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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元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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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209/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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消失的读书声 ——赵家沟的慢生活之十四

消失的读书声

——赵家沟的慢生活之十四

文/刘元兵

今年的疫情显得特别严重。已经到了秋季开学季了,居家半月的先余校长心急如焚。疫情解封了,终于可以回到岗位了,他很想尽快回到与赵家沟一山之隔的龙井村,回到那洒满青春和热血的龙井村小学。

暑假期间先余校长接到县教育局的通知,秋季开学就关闭办学六十几年的龙井村小学,将二十几个孩子就近转入广兴场的中心小学,先余校长和几位老师也一并转入镇上的学校。这个村小就结束了它的历史使命,飘扬在山村几十年的读书声就此消失了。

这所远离都市的山村学校,最早是九龙公社莲花小学,它利用有着“紫气东来”之势的李家祠堂作教室,让山里孩子可以就近读书。1998年学校布局调整,将原来广兴的斩龙(七星)小学同莲花小学合并成联新小学,在2013年4月20日芦山地震后这座有着百年历史的祠堂摇摇欲坠,教室无法使用,县教育局将它与广兴镇的新乐小学合并,改名为龙井小学,搬迁至如今的山坡上。

其实龙井村小学,就是一个教学点,属于九龙小学管辖。刘先余已经不是教育局任命的校长了,是教学点的负责人。但是他曾在这里当过校长,后来拆并了,就降成了教学点,他的职务自然降为了教学点的负责人。在这里任劳任怨教书三十几年的他将青春与热血献给了山里的孩子们,村里的百姓始终称呼他为“先余校长”,这是百姓对他的尊称。

平时居住在村里,暑假了才回县城与家人团聚的先余校长,从居家的县城驱车60公里,来到他全新的工作单位广兴中心小学,一进学校大门,才从永乐小学调来的钟校长就热情地迎了上来:“欢迎扎根龙井村三十几年的先余校长,回到场镇中心小学。老校长,辛苦了!”

“钟校长好,龙井村小刘先余,向你报到。请校长安排工作,我坚决服从组织安排!”先余校长摆出一副高兴的样子,但是心中那份对龙井村小的不舍,还是掩饰不住,哽咽的语言从喉咙中冒出了出来:“钟校长,我想请个假,回龙井村小看看。”

“好啊,你去吧,我理解你!”钟校长紧紧地握住先余的手,然后,给了他一个男子汉之间的标准拥抱。

报到后,先余校长驱车6公里,经过赵家沟前往龙井村小学。这条往返过三十几年的蜿蜒的道路,突然变得漫长了。曾经的泥泞小道,到如今的水泥路面,不知留下了他多少的足迹,多少自行车轮印迹,以及如今的车轮滚滚痕迹。调到场镇上工作的喜悦,被这过往的辛酸和忧伤淹没在返回龙井的路上。

走进他当民办教师的联新小学“李家祠”。废弃的学校还保留着教学的痕迹。校门柱上用石板雕刻原九龙乡政府干部李盛郁的手写体“广兴镇联新小学”校名,历经风雨,已经陈旧,但那红色油漆刷写的字,却散发着暗红的光,告诉过往的人们这里曾经是一所学校。

走进李家祠堂,进入正殿,正墙上方挂着的“紫气东来”牌匾,四个金色大字苍劲有力。尽管牌匾已经斑驳裂缝,但是它曾经带给李氏族人和龙井村里孩子们多少的希望和信心。

西边的一排石墙灰瓦房屋,是学校曾经的教室。十几年没有使用,依然保留着作为教室的痕迹。“好好学习,天天向上”,“书山有路,学海无涯”,“科学有险阻,苦战能过关”等励志标语虽然沾满灰尘,但依然散发着奋发向上的精神。

东边的一片空地上,先余校长号召教师们勤工俭学开垦的作为教师蔬菜基地的土地上,还剩下几棵绿油油的橘子树。尽管没人管理,果树悠然自得地生长在龙井这片土地上,还挂满了果实,地上还可见到上年滴落的已经腐烂的红橘。

绕老校址走了一圈,那飘逝的烟雨,已经飘散在了这龙井村的山湾湾了。先余校长来到铁栏门口,锁上门,然后拿出纸巾,将“广兴镇联新小学”校名几个字,擦拭一新,远走几步,回过头来,留下一张自拍。

来到芦山地震后学校迁入的新校址。先余校长沉重的心情缓变得轻松了许多。学校占地25亩。1200平方米的三层高楼,矗立在龙井村里的半山坡上,在村里是特别显眼的建筑,比村委会还要气派。学校最高峰时期有学生220人,教职工二十几人。随着农民进城务工,在城市化的浪潮中,龙井村也卷入其中,学生逐渐减少,直到今年上半年,只有五六年级两个班,学生五六十人。教师也逐渐流失,有的蜻蜓点水,过渡一下就走了;有的因为学生少了,组织上抽调走了;到上学期末,只剩下先余校长和四个老师了。

一直坚守村里的先余校长,高中毕业后在村里的七星小学当上了代课教师。每天徒步五里路,往返于学校与家。收入微薄的他,放学后还要做农活,夜深了点上煤油灯给学生批改作业。同样的工作,民办教师的待遇要低得多,根本无法支撑全家的开销。于是,他就利用业余时间打工、做小买卖。夜里,去邻近的中江县李都乡收购橘子给商贩,赚点零用钱。白天,依然站在讲台上给学生上课。20世纪90年代,很多同龄人去广东打工,赚的钱很多。劝他去广东打工,不要做穷教书匠,他断然拒绝,他的心中装着孩子们。在这个山村,他坚守了三十八年,从代课教师到民办教师最后成了一个公办教师,从一个普通教师成长为学校的校长,曾经年少的他如今也是满头白发。

作为校长的他,为学校的发展呕心沥血。学校的办学条件很差,学生没有独立的桌椅;全是白炽灯照明,阴天时,教室的亮度不足,影响上课;教室全是小青瓦房,时有雨水从瓦缝中滴落下来,雨天无法上课;全体师生饮水都靠校外的田坝中间的水井里,一担一担地担回来,由于通往水井地路都是泥巴,雨天吃水就很艰难了,他心里非常着急。在县教育局和当地党委政府以及社会力量支持下,改善了学校的办学条件。2014年,在中国麦田教育基金和深圳艾美特公司的大力支持下。学校有了电脑、电风扇、电暖器。有了太阳能热水器,教师可以洗热水澡了。还建立了有2000册藏书的图书室。近十年来,通过青田教育基金资助特困生资金达10万余元。

回忆曾经走过的岁月,办公条件艰苦一点也不算啥,因为他本身就是农村人,任何艰难困苦都能够克服。白天教学任务很重,大家都忙忙碌碌,与孩子们在一起,感觉都很愉快。夜深人静的时候,就有了孤独感。这里没有城里的喧嚣,没有灯红酒绿,只有山村偶尔的犬吠鸡鸣和田野里蟋蟀的歌唱,这样的日子已经让先余校长习以为常。

他走上三楼,打开一间间教室,里面只剩下参差不齐的课桌和空空的黑板。一些杂乱的书和作业本子洒满一地,有点狼藉不堪。

来到办公室,这里曾经是他工作的地方,几张办公桌前已经空无一人,孩子们下课后围在老师周围问这问那的场面,已成过眼云烟。那一张张渴望知识,渴望走出小山村的笑脸,仿佛近在眼前。

图书室里,一排排整齐的书架,一本本翻阅得破旧的书,孤零零地呆立在那里,身边再也没有学生的读书声和偶尔的打闹声。

先余校长将一间间教室的门窗关好,依依不舍地来到崭新的塑胶跑道上。宽阔的操场上,再也没有了孩子们的嬉笑和打闹声;再也没有了广播体操声音;再也听不到那来不及回答的“校长好!”“老师好!”稚嫩而又响亮的声音了;再也看不见那飘着红领巾的举手礼了。

巡视一周后,先余校长锁门的手已经有点颤抖了,时光就在这把链子锁的开启中溜走了。他按了几次,都无法将链子锁锁住这个学校,锁住这段历史。

好不容易将门锁住,他伫立在大门口,来了一个自拍。立此存照,告别过去,告别龙井学校。

刚一转身,耳边传来了亲切的乡音:“刘校长,你回来了啊!”

“啊,是李大爷啊,你去哪里?”村里的李大爷用电瓶车搭载着自己的小孙女,去广兴场的中心小学报名。

“哎,这不,龙井小学撤销了嘛,孙女才读五年级,人小,路远,我的崽娃子和媳妇在外打工的,送孙女的任务就落在了我这个老头子身上,每天早送,晚接。哎!莫得办法。”李大爷叹气地说。

“注意安全啊,到学校有啥子需要帮助的事情就说一声啊,我们都是龙井村的人啊!”先余校长五味杂陈地说。

车子刚一启动,龙井村里的刘大爷、张大妈还有王老汉,几个追了上来。将家里的冬瓜、南瓜等土特产塞满了后备箱。

望着他们离去的背影,先余校长这颗“龙井心”已经被乡亲们的深情柔碎。几十年来,他都是乡亲们送着送那,关怀有加,而自己也就是做了自己教书育人的本分而已。

离开的脚步是那样的沉重。先余校长湿润着双眼,再次发动汽车,往场镇上驶去,他打开全部车窗和天窗,让龙井村清凉的风灌满车子,灌满心田。

他走了,带走了乡民的情意,带走了琅琅的读书声。

二〇二二年九月二十日于赵家沟竹韵书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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