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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义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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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204/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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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你走好

22年前的某一天晚上,在湘西凤凰县城的一角,我突然想起来:总有一天,你会离我们而去的,心里就倏然惊了一下。

我不能永远呆在这里,我要设法调回去,哪怕是一步步隔近些也好。即使不能天天守在你身边,我至少要可以时不时看到你。

那个时候,年轻的我失恋且独处异乡,感觉归路是那么漫长而遥远,日子一度凄凉无比,暗淡无光。但我坚信能靠自己的努力改变未来。

16年前的夏天,每到夜深,我会仰躺在湘西州委办公楼上那一块平坦宽敞的天台上。面对漫天星斗,幻想未来的道路,心里充满憧憬和期待!

我在庆幸自己,已经能若隐若现地开始主宰自己的命运了。我隔你的距离又近了一步,回家的路开始清晰起来。

7年前,必然中的一个偶然,我义无反顾地调回了湘潭。

终于隔你更加近了!

心里一边是充满了喜悦,一边仍是止不住的叹息:刹不住的车轮,做不完的工作,怎么总是这么忙啊。

儿子一年一年长高,你在一年一年变老。回家的路虽然近了许多,回家的次数也多了不少,但离家的脚步却总是那么匆忙,内心的歉疚也与日俱增!不止一次地在心里想,如果有一天,失去了你,我将何以面对……每当此时,我会隐隐感觉到心中一阵阵的悸动。

5个月前,一张化验单摆在我的面前:肺癌晚期。一个残酷的判决击沉了我的希望。连续一周的内心阵痛。除了找一些合适的治疗方法,设法延缓你的生命,每周末抽时间陪伴在你的身边,看看电视,晒晒太阳,说一些略带温暖的话,或者坐在你身边什么也不说,我还能做什么。

就在你离去的前一天早上,我道了别,离开你。脸上虽不见明显的消廋,但你已经出现严重的呼吸不畅,连穿衣服的力气也不够了。出门转了一圈,我又回到你身边。“你怎么还没走,崽啊?”我说:“刚才看见农田里都在用收割机了,速度快多了。”你笑了一笑。我无言以对啊。我不知道这会是我们最后的交谈,但是我知道我们来日不多了。“你放心去咯,崽哎!”我点着头,笑着离开了你。

就在你离去的当天,我做出了这么多年来最正确的一个决定。我向主管领导请假十天,准备第二天就回家专门陪你,还准备了一些为你提神和恢复元气的药。但是我迟了。

正确的决定怎么总是来得太迟啊!

当晚九点多,电话告诉大哥我第二天将回,并得知你还是“老样子”。11时33分,接到大哥的来电,说你没了。我不记得当时我是否流泪了,真的失去记忆了。我只记得当我开着车轻微颤抖着赶到家时,已经凌晨一点。你安详地躺在床上,眼睛微闭,全身温热。不太相信你真的已经离去,但我用手已经试探不出你的气息。我不停地喊,不停地喊,“爹哎!爹哎!”但你只是不答应。有一个瞬间,我泪如泉涌,但我随即止住了,我知道我已经失去了你,但还是不敢确信。就在和妈妈、兄弟商量后事的间歇,我多次走回你的床边。我摸着你的脸,摸着你的前胸和后背,摸着你的手,一直温热,我轻轻地喊你,但你还是没有回应。你是不是只是暂时地休息一下啊,父亲,你可否应我一声啊父亲!

我和弟弟一起开始帮你抹澡。我托起你的上身,帮你换上新的寿衣。你的全身酥软,我一不小心,你的脑袋就往后耷拉下去,慌忙用胸脯抵住你脑袋的同时,我心痛无比。我曾经有一闪念:父亲,当我出生的时候,你帮我穿衣服是否也是如此?40余年后的今天,终于轮到我帮你穿衣服了……

一周的丧事。我依然微笑,依然保持我故有的风格,在其他亲人们的帮助下,井井有条、热热闹闹地安排好一切。只有很少的几次例外。在你上山的前一天凌晨,想起不到一个小时后你就要永远地离开这个家,再不会回来了,我一个人搬张凳子,在你灵柩旁,靠近你脑袋的一头静静地坐下来。你在里面,我在外面。我摸了摸你的棺材,刚漆过的木纹面上有些粗糙,我已无法感受你的温度。我想了很多。我想起小时候因为顽皮,有多次掉落门前的水塘,是你跑过来跳进水里捞起;想起我参加工作并成家后,你满怀兴奋来到儿子在凤凰的家,却受了不少委屈;想起你每次离家时的叮咛:“崽啊,身体要紧,晚上要早点休息啊”;想起你永远不变连病重之时也不曾改变的笑容……父亲啊,你一走了之,平静而安详,甚至微带笑意,但儿子却情何以堪,多么地不舍啊!父亲啊,你为何不等着我再见上一面,让我再陪你几天……我明明知道我只是要留住父亲在家的最后一刻记忆,泪水不应该是今晚的主题,但我却无法抑制满心的伤感,无法抑制我失去你的痛楚,止不住的满面泪流!

凉夜已去。你已走远。安顿好母亲,我回到了工作。

人人都有父亲,人到中年的我们,都已学会了忘却伤痛。78岁寿龄的你,走得安心平静,了无牵挂,按说我也不应有过多的悲伤。虽然为了我们三兄弟的成长,你和母亲吃了很多苦受了很多累,但和其他农民家庭也没有多少差别。人皆平淡,为何独独的我却日甚一日,排解不了心中的忧伤?

感谢纷繁的事务,让我有大量的时间忘却了自己,也忘却了你。但在工作停顿下来的办公室里,我会一个人静静地想你。我从电脑里打开所有你的相片,沉醉在对你的回忆之中,忧伤汹涌,泪流满面,痛楚而又幸福。深夜,朦胧的睡梦中,我不知不觉间会突然想起:你已离去,我已永远失去了你。这时我会从睡梦中怵然惊醒,忧伤浸湿了我的黑夜,让我辗转难眠。我不忍失去你,我的父亲。我还没有好好地报答你啊我的父亲。就是用一万盆泪水也洗不净我心里的愧疚啊我的父亲!

人生短暂。人生也很漫长。有的人,痴痴地生活了几十年,仍不明白亲人的珍贵,每天计较和争吵于鸡毛蒜皮的你是我非,郁郁终生。我却多么希望在我的有生之年,有你时时在旁边坐着,静静地,微笑地,看着我。父亲啊,虽然你一生平淡,从不与人争长论短,知足而快乐,我也从来没认为你有多么伟大,有多么崇高,有多么智慧。但我就是单纯地热爱着你,由衷地珍惜着你,我就是想用你给我的一切和我自己所实现的一切,好好地呵护你,回报你,然后快乐我自己。然而,我的心愿未了,你却一走了之,父亲啊!

我想起了你的孙子我的儿子。他年方十五,正处于青春逆反期,对一切满不在乎。爷爷的辞世,在他的心中可能还只是一个沉重的概念,除了从奶奶的脸上能读出几分人世间生离死别的痛楚之外,估计从他父亲的脸上也感受不到更多的触动。人类总是要向前看的,这你肯定能理解,父亲,但是,谁能保证他在成年之后不会往回看一看,想起他的血脉源流?然后想起你,他的爷爷?那时的他,一定还会激发起那么一丁点儿好奇心来。如果那时候,我还在的话,我会将他的爷爷,你是一个怎样的人,你是如何以友善、乐观和坚忍代替小聪小慧征服生活中的坎坎坷坷的,原原本本地告诉他。我想,不管他是优秀还是平庸,他都会真正地认识你,接受你,从而成为一个完整的血脉的继承者,一个成熟的人。而且,当我离去的时候,我想他一定能比我少一些遗憾,少一些悲伤。

父亲,你放心地走吧。

母亲有我和兄弟的照顾,一切都会很好。

我也会,慢慢地收藏起我的悲伤,好好地走我该走的路。

你就放心地走吧,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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