧作《异秉》,类似于篇首语之类也,描述了“花瓶”讲述人张汉。

第二,小说第二部分描述了“花瓶”之命运前定,所谓世上万事万物之进退行藏皆有定数,这就展示了一种难言的宇宙之机。

这篇小说写的颇有些随心所欲,我行我素,从容自如,爱咋地就咋地,达到了一种难以评述的写作境界,如此写小说,真是让人开眼界了,这堪称汪曾祺先生小说中的另类也。

是的,文章做到极处,无有他奇,只是恰好”,窃以为,写文章就应该这样,“文以载道”么,只要能“载道”,驴也行,马也行,非驴非马也行,何必非得周武郑王,中规中矩呢。

且说张汉。

小说首先描述了张汉的身份,他“是对门万顺酱园连家的一个亲戚兼食客”,本来“全名是张汉轩”,但是“大家都叫他张汉”,作者对此戏谑言道“大概觉得已经沦为食客,就不必‘轩’了”。

何为“食客”,换言之就是“乞食者”,或曰乞丐也。

这颇有些让人心酸也,人生在世,看来得有些立世的本领,一旦沦为食客,那就让人瞧不起了。

你看,“张汉轩”,多么豪阔的名字啊,却让人蔑视性地省略了其中最为精华的“轩”字,于是连名字都因人沦落为“张汉”了。

 

接着,作者正面描写了张汉的肖像,“此人有七十岁了,长得活脱像一个伏尔泰,一张尖脸,一个尖尖的鼻子”。

作者称张汉为“此人”者,口气里就含有些欠尊重的成分了。

“伏尔泰”是谁,也许读者不大知道,至于他的样子就更不清楚了,然而“一张尖脸,一个尖尖的鼻子”,这就准确为之定性,颇有些尊容不雅,让人难以揄扬了。

随后,作者又描述了张汉的社会阅历。

小说首先综述了“他年轻时在外地做过幕,走过很多地方,见多识广,什么都知道,是个百事通”。

那么,他都知道些什么呢?

①.他知道“烟有五种:水、旱、鼻、雅、潮”,其中“雅”是鸦片,“潮”是潮烟,至于他说的对与错,因为“这地方谁也没见过”,所以没人说得清,这就漫含了作者的无穷意蕴也。

②.至于喝酒,“他就能说出山东黄、状元红、莲花白……”

③.而喝茶呢,他知道“狮峰龙井、苏州的碧螺春”,还有“云南的‘烤茶’是怎样在一个罐里烤的”,“福建的功夫茶的茶杯比酒盅还小,就是吃了一只炖肘子,也只能喝三杯,这茶太酽了”。

④.特别是“他熟读《子不语》、《夜雨秋灯录》”,所以“能讲许多鬼狐故事”;“他还知道云南怎样放蛊,湘西怎样赶尸”;他甚至“眼见到过旱魃、僵尸、狐狸精,有时间,有地点,有鼻子有眼”;总之,“三教九流,医卜星相,他全知道”。

⑤.另外,他还“读过《麻衣神相》、《柳庄神相》,会算“奇门遁甲”、“六壬课”、“灵棋经””。

 

然而,就算是“见多识广”,就算是“百事通”,这些东西又有什么用,于是他只好沦为食客了。

话虽这么说,但是大家还是都盼着他来,“他总要到快九点钟时才出现”,“他一来,大家精神为之一振,这一晚上就全听他一个人白话”了。

其实这也是一个本事啊,我们当地称这种人为“大拉子”,就是海阔天空、虚张声势、言辞滔滔、无所不知的人。

上面一段文字,摘自汪曾祺先生的旧作《异秉》,小说之所以首先引入张汉,乃是为了以其“见多识广”让“花瓶”的故事顺理成章,并以其“三教九流,医卜星相,他全知道”增强“花瓶”的迷幻色彩也。

再说花瓶。

①.讲述花瓶故事之前,作者首先描述道“张汉在保全堂药店讲过许多故事”,对于这些故事,作者直抒胸臆道,有些“平平淡淡,意思不大”,“有些过于不经,使人难信”,而“有一些却能使人留下强烈印象,日后还会时常想起”,其中花瓶“就是他讲过的一个故事”。

这就使用了映衬手法,突显并导出了“花瓶”故事。

②.随后,小说引用《论语·颜渊》之言“死生由命,富贵在天”,为“花瓶”故事定下了基调。

对于此,有人认为是宿命论观点,是唯心主义思想,因为他们把“命”和“天”理解为上帝、神灵;而如果把“命”和“天”理解为自然规律呢,这就是唯物主义思想了。

接着,作者进一步虚写了“不但是人,就是猫狗,也都有它的命”,又实写了“就是一件器物,什么时候毁坏,在它造出来的那一天,就已经注定了”。

这就使用了以虚衬实手法,展示了世上万事万物,全为命运主宰,非人力所为也。 

③.于是,小说讲述了“花瓶”的故事。

江西景德镇有个瓷器工人“专能制造各种精美瓷器”,特别是“他造的瓷器,都很名贵”。

不仅如此,他还会算命,“每回造出一件得意的瓷器,他就给这件瓷器算一个命”。

“有一回,他造了一只花瓶”,当花瓶“出窑之后,他都呆了”,因为“这是他入窑之前完全没有想到的”,这里侧面描写了“花瓶”之精美绝伦也。

是的,正如作者所言“这是一件窑变,颜色极美,釉彩好像在不停地流动,光华夺目,变幻不定”,这里正面描写了花瓶之溢彩流光,媚态横生,八面玲珑,艳冠群芳也。

这就使用了正侧面描写手法,刻画了花瓶之美。

当然,他也“给这只花瓶也算了一个命”,至于命运如何,作者在此守口如瓶,不予交代,这就设置了悬念,使用了留白手法,给读者留下了想象空间也。

是的,当“花瓶脱手之后,他就一直设法追踪这只宝器的下落”。

过了若干年,这个花瓶数易其主”,对于这句话,读者可从两个角度来鉴赏。

第一,所谓若干年者,可谓几度寒暑,几度春秋,小说却是一言而过,可谓惜墨如金,言简意丰也,这就展示了叙述语言的强大功力。

第二,而这个花瓶数易其主”呢,到底经历如何,曾经流落谁家,这就使用了留白手法,给读者留下了想象空间也。

接着,作者描述了这个花瓶最后落到一家人家,这“当然是大户人家,而且是爱好古玩的收藏家”,因为“小户人家是收不起这样价值连城的花瓶的”。

瓷器工人一路追随,“访到了这家”,于是“等到了日子,敲门求见”。

何谓“等到了日子”,这话说的有些蹊跷,就为后文铺垫了一笔,并设置了悬念,为读者留下了想象空间也。

接着,作者变换了写作视角,从“瓷器工人”转到了“这家主人”。

有一天,这家主人听到有人敲门,知是远道来客”,于是开门问道何事。

于是,瓷器工人说明了来意,并告诉他说“我是造这只花瓶的工人”。

“主人见这人的行为有点离奇,但既是造花瓶的人,不便拒绝,便迎进客厅待茶”。

何为“这人的行为有点离奇”,这就呼应了“等到了日子”之言,再次设置了悬念,并为后文铺垫了一笔也。

“迎进客厅待茶”之言,含有两层意思,表面看来展示了主人家之好客也,其实,更是为了推动故事情节发展的需要,可谓一石两鸟也。

走进客厅,瓷器工人抬眼一看,花瓶摆在条案上,别来无恙

“别来无恙”者,使用了拟人手法,同时也为后文暗暗铺垫也。

接着,作者描述了“主人好客,虽是富家,却不倨傲”,于是,“他向瓷器工人讨教了一些有关烧窑挂釉的学问”。

特别是,他又“拿出几件宋元瓷器,请工人鉴赏”,这就以这几件古瓷器映衬了“花瓶”价值之昂也。

行文至此,小说已使用了多次铺垫暗示,然仍未有丝毫征兆,请君别急,暴风雨来袭之前,必有片刻的宁静祥和也。

不是么,文章唯有时急时缓,时轻时重,时淡时浓,时雨时晴,方能使得文章文势跌宕,波澜颇兴,不落窠臼,变幻错综,从而展示出作者的锦心绣口,这符合文章美学也。

闲话少叙。

就在“宾主二人,谈得很投机”时,“忽然听到当啷一声,条案上的花瓶破了”。

这一突发事件,让“主人大惊失色”,他慌忙跑过去,捧起花瓶,跌足长叹,连叫可惜,并疑问道“好端端地,怎么会破了呢”。  

此时此刻,“瓷器工人不慌不忙,走了过去,接过花瓶”,并对主人说道“不必惋惜”。

这里,就以动作描写和语言描写刻画了二人,并以主人家之“大惊失色”反衬了瓷器工人之“不慌不忙”,展示了瓷器工人之从容不迫,神色自若,就隐隐呼应了他“给这只花瓶也算了一个命”之言。

于是,“他从瓶里摸出一根方头铁钉,并让主人向花瓶胎里看一看。只见瓶腹内用蓝釉烧着一行字:某年月日时鼠斗落钉毁此瓶”。

呜呼,真让人目瞪口呆也。

正所谓数之所在,理不可夺,命之所定,人不得强,小溪潺潺,蜿蜒入海,一物之微,可通人生,这就展示了人生无常、穷达莫测、万物有生必有灭的深沉思考也。

读文至此,我蓦然想起了洪应明《菜根谭》中的一句话“热闹中著一冷眼,便省许多苦心思;冷落处存一热心,便得许多真趣味”。

对于此,作者定性为“这是一个迷信故事”,它“当然是编出来的”。

接着,作者文笔转而肯定了“不过编得很有情致”,又进一步对比描述道“这比许多荒唐恐怖的迷信故事更能打动人”,尤其是它可以“使人获得美感”。

随后,作者直抒胸臆道“一件瓷器的毁损,也都是前定的,这种宿命观念不可谓不深刻”,又连续发问道“这故事是谁编的?为什么要编出这样的故事”,这就使用了留白手法,给读者留下了想象空间也。

然后,作者再次使用对比手法,否定了迷信观念,深入阐释了“宿命观念是久远而且牢固的,它将会在相当长的时间内,在中国人的思想里潜伏”,“人类只要还不能完全掌握自己的命运,迷信总还会存在”。

鉴于此也,作者建议道“许多迷信故事应当收集起来,这对我们了解这个民族长期形成的心理素质是有帮助的”,特别是“从某一方面说,这也是一宗文化遗产”。

总之,这篇小说最后多用直抒胸臆手法,辩证分析了宿命观念和迷信故事,展示了其积极意义和社会意义,遂而升华了文章主旨也。

 

附:

花瓶

汪曾祺

这张汉是对门万顺酱园连家的一个亲戚兼食客,全名是张汉轩,大家都叫他张汉,大概觉得已经沦为食客,就不必“轩”了。此人有七十岁了,长得活脱像一个伏尔泰,一张尖脸,一个尖尖的鼻子。他年轻时在外地做过幕,走过很多地方,见多识广,什么都知道,是个百事通。比如说抽烟,他就告诉你烟有五种:水、旱、鼻、雅、潮。“雅”是鸦片。“潮”是潮烟,这地方谁也没见过。说喝酒,他就能说出山东黄、状元红、莲花白……说喝茶,他就告诉你狮峰龙井、苏州的碧螺春,云南的“烤茶”是怎样在一个罐里烤的,福建的功夫茶的茶杯比酒盅还小,就是吃了一只炖肘子,也只能喝三杯,这茶太酽了。他熟读《子不语》、《夜雨秋灯录》,能讲许多鬼狐故事。他还知道云南怎样放蛊,湘西怎样赶尸。他还亲眼见到过旱魃、僵尸、狐狸精,有时间,有地点,有鼻子有眼。三教九流,医卜星相,他全知道。他读过《麻衣神相》、《柳庄神相》,会算“奇门遁甲”、“六壬课”、“灵棋经”。他总要到快九点钟时才出现(白天不知道他干什么),他一来,大家精神为之一振,这一晚上就全听他一个人白话。

(旧作《异秉》)

张汉在保全堂药店讲过许多故事。有些故事平平淡淡,意思不大(尽管他说得神乎其神)。有些过于不经,使人难信。有一些却能使人留下强烈印象,日后还会时常想起。

下面就是他讲过的一个故事。

死生由命,富贵在天。不但是人,就是猫狗,也都有它的命。就是一件器物,什么时候毁坏,在它造出来的那一天,就已经注定了。

江西景德镇,有一个瓷器工人,专能制造各种精美瓷器。他造的瓷器,都很名贵。他同时又是个会算命的人。每回造出一件得意的瓷器,他就给这件瓷器算一个命。有一回,他造了一只花瓶。出窑之后,他都呆了:这是一件窑变,颜色极美,釉彩好像在不停地流动,光华夺目,变幻不定。这是他入窑之前完全没有想到的。他给这只花瓶也算了一个命。花瓶脱手之后,他就一直设法追踪这只宝器的下落。

过了若干年,这件花瓶数易其主,落到一家人家。当然是大户人家,而且是爱好古玩的收藏家。小户人家是收不起这样价值连城的花瓶的。

这位瓷器工人,访到了这家,等到了日子,敲门求见。主人出来,知是远道来客,问道:“何事?”——“久闻府上收了一只窑变花瓶,我特意来看看。——我是造这只花瓶的工人。”主人见这人的行动有点离奇,但既是造花瓶的人,不便拒绝,便迎进客厅待茶。

瓷器工人抬眼一看,花瓶摆在条案上,别来无恙。

主人好客,虽是富家,却不倨傲。他向瓷器工人讨教了一些有关烧窑挂釉的学问,并拿出几件宋元瓷器,请工人鉴赏。宾主二人,谈得很投机。

忽然听到当啷一声,条案上的花瓶破了!主人大惊失色,跑过去捧起花瓶,跌着脚连声叫道:“可惜!可惜——好端端地,怎么会破了呢?”

瓷器工人不慌不忙,走了过去,接过花瓶,对主人说:“不必惋惜。”他从瓶里摸出一根方头铁钉,并让主人向花瓶胎里看一看。只见瓶腹内用蓝釉烧着一行字:

某年月日时鼠斗落钉毁此瓶

这是一个迷信故事。这个故事当然是编出来的。不过编得很有情致。这比许多荒唐恐怖的迷信故事更能打动人,并且使人获得美感。一件瓷器的毁损,也都是前定的,这种宿命观念不可谓不深刻。这故事是谁编的?为什么要编出这样的故事?迷信当然不能提倡,但是宿命观念是久远而且牢固的,它将会在相当长的时间内,在中国人的思想里潜伏。人类只要还不能完全掌握自己的命运,迷信总还会存在。许多迷信故事应当收集起来,这对我们了解这个民族长期形成的心理素质是有帮助的。从某一方面说,这也是一宗文化遗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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