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巴车根本不顾大家没有看够、看透广州的心情,风驰电掣般从广州火车站向八十公里远的东莞市厚街镇进发。
小平同志南巡讲话后,沿海一带就开始发力,经济迅猛发展,一栋栋高楼拔地而起,一条条宽阔的道路四通八达。全国各地的人流、资金流汇聚深圳、广州,位于广州城边东莞也成了开发的热土。
东莞市厚街镇,位于东莞的中西部。成为港商台商进入大陆的第一块版图,此处聚集了大量港商台商投资的工厂和加工厂,厚街镇也在此时进入了改革开放的快车道,吸引了大量的人涌向这个地方谋生。这个只有100多平方公里的小镇上,每天都有不同的故事发生,上演着底层人士的百态人生。
东莞接待站廖眼镜是李洪的表弟,高中毕业后在龙虎乡的乡办企业龙虎罐头厂工作,主要是搞供销,廖眼镜脑瓜子好用,见多识广,就在厂里准备提他当副厂长的时候,满以为凭本事,自己已经坛子里捉乌龟,这个副厂长是十拿九稳了,没有想到一个副乡长的亲戚,突然顶替了他的位置,搞得他竹篮打水一场空。失望的他,心有不甘,就找到陈先琼的老爸陈德富,陈德富给他指了一条路,就是闯广州。
到了东莞厚街镇后,也是在工厂打工。后来,他发现东莞的企业需要大量的劳动力,于是就和陈先琼的父亲做起了民间的劳务输出业务,他自己坐镇东莞厚街。陈德富就利用自己曾经当过乡党委书记的人脉,在竹林一带联络需要打工的人,这样就形成了劳务输出体系。要知道,当时,农民都很朴实,眼界闭塞,害怕自己的儿女被拐卖。也有几个有识之士,在做劳务输出,可是,百姓不信任,很难招到人。听说是陈书记开办的劳务输出,百姓知道陈书记的为人,记得起陈书记为百姓做过的大好事,报名的人蜂拥而至。业务开办半年,已经输出了500多人去东莞打工,生意蒸蒸日上。
东莞接待站在厚街的一条农民街上,简陋的出租屋里,只有一张桌子,一张床。空余的三个房间里铺上席子,作为务工人员的临时栖息之地。廖眼镜为人热情,善于帮忙,只要是家乡人,有困难他都要热情相助,这里就成了竹林人的一个港湾。
这次来的130个打工仔,已经有九十几人被工厂预定,廖眼镜就安排大巴车直接将这九十几人送到十几家工厂。剩下的三十几人,就全部集聚在接待站。
东莞的天气很热,一动就要出汗。廖眼镜来东莞半年,也成了东莞人,上穿一件宽大的体恤,下穿一条松紧带的半截裤,脚上一双拖鞋,腰间总是夹着一个仿皮的包包,显得有点像竹林街上的二流子,只有那副眼镜将廖眼镜装点成一个有点文化的老板,人称廖老板。
中午,廖眼镜给大家每人发了一个面包,一瓶水,也就算午餐。廖眼镜安排三个护送人员住一间屋,说:“东莞的天气热,紫外线强烈,一般不要外出。喝点水后去冲凉。”远斌却说:“廖总,我带有扇子,扇一扇就凉快了。”
廖眼镜急了,说:“广东人将洗澡叫做冲凉,不是扇子扇凉。”
远斌知道自己孤陋寡闻,闹笑话了。于是,去卫生间冲了一个凉,让远斌惊讶的是,没有热水,只有冷水,原来广东的气候炎热,基本不用热水。
疲惫的人们躺在地上,进入了梦乡。
第二天一早,廖眼镜租来三辆面包车,拉上没有找到工作的女工们,一家一家去问。厚街的工业开发区,还刚起步。到处都可以见到建筑工地,高高的塔吊旋转着,上上下下;拉着建筑材料的卡车卷起尘土,呼啸而过;一片热火朝天的繁忙景象。
远斌护送的女工来到一家,制衣厂门前。他跳下车,满脸堆笑给保安递上一支烟,说道:“保安大哥,请问你们厂还招人不?我们有三十来人,都是初中以上文化,还有高中生,人老实,吃得苦,请你报告老总,安排点人进厂,我会感谢你的。”
保安点燃香烟,吐出一个烟圈,正眼都没有瞧远斌一下,说道:“不要人,快走!不要影响我们生产。”
远斌明明看见保安室门口贴着招工告示写着:“本厂是台湾全资工厂,需要大量招聘女工,待遇从优。”为啥保安说不要人?机灵的远斌从兜里拿出一张百元大钞,塞给保安,保安熟练地放进裤兜,脸色由阴转晴。
“你们等到,我去通报一下,看还要不要人。”保安转身拿起电话,报告人事部。
远斌发现这保安的口音夹带着四川话,感觉好像是川渝地区的人。在聊天中,远斌知道了,这位保安来自达县一个偏远的农村,打工三年,从普通工人做起,由于体格健壮,会点武功,台湾老板就将他派到保安室,负责保卫工作。他保安这份工作当然满意了,比车间里松活多了,还有油水吃。开初他还是老老实实值班,谈了一个女朋友,每天都要买这买那,去外面打馆子,经济开始吃紧。他就只有靠山吃山,也开始吃拿卡要,把手中的权力用到极致,遇到有人叫开门,他就要烟,要东西,遇到送人来找工作的,就要钱。远斌给他一百元后,他的态度很好,积极推荐四川家乡人,很快两个面包车的18人就被制衣厂招录了。
剩下18人,就不好办了,一般都是长相一般,口才不好的,遇到面试,老板问她几句话,他就不能回答,老板就在花名册上画上叉。轻轻的动作让出门在外的妹儿们眼泪滴落,招聘不到工作的煎熬,让他们难受。
杨金花也是这样的命运,几次进厂面试,都被打了红叉叉。那是因为她个子太小,长相也一般,嘴还有点笨。老板一问话,她就脸红,回答不上来,她的心中装作太多的事情了。肩上有着父母期盼和割舍不断地对男朋友王立君的思念,所以一到招录时就紧张。
远斌见工厂,就下车,一路祈求,又送走了13人,回到接待站只剩下5人了。
远斌也很着急,于是就给他们做培训。从面试礼仪,到说话的语气,以及梳妆打扮,手把手地一遍又一遍地教。逐渐地,杨金花有点大方了,语言也多了起来,自信心得到大大的提振,人也就洋气多了。
廖眼镜也希望这批人尽快进厂,不然费用支出太高,要亏本。夜里,他给自己在东莞历练一年多,认识的铁杆哥们求助,拨通了电话:“阿旺老板呀,你又在泡妞吗?”
阿旺老板叫李兴旺,台湾人,他的神龙制鞋厂主要是做运动鞋。已经有近千人了。潇洒的李老板,每周一去工厂看看,剩下的时间就打高尔夫,或者泡桑拿,有时也做运动,打网球。正在桑拿房享受按摩服务的李兴旺,接到廖眼镜的电话,也很开心,用台湾话说道:“廖总啊,这么晚了,你找我一定不是什么好事啊。不过,你我老朋友啦,你有事就说,我一定帮你啦。”
廖眼镜用对老朋友的口气说:“不好意思啦,我这批女工还有5个没有安置,你帮我消化了吧,改天我请你喝下午茶啊!”
“小克斯,你明天带过来吧,我给人事部阿恒经理说一下。”
最后五人的工作,终于落实了。李洪和远斌心中的一块石头就落地了。
东莞的天亮得比较早,五点过阳光就升起来了,大街小巷都是忙碌的人们。自行车的铃铛就像晨曲一样悠扬而又急促,向着工业区疾驶。公交车满载操着不同口音的人们,拥挤在一起,没有埋怨,没有笑脸,心中装着各自的目标,木讷地扫视着街道上的行人、树木和车辆。厚街这座小城已经苏醒起来。
远斌坐在廖眼镜租来的破旧面包车的副驾驶位上,有点惬意。心想完成了这行项工作后,下午就坐火车去深圳,见表叔,去看看传说中的繁华都市——深圳。他领着杨金花等五个打工妹向着台湾老板的神龙制鞋厂驶去。
经历了三次进厂的失败后,杨金花终于得到消息,可以进厂了,看到了自己未来的希望,心情很激动。昨晚躺在地铺上,给王立君写了一封信,把这几天的酸甜苦辣和即将进厂的喜悦,告诉君哥,同时也把出门的无助和思念之情流露于文字。上车时,将信塞给远斌叔,请他带回去,他知道远斌叔是邮局的,也是赵家沟的,比较方便,自己也可以节约一张邮票钱。
下车前,远斌为保险起见,又给大家讲解了一番进厂的注意事项,不要被再次刷下来。破旧的面包车用了半小时就停在了神龙制鞋厂大门口。
神龙制鞋厂占地100多亩,一栋办公楼,供行政管理人员办公;三个宽大的车间,有近千人在操作机器或者手工给运动鞋打胶,修边等;一栋后勤服务大楼,提供给职工吃饭睡觉,顶楼是舞厅,供职工娱乐、会议。宽大的厂区坝子上,停放着几十辆出货、送原材料、拉生活物资的大卡车,整个工厂一派繁忙的景象。
听说老板的朋友带人来,人事部经理陈德恒,早早就来到大门口保安室等候了。陈德恒也是台湾人,跟随老板阿旺来到大陆,他负责人事管理。见到面包车停在门口,他主动迎了上来,堆着笑脸说:“你们是旺老板说的人吗?欢迎啊!”
台湾人在大陆投资,骨子里有一种清高,见到大陆人总是认为自己是有钱人,来帮助大陆的,语言中夹着台湾腔调,显得傲慢。今天的陈德恒却不一样了,他知道这批人是阿旺老板收的,要是对他们不好,万一阿旺老板知道了,会被炒鱿鱼的。
远斌走上前去,满脸笑容,伸手与陈德恒握手,学着广东人的腔调夹着舌尖说道:“阿恒老板啊,我是李老板介绍来的,请多多关照呀!”
听到远斌叫他老板,陈德恒心里很高兴,阿旺老板不在,他就可以称霸王了。“没事的,老板介绍的人,我会好好处理的,你放心,以后我们需要人,还望你帮忙啊!”
五个女工站成一排,阿恒在眼前巡视两圈,感觉还是不大理想,特别是杨金花,个子太小。他把远斌拉到一边低声说道:“老板啊,几个女工基本不错,就是那个小个子,感觉不大合适,要不你拉回去吧?”
远斌急了,拍着阿恒的肩膀说:“阿恒老板啊,你行行好啊,他们都是四川农村来的,都只有来的路费,没法回去的。你就当做善事啊,以后我们还可以合作的啊!”
陈德恒有点犹豫,远斌看出他的心思,从包里摸出200元钱塞给阿恒。阿恒顺手麻利地踹进了裤包,脸色逐渐转变。笑嘻嘻地说:“那好吧!看在你们是我老板朋友份上,我就收了!”
五个小姐妹提着大包小包,在阿恒的带领下走进了这座台资工厂,个个心中都很高兴。走在最后的杨金花回头望着远斌叔,有点依依不舍,用家乡话吼道:“远斌叔,拿问(竹林话,谢谢的意思)你了啊,记得帮我把信送到啊!我挣到钱了回来感谢你啊!”
面对这些背井离乡的小女孩,经历这么多的坎坷和磨难,远斌的眼眶湿润了,心想也许将来她们挣到钱了,会回来建设家乡的。
终于完成了这个任务,远斌办好去深圳的边防证,准备下午乘火车去深圳看看。
二〇二四年七月六日于赵家沟竹韵书院之耕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