矮打杵

最近几天热浪席卷天府大地，四季宜人的天府水城，也热得让人焦心。每天一万步的锻炼目标，遇到炎热的天气，一向坚韧的我，有点畏惧了。晚饭已经很久了，我磨磨蹭蹭地不想出门。在一旁学习英语的妻子看出了我的心思。

妻说：老刘啊，为了身体康复，可以晚点出去或者降低点徒步的目标，不要因为热浪而停歇。心中的懒虫作祟，我没有作答。长期在电脑旁操作的妻子，也因久坐而腰酸背痛，也需要锻炼。于是，妻子放下手里的事情，陪我一起去步行。她换好服装，拉着我就出门了。

妻子挽着我的手，呼吸着热浪滚滚的空气，我们缓步行走在金山公园的健身步道上，夕阳的余晖逐渐被昏暗的路灯光亮所取代。公园里徒步、锻炼的人逐渐多了起来。往日寂寞的独行被今日的相伴而行取代，我心生愉快。

上坡下坎，左拐右拐，东绕西绕。公园的路线设计就有曲径通幽，让你的生活慢下来的意念。走过球场，翻过一个土堆后，我有点累了。用稍息的步子，在高高的土堆上停了下来。一阵久违的凉风吹拂在我们身上，爽在我的心里。妻子停下脚步，目视了一下四周，见没有什么支撑，于是她将右手拐平放在我的肩头，一身就轻松下来了。妻说：“老刘，你这个肩膀刚合适给我支撑，当真话啊，现在我的腰也不酸，背也不痛了。哈哈，你以后就给我做衬子啊。”

“那叫什么衬子啊，在我们赵家沟就叫打杵。个子矮的就叫矮打杵。”我脱口而出。

“哈哈，矮打杵，有意思，以后我就叫你矮打杵啊。”妻子幽默地说。

“你为我付出那么多，我为你做这点事，只要你腰不酸背不痛，叫我什么都行！”我说。

在赵家沟，矮打杵是对个子矮的人的蔑称。其实打杵是一种劳动工具，是农民挑担子，抬杠子时，用来支撑担子的竹竿。一般说来，打杵比挑担子的人矮，故有此说法。在那肩挑背磨的年代，人体就是重要的运输工具。

记得父亲当年抬石头，挑盐巴，手里常常握着一根打杵。打杵是选用上好的竹子根部做的，三节或者更多的竹节，按照使用者的身高，从竹子的节上锯下，竹节上的那个酒窝就与扁担或者抬石头的木杠上的铁钉卡子，融在一起，防止石头或者重物滑倒砸伤人。

当八个大男人用宽大厚重的木杠子，抬起重重的石头的时候，一手杵着打杵，分担一部分腿部的支撑力。一手护着木杠，担心木杠从宽大的垫肩布上滑落。那垫肩布是让木杠不直接接触皮肉，磨伤肩膀。嘴里发出“嘿呦咗、嘿呦咗”的喊声。那青筋爆满的黑红色泥腿，一步一步艰难地向前移动。德高望重，身强力壮，经验丰富者就是指挥者。一般都在最后，走一段后，指挥者叫暂停，也有体弱者受不了时，吼出声来，叫暂停。指挥者一般都要叫停。在有危险的路段时，不论任何情况指挥者都不会叫停的，大家只有咬牙坚持。当指挥者叫停时，不是将石头放在地面，而是用打杵替代人体，支撑着那重重的石头，因为一旦放在地面，要启动需要更大的力气。停下来的汉子们开始说怪话，摆骚龙门阵，以激起大家的激情。有的摸出叶子烟，点燃，咂几口，听到指挥者吼声，将烟头在抬杠上磨几下，熄灭后，插入松紧带裤腰上，继续上路。

父亲为人厚道，吃得苦，吃得亏，尽管个子不高，也会被男人们推举为指挥者，大家就一切听从父亲的安排，从事重体力劳动。公社修水库需要石料。社员修房屋打基脚都需要石料。父亲就领着大伙，从老屋的竹林盘外，开山，伐石。父亲用的那根打杵，杵得根部毛了又锯，锯了又毛。浸透汗水的竹竿打杵，久了变得更加光亮。在我幼小的心中，对打杵有一种崇敬之情，因为它是父亲的帮手，劳动时的支撑。

在赵家沟，个子不高一般都会叫做矮打杵，有贬义，也有激励人的幽默。在我十一二岁正在长身体的时候，作为家里老大的我，就担起了挑水担柴的生活重担，一棵正在成长的树苗被重压得不再长高。常常被戏称为根号二，我曾经难受过。

成人后，依然差一颗米到一米六，常常让我自卑。谈恋爱时，一见面，姑娘扭头就走，当时不知原因，媒人说，她不喜欢农村出来的。后来才知道是因为我个子矮。有个城里姑娘嘴里还冒出“矮打杵”几个让我伤心的字眼。

工作后，单位顶班进来的一个街娃儿，身高一米八还多，常常还给我出难题，在我面前有一种街娃儿的傲慢和优越感。带着农民奋发有为吃苦耐劳的精神，我努力学习，勤奋工作，逐渐在单位崭露头角。后来，那个从不努力的高个子街娃儿，遇到问题，低着脑袋，弯着那曾经神气而自傲的腰躯，向我讨教业务。本来就矮的我坐在凳子上没有起身 ，慢悠悠地给他讲解，一个简单的问题，他用了很久才似懂非懂地离开。离开时，他用拳头狠狠地捶了几下腰杆，有点不好意思地冒出两个字“谢谢！”我的心，就像夏日里吃了一根冰棍一样凉爽。

俗话说，山大无柴，石大无用。有才不在个子高，无才空长八十寸。一个人不管个子多高，人长得多帅，要是自己没有本事，嘴尖皮厚腹中空的话，就连农村常用的打杵，你都无法比拟，更比不上那个助人的矮打杵了。

我的个子不高，有基因因素，也有从小生活艰难的原因。人生几十载，我努力学习，勤奋工作，事业有成，家庭和睦。矮打杵的自卑早就烟消云散了。自去年生病以来，妻子一直精心照顾我，为我付出，为我奉献。如今，我的身体逐渐康复，而妻子却累得腰酸背痛。所以，给妻子当打杵也是应该的，我愿一辈子做你的矮打杵。

二〇二二年七月八日于赵家沟竹韵书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