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卢有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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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009/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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苦菜的记忆

苦菜学名叫败酱草,是多年生草本植物,味道苦,也是一种败火的中草药。苦菜和苦日子总是连在一起,都有一个共同的苦,它是我最早认识的植物之一。春天,冰雪消融,大地唤醒沉睡一冬天的嫩芽,和煦的暖风摇拽着刚刚泛绿的柳枝,此时,我分外想念塞上的苦菜花了,他们又将要萌发了。

春风流淌过的地方,处处花草芬芳,争鲜斗艳。大地像一个刚刚出生了的婴儿,一天一个样子。然而在芸芸众生的花草中,唯有星星点点的苦菜格外惹我注目。苦菜虽苦,其貌不扬,既没有花香,更没有蒿高,置身花草丛中平平淡淡再普通不过了,但是它从不嫌贫爱富,扎根于贫瘠而干旱的黄土地,不舍不弃,年年应时萌发。对我来说,苦菜已经不是一个普通的植物了,它承载了我们父辈的艰辛,也装满了我童年的记忆。揣着它,从童年走到了老年,从故乡走到了异乡,无论何时何地,置根于心灵,从不会忘记,经常会想起。

暖花开时,我总要惦记一个刻骨铭心的节令——清明。回乡祭祖时,漫步于曾用小脚丫丈量过的田野,总是左顾右盼,总想仔细打量一下脚下熟悉的嫩芽,总想能够与苦菜来一次邂逅,总希望遇到苦菜再细细端详它一番,总想摘几棵回家,总想再一次品尝苦菜的苦味。随着年龄的增长,而愈加思念这熟悉的苦味了。因为它饱含了父母亲的渴盼,到处散发着家乡的味道,身体里装满了它给予我的充足养分,伴随着童年记忆一路前行,遇到艰难困苦也从不会落寞和沮丧。

在上世纪的六十年代,我刚刚懂事,偶尔能帮家里做一点点小事时,就跟着姐姐和小伙伴去田埂地头拔苦菜了。当时还口齿不清,把拔苦菜说成了“拔老K”。在那个饥饿的年代,我的肚子里填满过各种各样的野菜,而苦菜算是最好下咽的野菜。同时家里为了养家糊口,唯一的副业就是母亲喂养的一头大母猪。那头大母猪也和我一样以苦为乐,也是非常喜吃苦菜。记忆里的苦菜,吃起来很苦,可是母亲常说:“饭给饥人吃,衣给寒人穿”,到了中午疲惫劳累,再苦的苦菜我们吃起来也是狼吞虎咽的样子。苦菜也是我们一家人的救命草,在青黄不接的时节里,它是我们碗里常见的家常菜。为了冲抵苦菜的苦味儿,母亲有时候把发了芽而且很朽的土豆,切成土豆丝拌在一起,苦味道就淡下来了。当初生产队时期,我们肚子里填充过各样的野菜,苦菜、灰灰菜、甜苣、羊辣辣、蒲公英、还有很多叫不来名字的根叶………

从懂事到离开家乡之前,每天惦记背着箩筐去地里拔苦菜,实在找不到苦菜,就拔一些灰灰菜和打碗碗或者是洋辣辣之类的野菜喂猪。久而久之,以至于对苦菜的模样特别敏感。在杂草丛生中,只要瞥一眼,就能看见有没有苦菜了。随着日子长了,对苦菜的生长习性也非常熟悉了。往往在一个地方只要发现一棵,附近肯定能找到一片。因为苦菜根在土壤里匍匐蔓延生长着。如果把碎根子埋在土里,慢慢地也会生根发芽、开花结果。到了秋天花絮随风飞往四处,等熬过冬天,来年就能吐出嫩芽来。

常言道:“熟能生巧”,我拔苦菜也非常麻利,往往不到一个时辰,箩筐就堆满了。背着沉甸甸的箩筐回家,母亲总要挑拣一些嫩叶,煮出来给我们做一个凉拌苦菜,吃着虽然很苦,但是比喝开水就窝头的味道好多了,而且还听说能“消暑下火”,是我非常爱吃的“野味”。经常有千里之外要饭乞讨者上门,或是我舅舅来了,遇上了苦菜拌土豆,就算是上好的招待了……

小时候,农业社刚刚开始。北方的农村地广人稀,土地贫瘠,只能靠天吃饭。父亲为了养家糊口起早贪黑干农活挣公分,只为了解决一家人的口粮问题。而点灯用的煤油和火柴,读书要买一点点纸墨笔砚,偶尔病痛的时候买几个去痛片,我们穿衣和做鞋用的白市布和洋布以及煮烂、煮黑、针头线脑等……通通需要花钱购买,经济只能靠副业了,唯一的指望就是养的那头老母猪了。

因为我们没有其他副食品可食,肉类更是稀有,在农村的日子,大米、水果、花生、海鲜、鱼类更是一样也没有见到过。越是这样,越能吃粮食,也就是母亲说的一句话:“肚子里没有油水”。包括糠和土豆等人均三百六十斤口粮,几乎年年不够吃。每天到了中午,总觉得肚子里“肠老师”和“肚老师”闹腾的打架,于是能吃饱饭成了我小时候最大的奢望。以至于天真地问妈妈:“毛主席是不是天天能吃到莜面和苦菜呀”?母亲只是沉默,至今也没有回答。青黄不接时,苦菜和其他野菜成了我们全家人的救命草。而且母亲养着那头比我们都能吃的猪,于是乎拔苦菜就成了母亲的大事了,天天催促着我这个“书呆子”往地里面跑,母亲做给我做的牛鼻鼻鞋早早就破洞了。

记得读小学二年级的春天,刚刚过了大年,家里面就没有了口粮了,管伙食的母亲不知道该怎么做饭了,因为实在是无米下锅了。父亲的脸上写满了乌云,经常低头唉声叹气。最后是饥饿,逼着一向爱面子的父亲鼓起了勇气。一天傍晚,拿了一条破帆布口袋找队长去了,好说歹说好不容易借回来一百多斤准备做马料的高粱和小黑豆,那马料窝窝吃着有点发霉的味道。于是,称之为“马料窝窝”和土豆汤伴随着熬了一个月左右,总算熬到天气暖了,能去挖苦菜和其他野菜做菜食了,终于又可以吃到菜了。非常感谢上帝造物赐予了我们苦菜,感谢苦菜的救命之恩啊,以至于我很庆幸没有被饿死,虽然衣着破烂,但很庆幸没有像那些登门要饭者一样四处乞讨。但是,因饥寒交迫,最后还是把我送进医院了。因为吃“马料”窝窝,刚一开始只是便秘,父亲蹲着帮我去掏便的样子令我终身难忘。后来,父亲看见我身体实在不行了,送我去生活尚好的老姑姑家住了几天,吃了几天莜面和一年难得吃到的馒头,第一次品尝到黄瓜的味道。走的时候,老姑姑送给我一毛钱,买了一堆杏子,回家和姐妹们一起分享了……

可是毕竟营养不良,没过几天又开始感冒发烧了,母亲干着急没办法,因为家里实在是拿不出一张大团结,所以也没有钱去医治。请赤脚医生看了几天,直到昏迷不醒的时候,母亲跑遍全村借遍了所有的周邻,凑了32块钱。然后乞求队长派了一辆马车,把我稀里糊涂地拉到了县城医院,当天夜里确诊是“结核性脑膜炎”。没想到第一次去期盼已久的县城,居然是为了看病住院,第一次品尝到了鸡蛋菠菜汤的美味居然是在医院为活命而不得不补充营养。也许是上帝的眷顾,勉强才保住了性命。因为给我医病,自此家里塌下了一笔可观的饥荒,对于挣公分的父亲来说,可是一笔可观的天文数字啊!……

因病休学期间,我还是念念不忘挖苦菜,除了充饥度日,更需要继续喂猪才能还债啊。在母亲心目中,老母猪就是摇钱树。天天催着我这个“书呆子”和姐妹们一起挖苦菜。等到母猪下崽的时候,我们更是不分酷暑寒冬,全家人从早到晚轮流守候,甚至是一夜不眠……

苦菜陪我走遍了乡村小路,苦菜虽苦,但是它的营养丰富,吃在肚子里也不像灰灰菜那样难受,指引我拖着瘦弱的身体一路前行。妈妈经常讲:苦菜的苦都能下咽了,还有什么苦不能下咽呢?苦菜,曾经是我们的救命草,苦难中养活了我们一家人。挣不够公分的时候,二姐失学去跟着老爷爷放猪,帮家里挣公分才能换粮食,否则挣不够公分就要花钱购买口粮。多亏了苦菜和用苦菜喂养的老母猪,让我们全家人勉强活了下来。

苦菜是苦难的记忆,也是一种温馨的记忆。因为苦难才认识它,也是因为苦才改变了我的人生。有时候想,置身百花林立的世界,我也是一棵苦菜,生长在贫瘠的土地上,没有雨露,没有花香。也是因为贫瘠和干涸,才能让根扎得更深,因为困苦才逼着自己向更远的地方攀爬。有时候应该感谢苦菜,感谢贫穷和苦难,否则我们就不会去努力逼着自己活下去,也不会为了适应贫瘠而被逼着繁衍生息。那样就会默默无闻地不为世人知道自己多么的优秀!五十多年转眼过去了,而今看见熟悉的苦菜,依旧亲切,依旧想亲手拔一把,回味一下母亲做的苦菜土豆丝的滋味。然而苦菜的苦味,已经植根心底,不论走多远走多久走多累,家乡苦菜的味道,就是我随身的行囊,是我永远也抹不掉的记忆。是苦菜的滋味,是苦菜的营养,是苦菜的生存哲学,伴随着童年的记忆让我成人,让我在困境中学会了坚强,也让我读懂到了人生,读懂得了感恩和珍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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