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的路

远斌的工作逐渐稳定，单位也给予了好评。热心的朋友给已经二十岁出头的远斌介绍对象，远斌是农村出来的，家里三个弟弟负担很重，他的择偶标准就是只找有城镇户口的，不找农村的。如果找农村的，将来的孩子随母，也是农村户口，好不容易拿到城镇居民资格，到时又转回去了，无法给父母交差。况且经济也会很紧张。于是，经人介绍认识了槐州街上一个叫敏的姑娘。

有了女朋友，远斌非常激动。决定带敏回家拜见父母，看父母的意见。从槐州乘车只能到达通往龙虎乡的碎石路口，到家还有五公里路，只有徒步才能到达。远斌把给父母买的吃的、用的，一起扛在肩上。敏就尖着脚，一歪一歪地行走，一路上她都在责怪远斌，为什么你的家这么远？几次愤怒地说不去了。好不容易到了龙虎乡，还有一公里的山路，昨夜的雨将山路全部淋湿，被路过的农民踏成泥浆，刚走不远，敏的高跟鞋被泥浆粘住，远斌害怕女朋友生气，赶紧将高跟鞋提在手上，一边安慰她，一边艰难地前行。生性暴躁的敏，有着城镇姑娘那份高傲与娇气，与远斌说话总是居高临下。远斌这个赵家沟的后生，秉承着父亲赵东祥那份善良与忍让，就想一辈子过一个安稳的日子。

终于到家了，赵东祥和张桂芳已经在门口等候多时了。一见到远斌带了一个漂亮姑娘，并且还是城里人家，老两口满脸堆笑。张桂芳拿出一张板凳，放在大门口，顺手用衣袖，将灰尘擦掉，拉着敏的手，说道：“妹儿，快坐，我们乡下的路烂，你受累了。我去给你煮碗荷包蛋。”敏一脸不快，看到破旧的房屋，门口尽是烂泥，那本就不高兴的脸可以揪出水来：“啥子鬼地方啊，你说你家在农村，没有想到这样穷，回家的路这样的烂，以后我就不来了。”听到敏的抱怨，远斌将母亲的布鞋拿出来给敏穿上，然后提着高跟鞋去堰塘边清洗稀泥。见敏这个样子，老父亲赵东祥那本来很高兴的心情一下子就变得冰凉了。后来敏离开了远斌，个中缘由不言而喻。对于这条回赵家沟的路，远斌刻下了深深的印记，埋下了改变的火种。

孝顺的远斌，隔一段时间要回赵家沟看望父母，并给父母一些经济帮助。几年后，远斌有了自己的小车。车子只能开到赵家沟水库大坝，停好后，见远金和几个汉子，正在使劲抬着预制板，艰难地从水库大坝下到沟底，原来二娃家在修新房子。远斌随大汉们的脚步，一步一步地往沟底行走。突然，抬最前杠的国哥，脚底一滑，整个队伍就滑向国哥一侧，预制板那坚硬的棱角，砸向国哥。国哥发出尖叫：“糟了，糟了！”后面的龙娃一见这阵势，赶紧吼道：“快放下，国哥滑倒了，不要让预制板打死人。”于是，整个队伍就停在了大坝中间的石梯上，龙娃号召大家，用拗棒顶住预制板，将国哥与预制板分开。只穿一件烂背心的国哥，已经被菱角刺伤，鲜血染红了背心。二娃听到喊声，从家里赶来。几个大男人将国哥扶上大坝，看到远斌有车来得快些，二娃丢下担架，就请远斌帮忙。远斌赶紧开车将国哥送到乡卫生院。国哥的身体没有大碍，只是被刺破了皮。医生简单处理一下，国哥就坐远斌的车回家了。

此情此景，深深地刺痛了远斌的心。赵家沟的乡民真难啊。城里道路已经非常发达，高速公路四通八达。就连偏僻的道路都安上了路灯，而赵家沟的村民要回家，要修房，需要付出血的代价。远斌在家吃了母亲做的红苕干饭后，来到龙虎乡政府，询问当书记的同学，看看能否得到政府的支持。

龙虎乡，是一个有着悠久历史文化、民俗风情非常浓厚的古镇。其隶属亦多次发生变化。龙虎乡在蜀东大道上，是通往蜀中的重要驿站。也是一个重要的军事要地。位于金源县城东南方约50公里的丘陵地带，东接中江县李都乡、冯店镇，南邻乐至县金顺乡、良安镇。由于地处三县交界，交通十分便利，是古时蜀东通往蜀都地区的一个重要驿站，故自古以来，生活在这里的人们就十分勤劳、智慧，在这片土地上创造出了许多令人震惊的历史文化。

龙虎乡早年分布着三条幽深狭长的街道，分别是上横街，下横街，主街。它们分布于南边一座南北走向的小山下，其布局呈“丁”字形，上、下横街东西走向，主街南北走向。其街道很有地方特色，中间是一条宽约三米，由一块块较规则的石板铺成的狭长街面，两边分布着一间间彼此相连、外面留着一个宽约2.5米街沿的店铺。它们高一至二层，木质缮架结构，上盖青瓦，远远望去，两边街沿相对而立，各自形成了一条长长的走廊。

在三条街道的入口处，矗立着三座高大壮观的街门。它们除了用以开关的两道大门是用一块块较厚的木板做成的外，两边的立柱和上面那道牌坊都是用一些造型精美、上面刻着一些人物图案的精美条石组成。街门平时早开晚关，以方便人们的随时进出和保护街上人家的生命财产安全。

不仅如此，在这座古老的场镇及其周边，还分布着许多十分独特的人文自然景观，它们用自己优美的形象和壮丽的身姿为家乡增光添彩，为这座古镇增添了一道十分亮丽的风景。

随着时代的变迁，龙虎乡也发生了巨大变化，高速公路的建成，逐渐让乡场的驿站功能丧失，大量的古建筑都被拆除。唯有乡政府里面那两棵巨大的榕树还风雨飘摇，见证古镇的变迁。

在一间斑驳的瓦房里，远斌见到了美女同学。简陋的办公室里，女书记正在调解农民纠纷。见老同学到访，她让副书记来处理这事，自己热情地接待远斌同学。才当书记的女同学叫赵丽蓉，与远斌是龙虎初中同学，初中毕业后，她顶替了在供销社工作的父亲，用这个指标进了乡政府，赵丽蓉是个舍得吃苦的乡妹子，带着农民的朴实与勤劳，从一般干部到团委书记，再到副乡长，最后由于出色的工作，得到县委政府的肯定，提拔她为乡党委书记。见到老同学来访，赶紧叫办公室人员给远斌泡上一杯茶。坐定后，远斌说：“老同学，很多年不见，你已经是执政一方的父母官了，祝贺祝贺啊！”

“哪里啊，你才是我们班上的才子，我们学习的榜样。我们乡干部就是为百姓服务的，不是父母官，以后叫我老同学就行了。”丽蓉书记很客气。

“我刚去了赵家沟的老家，见到村民修房抬预制板，还受了伤，我想问问，水库大坝下面的赵家沟有没有修路规划？要是有一条通往赵家沟的机耕道，汽车可以将建筑材料送到村里就好了。”远斌说。

“老同学，我刚当书记，乡里的经费非常紧张，干部的工资和加班津贴都无法发出来，你看我们的办公条件好差啊。没法改善。现在我们乡里要修的地方多得很，各村都在吼着要修路。我们只有采取集资的办法，叫农民出工出力，修建碎石路。很多农民家里也不富裕，出钱很难，希望老同学理解。我这个书记不好当啊！”丽蓉书记在老同学面前也不打官腔，不断地叫苦。

“不过，作为一级政府，我们是应该为百姓解决这些问题，我们一方面积极向县里、市里争取资金补贴，一方面也希望老同学这些成功人士，想方设法，筹措点资金，帮助修路，这样就更快一些。”丽蓉书记又做了一番解释，并指了一条路子。

驱车回城的路上，远斌满脑子都是赵家沟人抬预制板那艰难的场景，流淌的鲜血刺激着心灵。远斌发誓一定想法把通往赵家沟的路修好。

远斌找了几个成功的同学和朋友，都表示有困难，无法支持修路。走投无路的他和妻子商量。“亲爱的，家里还有多少钱？”

爱妻说：“还有九千多元，计划攒起来，买套新房子，改善一下居住条件。”

“我想为老家修路，买房的事情缓几年，目前住单位的房子也将就住，要是还差点钱，我再去借点，你看要得不？”远斌用讨好的口吻与妻子商量。

妻子琼是一位大学生，有文化，心地善良，深明大义，对远斌一家有着深深的感情。以前的敏那种嫌弃农村的表现，让远斌只好远离她，于是在生活中远斌遇到了自己的真爱。

得到妻子的支持，远斌立即与组长远金联系，表示自己愿意出钱支持修路。远金听到这个消息，非常高兴，立即召开全组社员大会。开始动员，大部分社员非常支持。

听到要修路的消息，大队干部杨金河给远斌打来长途电话，“斌老弟啊，感谢你给赵家沟修路，我有一个要求，那就是请把钱交给村委会，我们来安排布置这事。”

“感谢你为家乡的百姓服务。可以的，那就是必须保证质量，按时完成。”远斌客气地说。

放下电话，隔了一会，远斌又接到了远金队长的电话：“斌老弟啊，修路的事情，大队干部找你没有？”“才接到电话，他说要把钱给他，由他来安排，我答应了。”远斌如实说。

“千万莫交给他，他就是一个老百姓不喜欢的干部，如果把钱交给他，这条路不知道修到猴年马月，并且他把钱吃喝了，怎么对得起赵家沟的村民啊！”远金有点着急，在电话里不断提醒。

“原来是有这事？那怎么办啊？”远斌很吃惊，难道群众这么不信任干部。

远金说：“你把钱交给你父亲赵东祥老辈子，由他来管理发放，队上找人核实，然后发放，这样你放心点。”

“那好吧，等几天我就拿钱回来，你们可以安排动工了。”远斌觉得这个办法稳妥。

几天后的周末，远斌回到赵家沟，修路的场面令人感动，就像当年修水库一样，家家户户都来人修路。远斌把钱给了老父亲，老父亲按照队长的账目发放劳务费。突然，李矮子冲进远斌家，边走边吼：“哪个在发钱，我家还有一棵竹子没有算啊！”赵东祥转身问远金：“请队长核实一下。”心里很不舒服的远金抱怨道：“一棵竹子，有啥子嘛？人家东祥老辈子自家的房子那么破了都没有修，出钱给大家修路，你未必一点都不贡献啊。”

“我贡献啥子啊，我屋里穷，买不起小轿车，这条路都是为你们自己修的，你以为我不懂嗦？”李矮子拿出当年与窦素群骂架的阵势。

“莫闹，莫闹，你家一棵竹子，我给你钱就是了，莫说得那么难听！”东祥想把钱给她了事。

“李矮子，你记到，以后路修好了，你莫走。到时我们队里收费，看你喔嘎（怎么）办？”见队长远金发毛了，李矮子只好灰溜溜地走了。

晚上，远斌约上队里的队长和儿时玩伴，一起去竹林吃火锅。听说远斌招待大家吃好的，二娃、咪子哇、福娃等十来人兴高采烈地围坐在火锅桌前，大家都表示感谢远斌为大家修路，远斌说：“估计再过半月路就修好了，以后你们都可以修楼房了。”

年龄大点的括哥说：“斌老弟修好这条路，以后我们的建筑材料可以运到家门口了，我估算了一下，每家每户要节约6000多元，以后出门也就方便了。”

龙娃说：“我先去买一辆摩托车，再买一辆货车，给大家运水泥河沙。”

“我们的生活正在改变，全靠远斌老弟啊！”远金队长说。

“大家不要表扬我，我是赵家沟出去的，还要感谢乡民们对我们一家人的照顾，能为家乡做点事，感觉很幸福，很开心，大家不要多说客气话了，开始吃火锅。”远斌说。

长期在家务农，没有出过远门的咪子娃，哪里知道火锅的吃法，碰杯以后，拿起筷子直插入生鸭肠碗，绞了几下后，一大串鸭肠带着血水，就进入了咪子娃大大的嘴里，咪子娃咀嚼几下后，感觉不对，说：“这个肠子喔嘎不好恰啊？”

一旁的福娃一看说道：“你喔嘎（怎么）直接恰啊，要放到锅里烫熟了才恰得！”

咪子娃有点不好意思，一脸通红，赶紧从嘴里将生鸭肠吐出来，一旁的小花狗，就获得了一餐美味，吃完后，摇着尾巴，还想要。咪子娃几十年不进步，依然还是生活在赵家沟那封闭的世界。这场景让大家忍不住笑，远斌却心中有着说不出的酸楚滋味。

半个月后，远金打来电话，告知远斌，路修好了。但是费用还差五千块。远斌找朋友借了五千元，回到乡里。刚到水库大坝，远金就来到远斌的车子前面，后面跟了很多社员，一块红布，将车头围了起来。远金队长说：“远斌老弟啊，你为赵家沟做了一件大好事，我们乡民都要感谢你，今天你是第一辆开进村子的车，二娃你去把鞭炮准备好，到了就点燃。还有，我们队上准备在路口立一块石碑，以表扬你的功德。”

“感谢乡亲们，大家不要太讲究，我就是为大家做了一点事情，立碑的事情就算了，只要大家高兴就行！”远斌谢绝了队长给立碑的建议。在村民的簇拥下，远斌的马自达轿车，搭乘着老父亲赵东祥，缓缓驶入村子，第一次在车里感受赵家沟的风景，这是另一种美丽。随后的社员都到了，二娃点燃鞭炮，“噼噼啪啪”的鞭炮声在赵家沟响起。随后那白色烟雾腾空而起，就像一条巨龙，飘过砖瓦房，飘过竹林盘，飘过红花梁子，在赵家沟顶上形成一朵祥云。在远斌出资，由村民自己动手的坝坝宴上，村民们大口吃肉，大碗喝酒，举杯庆祝赵家沟通车。席间，大家都给赵东祥敬酒，这位曾经背着“地主子女”成分的汉子，一直小心翼翼，低调做人，见人就打招呼，忍受了很多的白眼和歧视。如今，儿子远斌有了出息，给乡亲们修了路，赵东祥也扬眉吐气了，那紧皱的眉头也逐渐舒展开来。

远斌望着田野里绿油油的小麦和油菜，还有那热情的赵家沟村民，他眼睛湿润了，走在这回家的路上，这条路不再泥泞，不再漫长，乡亲们终于告别了以前的泥泞小路，走上了致富的大道。

2024年4月11日星期四于赵家沟竹韵书院之耕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