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法

活法

文/刘元兵

暑假回来一片好心的远斌，在竹林场花了十几块钱卖了一堆草药，被父亲东祥暴打一顿后，无脸见人，只好去找光光娃耍。

“斌哥放假了啊，我好羡慕你吃国家粮啊。不过，考学也好，当农民也好，各有各的活法。”光光的一席话让远斌忘记了伤痛。

光光又说：“现在国家的政策好了，鼓励市场交易了，以前一周逢场，现在改了。今天单号逢广新场，明天双号逢竹林场，基本上天天都可以赶场了。想卖的东西也好卖了，想买的东西也买得到了。你今天跟到我去赶广新场，如何？还保你吃饱，不花钱。”

这时中央早就召开了十一届三中全会，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作出了实行改革开放的重大决策，揭开了党和国家历史的新篇章，是新中国成立以来我党历史上具有深远意义的伟大转折。政策的经过漫长的道路，热度传导到了广大的农村。远斌将信将疑，但是他想去看看改革开放后的变化。

光光娃穿上大围腰，背上背篼，与远斌很快就翻过了渡槽梁子，经过王家大院，步履轻盈的走过阎王坡，远斌这个读书郎哪里是光光的对手，很快就被光光甩远了。光光想着尽快去到猪市坝梁子，在那里拦截不懂行情的农民，压价，将他们的农产品买来，去下场高价卖出。远斌的目光却紧盯着雷家大院，听与翠花一个年级的龙娃说，翠花已经考上了竹林的高中，人更加漂亮丰满了，追求的人更多了。远斌回忆起那次看翠花，滚在沙沟里的事情，心中好笑。不过，今天远斌还是有底气了，要是碰见翠花，一定让她看看自己闪亮的校徽。光光娃已经做了一单生意了，赚了3元钱。当他们聚在一起的时候，光光娃递给远斌2元说道：“你读书得行，可是没有我做生意行，今天场我的目标是10元钱。行行都有门道。钻透了，就有搞头了。你是书生，我是农民，我也有我的活法。走，我带你去吃李子和花生。”远斌心想已经收了光光2元钱了，就不好意思地说：“算了，你又要花钱，不好意思，”

“你看到嘛，不要一分钱。”光光娃神神秘秘地笑着说。远斌好奇地跟上，二人往街上赶。

这时遇到提着一篮子鸡蛋的群英。群英人长得蛮实，在农村是一个着农活的好手。与远斌是近邻，比他小两岁，远斌知道群英妹儿是有理想有抱负的人。群英见斌哥和光光一起，高兴地说道:“斌哥，放假了啊，我请你吃鸡蛋。光哥，你这个二流子，又去抓拿骗吃了？”原来群英初中毕业也是没有考起学的，但是人聪敏。每天场都早早地去场口拦截那些卖土鸡蛋的农民。凭自己的那张天花烂醉的嘴，将价格压到最低，收齐后，去市场里面卖，群英的能说会道，把鸡蛋吹到天上去了，当然有人相信啊！

于是，他就这样赚到了差价。后来，群英发现成都的价差更大，于是她又担起担子，挤上长途汽车，到荷花池，贩卖，然后走街串巷，卖土鸡蛋。饿了就吃母亲给她做得锅盖馍馍，困了就在街边墙脚合衣将就一晚上，她要把所有的钱的积攒下来，给父母修房子。几年后，逐渐有了影响，有了熟客，她就有了路子，后来成为广新场，乃至竹林最有影响的“鸡蛋妹”。远斌感叹群英的能干，感叹群英妹儿的活法很精彩，小小的鸡蛋，被群英做活了，十几年后，她凭自己鸡蛋妹的口碑，就开了一家农产品经营部。专做广新与竹林一带的农产品，把她的亲戚都带动了。

说完，群英从包里拿出两个煮鸡蛋：“斌哥，请你和光光吃鸡蛋，绝对的土鸡蛋，这是我妈早上给我煮的上场卖剩下的，叫我赶场吃，”远斌不好意思，光光一把拿过鸡蛋，就开始吃，边吃边从满嘴的鸡蛋黄中挤出话来：“斌哥吃吧，群英妹儿的鸡蛋，我早就想吃了，好吃得很。”

与群英妹别了后，又遇到牵着一根猪儿的麻狗娃。麻狗娃一家独住在赵家沟五队上方。他牛高马大，一脸麻子点点，劲大如牛，读书不行，小学就辍学了。他也有自己的活法。他老汉就叫他养猪，他知道自己是农民的命，就认真养猪。还专研起养猪的窍门。麻狗娃经常往猪市坝跑，去赶猪市，于是很快就发现了商机。他凭自己的眼力，低价买回小猪儿，或者有的粘毛猪，病怏怏的猪，找个猪医生看看，医治好后，然后精心饲养，一两个月后，他将油光水滑的猪，牵到猪市坝，当然是卖个好价钱啊。这样他就赚到了钱。

“斌哥，我要去猪市坝，看看有没有相因可捡，赶场回去，到我家吃饭,家里腌菜坛子里还有一坨瘟猪肉。”麻狗娃基本上每场都有收获，心情好的时候，他还要买点瘟猪儿肉回去，喝两口，享受微醉后的那种感觉，有时还拿着瘟猪儿骨头肉，专门跑到人多的地方啃，满手是油，满口流油，惹得队上的人流口水，他独自享用，绝对不分点给大家吃。赵家沟的人都羡慕他。也有人骂他麻子怪多，吃独食，长麻子。

麻狗娃的故事，让远斌从考学的喜悦中脱了出来。突然发现，只要自己努力，行行都可以赚到钱啊。

后来麻狗娃生意做大了，开了个养猪场，赚到了钱，修起了砖瓦房。不顾计划生育政策，加之，家里有点钱，人脉关系好，勾兑加罚款后。生了三个孩子，前两个是女儿，第三个是带把的，让他如愿了。再后来，由于文化知识不多，十几年都是那么大的规模。因为环保问题，政府强行关闭了他的小型养猪场。他只好在近50岁的时候跑到成都去当了一名保安。

与麻狗娃告别后，一个担着新编的箩筐和背篼的人与我们擦肩而过。光光娃说：“你看这是括哥，又编箩筐卖了。”远斌很好奇，叫了一下：“哎，括哥，赶场啊！”括哥放下比他高半个身子的竹编，从编得非常漂亮的箩筐簸箕堆中，钻出头来。说道：“斌老弟啊，你放假了，也来赶场啊。”

“是啊，放假了，你的箩筐编的漂亮，好手艺啊。”远斌夸赞道。

“你能干，考学走了，你和你老汉的竹编技术也不错啊，我家里还有你编的小扇子，还是非常漂亮。要是你没有考上学。估计你也会做这生意。现在’市管会’的人不来逮我们了，还支持我们做小生意，我就利用自己的手艺，在这么好的政策下面，挣点零花钱。”括哥递上一支烟，光光倒是不客气，远斌婉言谢绝。三个人聊了起来。

赵家沟水土丰盈，盛产竹子，百姓在房前屋后栽满竹子，竹子是赵家沟人生产生活的主要原材料。家里的箩筐、簸箕、箢篼用竹子，床笆用竹子，修房造屋的瓦搁子是竹子。在没有钢筋的时代，修房子的泥土墙用竹子做筋条。后来有人发明用作预制板做筋条，当然比不上钢筋，但是也可以使用。

括哥人聪敏，能说会道，喜欢动脑筋，他发现这几年可以进行农产品交易后，开始编制竹子制品。第一次，编了两个簸箕，试着去广新场卖，刚一进场口，就被抢购。由于货源太少，害得几个农民吵了起来。聪明的括哥发现这生意可以做，答应他们下场来买。他就用赵家沟随处可取的竹子，做原材料，编箩筐、背篼等农民家庭需要的家具，每个可以赚到1-2元钱。要是自家的竹子，那就是净利润，日子过得还宽松。19岁就有外乡媒婆来提亲，惹得队上的男人羡慕不已。括哥成了队上先富裕起来的人。先修瓦房，先接婆娘，实现了每场都有肉吃的幸福。

聊完后，括哥客气地说：“斌老弟，我就不陪你了，我要赶紧去赶场，把这些东西卖出去，不然难得担回去。”

望着括哥身躯支撑而移动的竹编，远斌突然释然，心中有所思，有所量。这时光光走过来拉起远斌就往街上走，嘴里说：“你在想么果（什么）走快点，我们好去检相因。”这时远斌才从与括哥的交谈中醒悟过来，不好意思把自己的心思说出来，取下让他引以为豪的校徽，跟着光光，欢快的融入了从四面八方往广新场赶场的人们。

光光很快来到一个正街上一家做油炸豌豆饼的摊前。“老板，油炸豌豆喔嘎（怎么）卖？”居民模样的老板，眨巴着烟，慢悠悠地将二郎腿放下来，慢条斯理地说：“一角钱一两。你买多少？”

“味道怎么样？我尝一下，味道好才买。”光光说。

老板回道：“你吃吧，味道绝对正宗。”光光手脚麻利地从老板的簸箕里拿出一个瞬间扳成两半，递给远斌半块，远斌拿着还滚烫的豌豆饼，不好意思地吃了起来。可是光光瞬间将豌豆饼塞进了嘴里，烫得他不断向外哈气。在老板称称的时刻，他又抓起一块，塞进嘴里。

“不要总是吃啊，你卖二两饼吃了我三个，你太不要脸了啊？”老板有点发火了。

“我就是尝一下味道，满街的摊子都要允许尝啊，你卖不卖？不卖我们就走了。”光光拉起远斌，很快就消失在赶场的人流中。豌豆饼老板，瞎子打婆娘，松不了手，又想追，又怕摊子的豌豆饼被其他人偷吃了。于是犹豫过程中，光光和远斌已经不见人影。

来到卖花生的那条街。街边摆满了花生摊，人流如织。光光灵巧，几下就挤到了一个妇女的花生簸箕前面。

“嬢嬢，你的花生喔嘎（怎么）卖？”光光装模作样地问道。顺手抓起一把，递给后面的远斌。远斌不好意的接过花生，光光用障眼法，抓了两把在自己的裤包里。

转身吼道：“斌哥你走到哪里去了？”

他装作找人，转身就跑了。气得妇女目瞪口呆。

光光用这种办法，连吃带骗，吃了豌豆饼、花生、李子和桃子，干瘪的肚子都鼓胀了起来。打着饱嗝，问远斌：“斌哥吃饱没有？”

“吃饱了，就是有点不好意思。”远斌羞愧地说道。

“光光，我觉得这样下去，你要挨打，以后还是不要这样干了。”远斌规劝道。

后来听说光光去赶竹林，真的差点挨一顿。光光是偷油婆性子的人习惯了总是想在方方面面占便宜。有一天竹林逢场，他走了十五里路，来到竹林竹林比广新大多了，更加闹热。好不容易转了一圈，饥肠咕咕的光光光来到一个年轻妇女的馍馍摊前。

“老板娘，你的馍馍喔嘎（怎么）卖？”光光问道，然而两眼却紧盯老板娘，望着老板娘那隆起的胸口，一个扣子被胀破露出雪白的一块肉。忙着做馍馍的老板娘没有注意到自己的形象。光光正处青春期，荷尔蒙暴涨，想调戏一下老板娘。于是，聪明的光光娃没有注意到旁边那个擀面的壮实汉子就是她的男人，扯起嗓子吼道：

“我摸一下你的奶奶（奈奈，竹林话，热不热的意思。）”关键他故意省掉了“馍馍”两个字。

老板娘一听就鬼冒火：“想占姥娘的便宜，来嘛，你不怕死就来！”

这时擀面的男人拿起擀面棒就怒吼了起来：“哪里来的二流子，敢在竹林来搔摊子，你要买就买，东说西说。老子一棒子打死你。”

光光没有想到惹了大祸，看见那凶神恶煞的男人向他扑来，赶紧脚板上擦清油，一溜了之。他知道竹林不是广新场，人生地不熟，操不开。

后来竹林的人们都忌讳说馍馍奈奈了。

光光的活法让远斌感到忧虑，害怕自己儿时好伙伴惹出事情来，有空就给光光讲革命道理。喜得好光光听得过去，这样慢慢地凭着他的聪明和勤奋，做起了老实生意，从小生意做起，慢慢做大了，很快家里就修了瓦房，22岁就接了婆娘。

远斌离开赵家沟两年了，他回头一看赵家沟的青年男女无论是考学的还是没有考起的，无论是文化高低，都有自己的活法。只是生存的空间不一样。

                       2023年12月6日于赵家沟竹韵书院之耕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