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郎咸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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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10/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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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汪曾祺先生的小说《薛大娘》

读汪曾祺先生的小说《薛大娘》

 

汪曾祺先生也,“对日常贩夫走卒的事情,有兴趣”,这就决定了他的小说多描写提篮呼卖者和引车卖浆者。

这篇小说《薛大娘》就描述了一位卖菜薛大娘的故事,这是一个具有复合美的人物形象,在她身上散发着一层璀璨斑斓、令人难以捉摸的色彩。

窃以为,汪曾祺先生对她是同情的,欣赏的,这就展示了作者那“安于微小,安于平常”的平民意识和审美情趣。

闲话少叙,且说《薛大娘》。

小说开篇即直截了当,直奔主题曰“薛大娘是卖菜的”,此言也,既回扣了题目,也为薛大娘的职业而定位也。

随后,小说并未顺流直下,描写其卖菜,而是绕道介绍了薛大娘的住处。

薛大娘就“住在螺蛳坝南面”,她家“占地相当大,房屋也宽敞”,尤其是“没有围墙,也没有院门,老远就能看见”,如此豁达敞亮,无遮无拦,一眼就能看到底,这算什么院子啊。

尤其是,“她的房子有点特别”,“正面、东面两边各有三间低低的瓦房,三处房子各自独立,不相连通”。

面对这样的院落布置,让人不禁一脸懵逼,这是怎么的设计和搭配啊。

是的,这种开放的架构和阔达的布局,与中国传统四合院之封闭禁锢、因循守旧迥然不同,大相径庭,南辕北辙,格格不入。

正所谓环境决定人物,这就造就了薛大娘那自由舒展、放达不羁的个性特色。

另外,他们家“正屋朝南,后枕臭河边的河水”,虽然“河水是死水,但并不臭”,是啊,“臭河”?真是难听,“当初不知怎么起了这么一个地名”,作者对此也漫含不解,颇有意见。

当然了,“有时雨水多”,就“打通螺蛳坝到越塘之间的淤塞的旧河”,于是死水“就成了活水”。

由此可见,他们家后面的这条河既不是臭水,也不是死水。

描述完他们家的外部景象,作者又来描述其内里布局了。

但见,“正屋当中是‘堂屋’,挂着一轴‘家神菩萨’的画”,这里既“是逢年过节磕头烧香的地方,也是一家人吃饭的地方”,于是人神共住同一屋檐下,朝夕相处,亲密无间,庄稼人可没那么多讲究。

“正屋一侧是薛大娘的儿子大龙的卧室”,而“另一侧是贮藏室,放着水桶、粪桶、扁担、勺子、菜种、草灰”。

“贮藏室”的些许物事,林林总总,都与种菜有关,这就既暗暗呼应了文首“薛大娘是卖菜的”一言,也暗写了薛大娘的职业,且起了启下之用,可谓一石三鸟也。

随后,作者又描述了他们家的菜园。

这片菜园地,就在他们家正屋之南,“因为土好,用水方便”,所以“菜长得很好”。

“用水方便”者,暗暗呼应了臭河也,就展示了作者之文笔构架功夫。

每天上午,若从路边经过,“总可以看到大龙洗菜、浇水、浇粪。他把两桶稀粪水用一个长柄的木勺子扇面似的均匀地洒开”。

于是,“太阳照着粪水,闪着金光,让人感到:这又是新的一天了”。

大龙在菜园地干活的景象,充满了昂然向上的活力也。

在菜园地的“一边种了一畦韭菜,垄了一畦葱还有几架宽扁豆”,是的,“韭菜、葱是自家吃的,扁豆则是种了好玩的”,这里既有物质的,也有精神的,形而下固然重要,重形而上也不可或缺也。

对此,作者融描写与直抒胸臆于一起,由衷赞美道“紫色的扁豆花一串一串,很好看”。

于是,“种菜给了大龙一种快乐”,“他二十岁了,腰腿矫健,还没有结婚”,有其母方有其子,这就以大龙之活力旺盛、乐观向上正衬了薛大娘也。

是的,菜园景象如此美好,但见艳阳高照,空气清新,菜蔬碧绿,人物健硕,就连粪水都在阳光下闪着金光,处处展扬着清爽靓丽,洋溢着抒情气息,无不给人以亲切之感也。

这就是薛大娘的生活环境,就对她起了映衬之用,而对于菜园和大龙的描写,则是使用了扬笔也。

随后,作者转而使用抑笔,描述了薛大娘的丈夫以及他们的夫妻生活。

是的,家家有本难念的经,生活没有千娇百媚,尽管薛大娘的儿子膀阔腰粗,粗犷壮实,男人味十足,而她的丈夫却是个“性无能”者。

因为他“在房事上不大行”,所以很自卑,“很老实,整天没有几句话”,于是“他在这上头也就看得很淡,不大有什么欲望”,“他很少向薛大娘提出要求,薛大娘也不勉强他”,这对于二人来说,实在是无奈且不幸啊。

好在尽管他在这方面不能取乐,还能生子,于是就有了大龙。

“自从生了大龙,两口子就不大同房,实际上是分开过了”,“薛大娘自住在西边三间里”,而她丈夫就“住东边的三间”,因为他是个裁缝,还“带着两个徒弟裁、剪、缝、连、锁边、打纽子”,于是“晚上就睡在这里”。

“性无能”一词,就让人想到了太监,他们似乎感觉迟钝,情感干涸,灵感空洞,想象匮乏,懦弱低能,可怜巴巴。

好在作者宅心仁厚,颇有涵养,遂而对于薛裁缝,宽厚有加地一笔带过,采取了“不写之写”也。

说到“不写之写”,我想起了《林黛玉进贾府》。

却说林黛玉进贾府后,但见身为贾府长媳的邢夫人,在众人面前,唯有垂首肃立、一言不发的份儿,而言语权在王夫人一边,这说明了什么,当然是失宠,不得势。

随着《红楼梦》情节的展开,情况越来越明朗,人家王夫人娘家哥哥是谁,王子腾啊,王子腾何许人也,初任京营节度使,后擢九省统制,奉旨查边,旋升九省都检点,堂堂一个正部级大干部,于是乎,就连贾府中那个最漂亮的贾探春,都烂了上眼皮,只认这个舅舅,而不认自己的亲舅舅。

而邢家呢,娘家寒酸,两位兄弟生活堪忧,不时来贾府拣点破烂,打打秋风,让人家撇嘴不已,再加上自己还是个填房,又尴尬又无奈的,还谈什么发言权呢,快闭上嘴巴,一边去吧你。

另外,一部《红楼梦》,对于贾迎春的描写,也是“不写之写”也。

闲话少叙,且说薛裁缝之“性无能”也,实乃人生大不幸,不仅他不幸,薛大娘同样也不幸,因为她连女人最起码的快乐都没有,好在他们表面上能彼此宽容,“和和睦睦的,没有听到过他们吵架”,这就展示了他们颇具雅量也。

想世间,有多少家庭因房事不睦,遂冲冠一怒,袵席变战场,至于婚变情离,夫妻成仇,更是难以尽数也。

然而宽容归宽容,雅量归雅量,他们却是难以做到两情相悦,互敬互爱也。

不仅如此,窃以为,薛大娘从骨子里是瞧不上丈夫的,这表现在她的卖菜上。

你想啊,丈夫是个裁缝,且又带着两个徒弟,虽不是生意兴隆,事业有成,却也是家境殷实,吃穿不愁,换了一般人,都会皈依家庭,相夫教子,只留心针黹家计,以纺绩井臼为要,而薛大娘却偏偏以卖菜为生。

当然了,薛大娘是不懂什么女权主义的,而她却有自己的“事业”,不愿靠老公“养活”,她在经济上是独立的,在人格上是自由的,这种不屈从于命运摆布,毅然走到社会最前台的女子,尽管职业卑微,却是让人敬重啊。

是的,尽管作者对于薛裁缝使用了“不写之写”,却是抑笔也;而对于薛大娘呢,却是文笔勃发,大书特书,不吝溢美,揄扬有加,乃是使用了扬笔也。

这就是抑此扬彼,抑扬结合也。

闲话少叙,且说薛大娘的卖菜。

是的,“每天一早,大龙把青菜起出来,削去泥根,在两边扁圆的菜筐里码好”,特别是“在臭河边的水里濯洗干净”,这就遥呼了前面的“河水是死水,但并不臭”之言也。

于是,“薛大娘就担了两筐菜,大步流星地上市了”。

“大步流星”者,简直就是“行走的荷尔蒙”也,绝不逊色于堂堂七尺,这就展示了薛大娘之衣袂风飘,轻如飞燕,从容不迫,壮硕有力。

“她的菜筐多半歇在保全药店的廊檐下”,此言者,漫含着弦外之音,言外之意,就为她与保全堂“管事”吕先生之隐邀艳约暗伏一笔也。

行文至此,估计读者渴于知道薛大娘之貌了,于是作者就对她进行了正面描写。

作者首先揣测薛大娘的年龄道“按说总该过四十了”吧,因为她儿子都二十岁了,但是看不出她的年龄,这就暗写了其青春未逝,芳华犹在。

是的,“她个子高高的,腰腿灵活,眼睛亮灼灼的”,展示了她那健壮的体魄和旺盛的活力,而眼睛是心灵的窗户也,这就暗暗写尽其情欲勃然。

随后,作者单刀直入,径直描述了她那一对奶子,“尖尖耸耸的,在蓝布衫后面顶着”,引人注意,实在“不像一个有二十岁的儿子的人”。

至于“薛大娘好看还是不好看”呢,“没有人议论过”,作者这就给人留下了充足的议论空间也。

窃以为,她不属于中国传统美学所推崇的那种美女,什么削肩细腰,丰乳肥臀,姿态旖旎,风情万种,什么脸如瓜子,眉弯如月,三分喜悦,七分娇羞,什么说话安详,仪容娴婉,娴雅守礼,温柔稳重。

而薛大娘的“眉宇间有点英气”,用作者的话说,就是属于《水浒》中一丈青式的女人。

然而,黄瓜茄子,各有所爱,各有各的味道啊。

闲话少叙,却说薛大娘的菜因为“肥嫩水足”,于是“很快就卖完了”。

卖完菜后,她就“在保全堂店堂里坐坐”,喝杯热茶,跟药店的“同事”说说话,她为什么不到别地方呢,因为她是冲着吕先生去的,作者这就再次对于二人之情事暗伏一笔也。

喝杯茶,说说话,然后薛大娘就“上街买点零碎东西,回家做饭”,尽管“她和丈夫虽然分开过,但并未分灶,饭还在一处吃”,表面上二人还凑付。

却说薛大娘职业是卖菜的,但她还有“副业”,那就是给青年男女“拉皮条”。

“拉皮条”这个词不大好听,在中国传统文化中是个贬义词,意思是从中牵线,拉拢男女搞不正当关系也。

随后,小说之文笔延伸出去,分别描述了两个角色“小莲子”和“油儿”。

且说“小莲子”。

在附近几条街上,有些来自农村的年轻女佣人,被本地人称为“小莲子”,她们一到小县城,立刻开眼了,就觉得到了花花世界,遂难抵风月繁华,她们的“衣装打扮变了。比如,上衣掐了腰,合身抱体”,并且搽脂抹粉,描眉画目,扭扭捏捏,拿糖作醋,甚至“连走路的样子都变了”,“不少小莲子认了薛大娘当干妈”,这就为她们与“油儿”之飘风戏月暗伏一笔也。

鲜花怒放,遂而招蜂引蝶,有了“小莲子”,就尾随来了“油儿”也。

“油儿”这个名字,真是形象之极,是指街上那些风度翩翩,仪表出众,油光水滑,风情十足的浮浪青年,他们闲游放荡,沉湎声色,沾花惹草,惯觑风情,“眼睛总在小莲子身上转”。

他们时常跟在“小莲子”身后,自言自语,打情骂俏,说些疯话,吟几句情诗,开始“小莲子大都脸色矜持,不理他”,次数多了,“小莲子”不免从眼角瞟他们几眼,这就使用了细节描写,刻画了“小莲子”逐渐动心了,她们“觉得这人还不讨厌”,于是就“慢慢地就能说说话了”。

这些“油儿”,深明循序渐进、慢慢渗透的迂回之术,遂而绕来绕去,辗转徘徊,问她们“是哪个乡的人,多大了,家里还有谁”,如此家长里短,“小莲子”不好拒绝,就“小声回答了他”,于是就渐渐被瓦解了。

“油儿”觉得水到渠成时,“就找到薛大娘,求她把小莲子弄到她家里来会会”。

随之就是薛大娘穿针引线、连横合纵的搓弄功夫了。

而薛大娘的三间屋就摇身一变,顺理成章地成了男女欢会的“台基”。

当小莲子来了后,薛大娘“就把门带上,从外面反锁了”,她自己到熟人家里闲坐一番,话聊半天,给他们留足“好好谈”的欢会时间,“估计时间差不多了才回来开锁推门”。

回来后,她就撩惹小莲子道“好么”,“小莲子满脸通红,低了头,小声说‘好’”,这就使用细节描写,十分逼真地写尽小莲子又羞怯又满足的神情。

于是,薛大娘就说“好,以后常来”,但“不要叫主家发现”,并教给她们如何扯谎隐瞒之术,并顺手约好了下次的欢会。

当然了,薛大娘干这个的目的性很强,那就是钱。

“油儿”欢会之后,总要丢下点钱,这些钱“一般不递给小莲子手上,由大娘分配”,既有给小莲子的情分,也有给大娘的酬谢,“钱多钱少,并无定例”。

另外,在臭河边还有一处“台基”,主人“苗大娘是要开价的”。

有一次,“油儿”与小莲子约会之后,苗大娘就对“油儿”留下的二元钱作了如此“合理的分配”,道是“枕头五毛炕五毛,大娘五毛你五毛”。

这里,作者极尽幽默俏皮之笔墨,调侃了这位苗大娘的算盘脑袋。

是的,同样是“拉皮条”,而薛大娘却从男欢女爱、相思情愁角度予以阐释,“他们一个有情,一个愿意,我只是拉拉纤,这是积德的事,有什么不好”。

于是,这里就以苗大娘之较尽锱铢、精于算计、视钱如命、欲壑难填,映衬并托举了薛大娘也。

薛大娘不仅为人保媒拉纤,牵线搭桥,还以身作则,前力亲为。

薛大娘每天卖完菜后,就到保全堂来喝杯热茶,所以“和保全堂上上下下都很熟”。

随后,作者岔开文笔,描述了保全堂的一个奇特规矩。

这个奇特规矩就是,保全堂“不用本地人”,从“管事”(经理)到“同事”(本地把店员叫“同事”)、“刀上”(切药的),“乃至挑水做饭的,全都是淮安人”。

这是为什么,是因为他们家居淮安,离此遥远,能保证24小时驻店,还是怕当地人太熟悉,抹不开面子不好用,还是因为开中药店有什么特殊讲究,不得而知,这就给读者留下了想象空间,让人想入非非也。

于是,保全堂的店员们一年只有一个月假期,轮流回家降吉祥,传宗接代结硕果,而“其余十一个月吃住都在店里”,打着光棍,苦熬时光。

因为薛大娘经常到这里玩,所以对于这里的作息制度,“谁什么时候回家,什么时候假满回店”,了如指掌,一清二楚。

看着他们技痒难熬、可怜巴巴的样子,薛大娘十分同情,有心想“给他们拉拉纤”,保保媒,“找两个干女儿和他们认识”,无奈他们和“油儿”不一样,“这些‘同事’全都是拉家带口”的,囊中羞涩,身无余钱,至于那些风流韵事,有心而无力也,只有听听说说的份儿。

是啊,人生在世,既然身为寒士,你就守身如玉吧,而薛大娘的“副业”在此就难以施展拳脚,毫无用武之地也。

却说保全堂的老“管事”刘先生因病去世了,于是调进一个姓吕的新“管事”,人称吕先生,原是万全堂“头柜”,因为为人志诚可靠,精明能干,“被东家看中,调过来了”。

尤其是,这位吕先生三十多岁,就已经身为“管事”了,真可谓才高学博,艺业惊人,进得厅堂,下得厨房,融通化脱,实堪大用也。

这就为“薛大娘看到吕三,打心里喜欢他”做好了必要的铺垫,当然了,这也是缘分也。

随后,作者又转而描述了那些“板板六十四”、待人处事不知变通的老头“管事”,让“同事”和“相公”都害怕他,这就虚笔反衬了吕先生。

是的,“吕先生可不是这样”,他和店里的“同事”、来闲坐喝茶的左邻右舍们谈笑风生,有说有笑。

正如作者所言“他的话都很有趣”,性情幽默诙谐。

是的,幽默乃是大学问、大智慧、大素质,它可以创造出亲切感、轻松感、愉悦感和平等感,因极具穿透力,而能拉近人与人之间的距离。

你看,薛大娘就“爱听他说话,爱跟他说话,见了他就眉开眼笑”,尤其是,“薛大娘对吕先生的喜爱毫不遮掩”,她看着吕先生,“心里好像开了一朵花”,女人爱男人到了这个程度,那就没办法了,所谓“刀压在脖子上也不悔”,这就再次为她与吕先生之情事暗伏一笔也。

是的,吕三身为保全堂“管事”,从不因为大权在握,就搞特殊化,他也像药店其他职员一样,“每年回家一次,平常住在店里”。

当然了,他也搞点特殊化,那就是“他一个人住在后柜的单间里”,他得看好里面的现金、账薄和一些贵重的药品,如“犀牛角、鹿茸、高丽参、藏红花”什么的,相当于兼着保全堂的保卫干事,任务堪称重大,责任一肩双挑。

因为吕先生是从万全堂调到保全堂的,所以“他还是万全堂的老人”,如果有事就回万全堂,去和那里的管事“老苏先生商量商量,请教请教”,这中间“要经过臭河边,薛大娘的家”,顺路,于是“有时他们就做伴一起走”。

如此一来,就是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了。

有一次,薛大娘对吕三说“你下午上我这儿来一趟”,当“吕先生从万全堂办完事回来,到了薛家”时,“薛大娘一把把他拉进了屋里”。

是的,是薛大娘把吕三拉进屋里的,而进了屋,又是薛大娘自己主动解开上衣,“让吕三摸她的奶子”,随即她又“把浑身衣服都脱了”,对吕三说“来”。

接着,她又问吕三“快活吗”,当吕三回答“快活”时,她又说“那就弄吧,痛痛快快地弄”。

没有扭捏作态,只有坦荡爽快,于是乎,蜂狂蝶舞,花萼乱颤,血脉贲张,情欲如潮,放意畅快,欲死欲活。

在这次活动中,男人和女人彻底换位了,薛大娘真正做到了我的爱情我做主,这就淋漓尽致地展现了薛大娘豪纵不羁之个性、操纵须眉之血性,正如作者所言“薛大娘的儿子已经二十岁,但是她好像第一次真正做了女人”,真真正正、痛痛快快、结结实实地做了一回女人。

正所谓典型环境里的典型人物,薛大娘不堪雌守之苦,遂做苟合之事,我不仅没觉得她讨厌,反而很可怜她,很同情她,甚至为她大点其赞。

是啊,这里不能用传统意义上的红杏出墙、轻佻低俗、不守闺范、有违妇道来解释,面对着“性无能”的丈夫,窃以为,她应该这样做,完全可以这样做,不信,换了你,你试试。

另外,上面的镜头,接近于自然主义描写,每次读文至此,我都脸色潮红,颇难为情,我知道我尚有一层虚伪的面纱,这是我所受的儒学思想在起作用。

在这点上,我不如汪曾祺先生,因为他是个真正的作家,他要立足生活,服务生活,真实地再现生活,甚至复制生活,这是作家的责任。

我只得垂首承认,对不起,我做不到。

然而,“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二人的情事,遂为人察觉,于是人们议论纷纷,连薛大娘的老姊妹也来劝她不要再“偷”吕三了。

面对老姊妹“你图个什么呢”的说辞,薛大娘坦坦荡荡,朗朗而言“不图什么,我喜欢他。他一年打十一个月光棍,我让他快活快活,——我也快活,这有什么不对?有什么不对?谁爱嚼舌头,让她们嚼去吧”。

呜呼,人性至上,不逊不让,朗如明月,颇具担当,拂逆礼教,挑战道学,直言不讳,毫无掩饰,薛大娘真不愧为一丈青品格也,估计,这也应该是作者心目中“一种理想人格的标本”吧。

于是,作者文笔一转,描述了“薛大娘不爱穿鞋袜,除了下雪天,她都是赤脚穿草鞋,十个脚趾舒舒展展,无拘无束。她的脚总是洗得很干净。这是一双健康的,因而是很美的脚”。

行文至此,须得说一说“缠足”和“三寸金莲”了,因为上面一段文字,放到今天来看,毫无刺眼之处,而当时是妇女缠足成风的年代啊。

所谓“缠足”,就是用布条将女性双脚紧紧缠裹,使之畸形变小,一般女性从四、五岁起便开始缠足,直到成年骨骼定型后方将布带解开。

据说,缠足能使得妇女粉臀肥满,向后凸出,步态拘谨纤婉,楚楚可怜,身躯弱不禁风,摇摇欲倒,从而使男人感觉可爱。

同时,这也导致了男人以崇拜金莲和绣鞋儿为恋爱偶像的系列“并发症”。

是的,缠足在客观上让妇女难以迈开步伐,这就限制了女人出行,阻止了她们参加社会活动,由此可见,这是中国古代束缚压迫女性的陋习也。

作者在此借物喻人,以脚写人,展示了薛大娘为人之舒舒展展,无拘无束,潇洒从容,卓然不群,展示了其反叛精神,这就让我想起了洪应明《菜根谭》里的一句话“人品做到极处,无有他异,只是本然”。

同时,我们从这些极具抒情性的文笔里,也不难看出作者对薛大娘的由衷欣赏也。

行文最后,作者直抒胸臆道“薛大娘身心都很健康。她的性格没有被扭曲、被压抑。舒舒展展,无拘无束。这是一个彻底解放的,自由的人”。

此言也,让我想起了清代刘熙载《艺概·文概》之言“揭全文之指,或在篇首,或在篇中,或在篇末。在篇首则后必顾之,在篇末则前必注之,在篇中则前注之,后顾之,顾注,抑所谓文眼者也,”

由此可见,作者这一席话,乃是作者于篇末为文章画龙点睛,而其主旨,遂摇曳而出,冉冉升起也。

 

 

 

 

附:

薛大娘

汪曾祺

 

薛大娘是卖菜的。

她住在螺蛳坝南面,占地相当大,房屋也宽敞,她的房子有点特别,正面、东面两边各有三间低低的瓦房,三处房子各自独立,不相连通。没有围墙,也没有院门,老远就能看见。

正屋朝南,后枕臭河边的河水。河水是死水,但并不臭;当初不知怎么起了这么一个地名。有时雨水多,打通螺蛳坝到越塘之间的淤塞的旧河,就成了活水。正屋当中是“堂屋”,挂着一轴“家神菩萨”的画。这是逢年过节磕头烧香的地方,也是一家人吃饭的地方。正屋一侧是薛大娘的儿子大龙的卧室,另一侧是贮藏室,放着水桶、粪桶、扁担、勺子、菜种、草灰。正屋之南是一片菜园,种了不少菜。因为土好,用水方便——一下河坎就能装满一担水,菜长得很好。每天上午,从路边经过,总可以看到大龙洗菜、浇水、浇粪。他把两桶稀粪水用一个长柄的木勺子扇面似的均匀地洒开。太阳照着粪水,闪着金光,让人感到:这又是新的一天了。菜园的一边种了一畦韭菜,垄了一畦葱还有几架宽扁豆。韭菜、葱是自家吃的,扁豆则是种了好玩的。紫色的扁豆花一串一串,很好看。种菜给了大龙一种快乐。他二十岁了,腰腿矫健,还没有结婚。

薛大娘的丈夫是个裁缝,人很老实,整天没有几句话。他住东边的三间,带着两个徒弟裁、剪、缝、连、锁边、打纽子。晚上就睡在这里。他在房事上不大行。西医说他“性功能不全”,有个江湖郎中说他“只能生子,不能取乐”。他在这上头也就看得很淡,不大有什么欲望。他很少向薛大娘提出要求,薛大娘也不勉强他。自从生了大龙,两口子就不大同房,实际上是分开过了。但也是和和睦睦的,没有听到过他们吵架。

薛大娘自住在西边三间里。

她卖菜。

每天一早,大龙把青菜起出来,削去泥根,在两边扁圆的菜筐里码好,在臭河边的水里濯洗干净,薛大娘就担了两筐菜,大步流星地上市了。她的菜筐多半歇在保全药店的廊檐下。

说不准薛大娘的年龄。按说总该过四十了,她的儿子都二十岁了嘛。但是看不出。她个子高高的,腰腿灵活,眼睛亮灼灼的。引人注意的是她一对奶子,尖尖耸耸的,在蓝布衫后面顶着。还不像一个有二十岁的儿子的人。没有人议论过薛大娘好看还是不好看,但是她眉宇间有点英气。算得上是个一丈青。

她的菜肥嫩水足。很快就卖完了。卖完了菜,在保全堂店堂里坐坐,从茶壶焐子里倒一杯热茶,跟药店的“同事”说说话。然后上街买点零碎东西,回家做饭。她和丈夫虽然分开过,但并未分灶,饭还在一处吃。

薛大娘有个“副业”,给青年男女拉关系——拉皮条。附近几条街上有一些“小莲子”——本地把年轻的女佣人叫做“小莲子”,她们都是十六七、十七八,都是从农村来的。这些农村姑娘到了这个不大的县城里,就觉得这是花花世界。她们的衣装打扮变了。比如,上衣掐了腰,合身抱体,这在农村里是没有的。她们也学会了搽脂抹粉。连走路的样子都变了,走起来扭扭答答的。不少小莲子认了薛大娘当干妈。

街上有一些风流潇洒的年轻人,本地叫做“油儿”。这些“油儿”的眼睛总在小莲子身上转。有时跟在后面,自言自语,说一些调情的疯话:“花开花谢年年有,人过青春不再来”;“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小莲子大都脸色矜持,不理他。跟的次数多了,不免从眼角瞟几眼,觉得这人还不讨厌,慢慢地就能说说话了。“油儿”问小莲子是哪个乡的人,多大了,家里还有谁。小莲子都小声回答了他。

“油儿”到觉得小莲子对他有意思了,就找到薛大娘,求她把小莲子弄到她家里来会会。薛大娘的三间屋就成了“台基”——本地把提供男女欢会的地方叫做“台基”。小莲子来了,薛大娘说:“你们好好谈吧,”就把门带上,从外面反锁了。她到熟人家坐半天,有一搭无一搭地聊聊,估计时间差不多了才回来开锁推门。她问小莲子“好么?”小莲子满脸通红,低了头,小声说:“好,”——“好,以后常来。不要叫主家发现,扯个谎,就说在街上碰到了舅舅,陪他买了会东西。”

欢会一次,“油儿”总要丢下一点钱,给小莲子,也包括给大娘的酬谢。钱一般不递给小莲子手上,由大娘分配。钱多钱少,并无定例。但大体上有个“时价”。臭河边还有另一处“台基”,大娘姓苗。苗大娘是要开价的。有一次一个“油儿”找一个小莲子,苗大娘索价二元。她对这两块钱作了合理的分配,对小莲子说:“枕头五毛炕五毛,大娘五毛你五毛。”

薛大娘拉皮条,有人有议论。薛大娘说:“他们一个有情,一个愿意,我只是拉拉纤,这是积德的事,有什么不好?”

薛大娘每天到保全堂来,和保全堂上上下下都很熟。保全堂的东家有一眯特别,他的店里都不用本地人,从上到下:管事(经理)、“同事”(本地把店员叫“同事”)、“刀上”(切药的)乃至挑水做饭的,全都是淮安人。这些淮安人一年有一个月假期。轮流回去,做传宗接代的事,其余十一个月吃住都在店里。他们一年要打十一个月的光棍。谁什么时候回家,什么时候假满回店,薛大娘都了如指掌。她对他们很同情,有心给他们拉拉纤上,找两个干女儿和他们认识,但是办不到。这些“同事”全都是拉家带口,没有余钱可以做一点风流事。

保全堂调进一个新“管事”--老“管事”刘先生因病去世了,是从万全堂调过来的。保全堂、万全堂是一个东家。新“管事”姓吕,街上人都称之为吕先生,上了年纪的则称之为“吕三”--他行三,原是万全堂的“头柜”,因为人很志诚可靠,也精明能干,被东家看中,调过来了。按规矩,当了“管事”,就有“身股”,或称“人股”,算是股东之一。年底可以分红,因此“管事”都很用心尽职。

也是缘分,薛大娘看到吕三,打心里喜欢他。吕三已经是“管事”了,但岁数并不大,才三十多岁。这样年轻就当了管事的,少有。“管事”大都是“板板六十四”的老头,“同事”、学生意的“相公”都对“管事”有点害怕。吕先生可不是这样,和店里的“同事”、来闲坐喝茶的街邻全都有说有笑,而且他的话都很有趣。薛大娘爱听他说话,爱跟他说话,见了他就眉开眼笑。薛大娘对吕先生的喜爱毫不遮掩。她心里好像开了一朵花。

吕三也像药店的“同事”、“刀上”,每年回家一次,平常住在店里。他一个人住在后柜的单间里。后柜里除了现金、账薄,还有一些贵重的药:犀牛角、鹿茸、高丽参、藏红花……。

吕先生离开万全堂到保全堂来了,他还是万全堂的老人,有时有事要和万全堂的“管事”老苏先生商量商量,请教请教。从保全堂到万全堂,要经过臭河边,薛大娘的家。有时他们就做伴一起走。

有一次,薛大娘到了家门口,对吕三说:“你下午上我这儿来一趟。”

吕先生从万全堂办完事回来,到了薛家,薛大娘一把把他拉进了屋里。进了屋,薛大娘就解开上衣,让吕三摸她的奶子。随即把浑身衣服都脱了,对吕三说:“来!”

她问吕三:“快活吗?”——“快活。”——“那就弄吧,痛痛快快地弄!”薛大娘的儿子已经二十岁,但是她好像第一次真正做了女人。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薛大娘和吕三的事渐渐被人察觉,议论纷纷。薛大娘的老姊妹劝她不要再“偷”吕三,说:“你图个什么呢?”

“不图什么,我喜欢他。他一年打十一个月光棍,我让他快活快活,——我也快活,这有什么不对?有什么不对?谁爱嚼舌头,让她们嚼去吧!”

薛大娘不爱穿鞋袜,除了下雪天,她都是赤脚穿草鞋,十个脚趾舒舒展展,无拘无束。她的脚总是洗得很干净。这是一双健康的,因而是很美的脚。

薛大娘身心都很健康。她的性格没有被扭曲、被压抑。舒舒展展,无拘无束。这是一个彻底解放的,自由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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