痴汉
文/刘元兵
前几天在江山文学网读到一篇文章《风雨人生路》,作者是我一个从事外卖的老朋友君哥,感慨万千。人生的艰辛不易,心情几天不能平静。当我们与省级作家李秀洋相见后,完全颠覆了我对艰苦生活的认知。
大年初五我约上这位外卖老哥(君哥)和一个有军旅生涯,一身保留着军人特质的成都作家老周,趁春节高速免费,飞奔200公里来到有着有机农业之乡的西充县看望相识四年没有见面的省作协会员李秀洋。
李秀洋不会用手机,发不来定位,到了西充,近在咫尺,却远在天涯。电话交流也非常困难,我们只好按照街道名称找,一条宽敞约两公里的阳光路把我们的眼球搜索到疲倦了,绝望中,还是老周的部队“特务”工作经验派上了用场,机灵的眼睛加上我给他的李秀洋画像,他在路口捕捉到,一位戴着口罩在寒风中东张西望的男子有点像。停下车来一问,果然是他。
出生于1964年,比我小一岁的李秀洋,身着一件十多年前流行时的毛领深色皮衣,个子比我还要低。相识后,话语也不多,就是一脸的激动。带我们去他在县城租住的房子。城乡接合部的一栋破旧的二层楼房里,一张床一个破烂的桌子就是他的全部家当,每月100元的租金让老李也很安稳,就是房间太狭小,床边的桌子上摆满了书报和手写文稿,还有要寄往编辑部的打印小说文稿。外卖君哥说,想看看他的小说,李秀洋激动万分,拿起手感就朗诵起来,声音洪亮高亢,与他的个子不相称:
“在高的地方有低处,在低的地方有高处,当我站在任何一处时,它的海拔不仅仅是我的人身躯。哪怕我的前途是块迷茫的荒漠,以要让梦幻长出一片葱郁滴翠的森林,镶嵌上春天的沉醉和笑容。这是爱渴望的心声和太阳。”
掌声在狭小的房间响了起来,我们情不自禁,为生活在脏乱简陋环境中的作家鼓掌,他有一颗追逐梦想的心,有一颗与众不同的灵魂。白天在工地做零工,晚上就闺在出租屋专心写作。我们的掌声让老李非常激动,拉着我们在楼下的坝子合影,邻居见到这位独居的老哥来了客人很高兴帮咱们拍照,眼里露出诧异的神色。
老李带我们到一家“老卤肉餐馆”午餐。机灵而又厚道的老周抢先点菜,然后付款。我请老李把夫人带出来见个面一起吃饭。老李兴奋的脸色一下子就变得苍白,低着头小声地说:“不好意思给你们几位大作家讲,我现在还是单身,就因为穷,没有接到婆娘。我现在也老了就和文学过一辈子了吧!”这话让我们惊呆了,一身追求文学,在省内都有点影响的作家,居然没有老婆,古人不是说书中自有颜如玉吗?我们不敢多问。
饭后,老李拿出皱巴巴的三百元钱去吧台要结账,吧台说,帐早就结了。老李一怒怼老板,怎么要成都的朋友结账,太让我没面子了?
原来,他去年因为疫情,没有挣到钱,得知我们一行要去,提前去告知姐姐,姐姐打算在馆子替弟弟接待成都客人,要面子的老李不好意思,就在姐姐那里借了300元揣在裤包里,由于怕掉,票儿都捏绉了,结果被热情的老周埋了单。我将我的作品《驿站》赠给老李,老李将《驿站》和钱小心翼翼地放入一个比较时尚的背包里,拉开拉链,可见里面装的全是书稿和纸笔,全副武装的写作装备。完了,他热情地带着我们一行,往相距二十几公里的占山乡奔去。
老李一路兴奋,以主人的身份不断介绍西充的风土人情,自然资源。他说,占山乡处于一个山脊上,是湖广填四川时,先到者占山为居,久了就叫占山,后来就形成了行政建制占山乡。如今的占山乡政府是在原来的中学改建而成的,那已经成了政府办公室的教室和门口那百年的黄葛树,就是风雨见证。初中只读了两年的老李就从这里辍学了,是因为穷。
回到占山,故地重游偶遇同学的妹儿,他非常自豪地介绍来自成都的作家,同学妹儿不断帮我们拍照,嘴里说:“洋老师,大作家,有出息了,染得宽,来了贵客了啊!”咦,看来,老李这个大作家在当地还很有名气啊!
经历过翻山越岭的独木桥似水泥路后,来到老李的老家罗坝沟。这时,经过狭窄的羊肠小道,我这个三十年驾龄的老司机都背心冒汗,手脚不安,翻越无数的山脊后,车子终于停在罗坝沟的山腰。站在山腰远望,这里群山连绵,沟壑纵横。我终于理解老李朗诵那段文字的含义了。“当我站在任何一处时,它的海拔不仅仅是我的人身躯。”这就是李秀洋。
老李的老家在罗坝沟的半山腰,一眼望去,四周竹林葱郁,松柏苍翠。但是令人遗憾的是随着城市化的浪潮,大山深处的男女们纷纷弃巢远飞。留下破败不堪的木瓦房,有的东西斜倒了,有的墙垮了,有的破洞了,没有上锁,没人居住。就连李秀洋这个单身汉都一把铁将军把门很不情愿地离开了这个山村。细究一下,这里曾经居住过几十户人家,有100多口人。曾经的喧嚣,曾经的烟火,已经逐渐死寂。唯有最里面的两个老者坐在竹椅子上在咂着叶纸烟,享受着大山之巅射下的冬日暖阳。有两个学生模样的孩子在戏耍,好像天地广阔。
进到布满蜘蛛,落满灰尘的一间木屋。不到十平方的房间一个挂着蚊帐的床,一张落满灰尘的桌子,一个油漆剥落的柜子,几把厨具就是老周的家当。那张床唤起了君哥的记忆,一骨碌坐在床上,硬要来一张独眠的照片。面对镜头,我开始酸楚了,这是我家20世纪六七十年代的装束啊!
回过头,拿起桌子上的发黄的旧报纸,一封来自编辑部的信,以及一堆杂乱地收稿。这就是老李的精神动力。后门有半间搭起的偏房,用于做饭和厕所。目光扫过后,我满眼就有了悲凉之感。但,老李还是满脸挂笑,没有一点寒碜的感觉,我把目光投向远山那葱郁的山林。
一位咂巴着叶子烟的大爷,带着警惕的目光来到我们面前,一看是老李的客人,才与我们和颜悦色。叶子烟大爷的女儿远嫁河南开封,疫情放开后,驱车2000公里回来给老父亲过年,热情的老周给紧跟后面的两个中学生姑娘介绍竹韵书院。两个姑娘通过微信很高兴地加入竹韵书院,书院的辐射力将波及千山万水。
随着老李的脚步,我们转悠在这曾经炊烟缭绕,鸡鸣犬吠,烟火旺盛的山寨。老李回顾着年少的路,幸福和心酸交织在一起。细数着命运的眷顾,擦肩而过的火花,还在微弱地燃烧着。他敬仰生命传奇的色彩。从一封封信件中,享受着那青春的味道。
站在山坡边,远望群山,老李提高声音,侃侃而谈。
二十多岁前,对于山村里一个文学青年来说,人生至少有好几次应该改变命运,真可谓少年得志,应该是只山里的金凤凰。转而一声叹息,如今,可惜命运捉弄,至今没有大的成就,落毛的凤凰不如鸡呀!
三次从军梦未遂愿。第一次,乡上体验合格,通知第二天上午复查。因家里贫寒住不起旅馆,尽管第二天,天未破晓,他从床上爬起来吃了一碗过夜稀饭,洗了脸,带上十几封《解放军文艺》退稿信,急匆匆步行三十多里,走拢县城时,占山乡已复查体验结束。失落的心意冷到极点,迟到的老李,机灵地把拿来的《解放军文艺》十多封退稿信,交给武装部的高参谋,看看有没有希望。高参谋见占山乡山里居然有这么年轻积极上进的文学青年,就安慰着道:“小李,明年征兵时,你来找我”。带着来年的希望,饿着肚子步行三十多里路,回到大山深处的罗坝沟。
第二年,征兵时,乡上体验合格,可广播上没有通知他到西充县城复查。这次,老李一心想当兵,比头年起得更早了,为了走山路壮胆,我打着火把在黑色中前行,到县武装部找高参谋。可惜高参谋已经转业走了。顿时,天旋地转,老李就像沙石上长的弱草,经烈日暴晒,一下子恹痿得无精打采。
第三年,十九岁,乡上体验合格。可惜没有收到县上的体检通知,知道没望了。但是,他还想看看乡里的入伍青年身着军装的气派样子。头天夜里,就赶到了西充县城,没钱吃夜饭,就在运输公司外头冰冷的长条石头上,将就一晚,冷得蜷缩成一团。怕别人看见,天未亮,就翻起来走了。带着失望心情的老李,一大早,远远地望着体验复查的人群,直到他们迈着整齐的步伐,消失在他的视野中。然后,饿着肚子,孤零零地步行三十多里回到大山的怀抱。
从此,老李就熄灭了当兵的想法,将激情投入到文学创作之中。1988年4月,在《西充文艺》发表处女作《那一片红霞》(小说),得了五元稿酬,让老李很兴奋。从此,老李一手扛锄头,一手拿笔头,在文学道路上苦行,梦想着依靠文学改变命运。
虽然没有实现军人梦,但老李对军人有着深厚的感情。
1986年2月,写了第一首与部队有关的歌词《六月的太阳》,直接邮寄给时任省委宣传部部长,部长看到是一个农民作家的来信,立即转给川音的黄教授,黄教授与老李进行四次修改歌词的书信交流。最后稿寄往成都,从此石沉大海。希望的曙光就要出现,农民的身份也许会就此改变,老李沉浸在希望之中。
等啊等,一两个月没有音信,要生活,要吃饭,那就去成都打工,不甘心的老李,千方百计找到黄老师。原来,黄老师也很爱护农民作家,最后定稿通过了,给他寄了回信,可惜那封改变命运的信,被别人乱拿去了,这真是阴差阳错,无比痛惜。一个山里的苦命娃,才二十出头,就得到省里领导的赏识。可惜,命运之神再次与他擦肩而过。
1989年夏季,老李写了一部电视剧《春香》(上下集)。农村题材的故事写的是寡妇春香,勤劳致富在小山村,办起了养鸡场,后与同组的一名光棍喜结连理的故事。南充电视制作中心朱主任看上了这部电视剧,决定拍摄。由于资金无法落实,最后也是不了了之。命运是无情的,也是残酷的。
命运左右着老李,老李苦行文学之路的秘诀就是坚持。后来就有了大量的小说和诗歌从老李的锄头下面冒出来。中篇小说《爱的守望》《乡魂》、纪实小说《草根儿》、散文《春天的序曲》、省作协帮扶的报告文学《播种太阳的人》等300余篇散文、诗歌和小说发表于各种报刊。2012年6月,老李成功加入四川省作家协会,成为当年四川省唯一的农民会员。
抱着作家梦的老李,怀着书中自有颜如玉,自有黄金屋的希望,总想文学改变命运,可惜,命运始终捉弄他。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老李一次次错过婚嫁姻缘。主要是因为家贫如洗。唯有初中时暗恋的女同学与他还算有一段恋情。后来也因种种原因,女同学离开山区,远嫁成都平原。于是,心中的痛刺激着老李,以女同学为原型,创作出一部中篇小说《爱的守望》。女同学是老李心灵的太阳,曾经照亮他的心房,可惜,那只是一束散光。
为了生活,他四处奔波,背着书稿,到处打工。2013年8月,来到金堂县转龙镇打工,被甘肃老板所骗,身无分文的老李背着沉甸甸的行李,没吃早饭和午饭,步行6个小时,走拢竹篙场镇口,像散了架似的筋疲力尽,饥肠咕咕,奄奄一息。此时,一位热心的竹篙小妹,走到老李跟前,见他打工这么艰难挨饥受饿。把身上还剩的十元五角钱给了老李,才赶车到了成都。
十年后,老李寻找热心竹篙小妹的事情与我有了交集。后来省作协黄主任与我交流,希望我走近李老师,了解李老师。于是就有了春节后的西充行。此行让我感到震撼,感到惊叹,感受到了什么叫热爱,什么叫痴迷,也感觉到了什么叫贫与穷。
岁月荏苒,春华秋实。老李逐渐变老,但是他依然清贫,依然孤独地痴迷着文学。老李说,我不因蹉跎时光而悔恨,也不因时运不济而懊恼!因为文学是我的恋人,我的情人,我的爱人。这一辈子我要抱着自己的书稿入眠,枕着书信入梦,与文学姑娘为终身伴侣。仍然永远期盼和祈祷,能非常幸运地相遇有个温暖的不离不弃的人生伴侣,与之相濡以沫,踏着夕阳,诵着亲手创作的诗行前行,直到永远。
二〇二三年二月十三日于竹韵书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