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卢有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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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009/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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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乡的鼓匠

玩”是“娱乐”,是人们与生俱来的本能。“玩”不光是一个孩子们的权利,而是所有人的权利,也是所有高低级动物的本能。“玩”不是贬义词,只要符合道德规范的玩,都会利己利人。娱乐能给人健康、给人快乐、给人身心舒畅、给人精神上的放松和愉悦。可以说“玩”就是“文化”,“文化”就是“玩”,让人们在娱乐的过程当中得到精神舒畅和情感交流,从交流中能得到知识和力量。 

上个世纪五六十年代,鼓匠是农村主要文化活动之一。因为没有电,逢年过节或婚丧嫁娶,鼓匠和唱戏以及耍猴卖艺是农村仅有的群体娱乐活动。经常是锣鼓一响,全村出动。我们小娃娃们经常一夜不眠,跑十里八里去看戏或鼓匠,也不足为奇。 

鼓匠学名叫唢呐,在老家称之为鼓匠。逢年过节和婚丧嫁娶,除了爆竹,响动最大的应该是鼓匠了,鼓匠是不分老幼最渴望看到的场面。一班子鼓匠由鼓、唢呐、镲、笙等民乐组成。一班子鼓匠吹吹打打,打着童年的回忆,给我的童年留下了深刻的印记,也给农村文化生活增添了无数情趣。可是有一点不理解,不知道为什么,过去把吹鼓手说成是下三滥的营生之一,我一直为此鸣不平。

记得母亲经常说:天上无云不下雨,地上无媒不成双。我父亲喜欢牵线搭桥,也就是不收分文的跑腿媒人。小时候物资匮乏,精神贫穷,为了吃一顿喜糕和几颗喜糖,跟着父亲看过不少鼓匠,吃过不少喜糖喜糕………

六七十年代,北方农村依旧保留着传统的娶亲习俗。小时候,除了有八抬轿子,娶亲一般都是马车。父亲既是男女方热情招呼的媒人,也是赶车的车倌。一般男方家早早就请去沟通娶聘流程,包括衣服彩礼以及送几个馍馍等礼品的事情,全靠父亲的两片嘴去撮合,男方不但要说尽好话,往往提前就请父亲一边商谈,一边吃稀罕的炒鸡蛋烙油饼,顺便喝几杯村子里的烧酒。因为家里贫穷,父母疼爱有加,于是我就是自然而然成了小小座上宾,父亲只是希望我能吃一顿炒鸡蛋和白面烙油饼,其实也是我的最美奢望。在父亲牵针引线下,我家的姑姑们介绍给我妈表弟们,也把我妈的表姐妹介绍给我们村里,大约成全了十几对姻缘……… 

等到娶亲的那一天,东家起的特别早,轿夫抬着轿子,新郎长袍短卦或者是新时代的中山服以及军卦,头戴瓜壳冒或流行的军帽,一副稀罕的新装,礼炮后,一大早趁着黑暗锣鼓喧天,一班子鼓匠吹着“抬花轿”等民间声乐,小伙子们个个喜庆激扬,领头的就是媒人和伴郎,鼓匠和拴着红布条的马车殿后…… 

在村子里,娶媳妇和盖房都是大事件,家家户户准备好四铺四盖和新房子,婆家人眼巴巴地等着娶亲队伍回来。

可是,自古以来,新娘上轿头一回,娘家人一般要养女“三诈”(相亲,订婚,娶亲三次)。夹在中间的媒人,需要语言艺术和高超手法,把双方父母弄得和和气气,满足双方的需求。 

可是,这毕竟是最后一诈了,说穿了就是一个“钱”。从各种民间礼数和各种各样的费用想办法不能让新娘子吃亏了。可是辛苦了无奈的鼓匠,让围观群众点播没完没了,一班子鼓匠不停地吹打,东家更是生怕把白花花的十几元钱白花了,夏天搭就凉棚,冬天生好篝火,尽量想办法不让鼓匠停歇。

最难忘的一次,是一个本家爷爷娶我的表姨哪一个冬天,娶亲队伍带着鼓匠,赶着马车摸黑就出发了,我们在村里准备好的宴席都凉了,冬天的天色早早黑了下来,还是没有回来,门口放着一捆干柴,婆婆准备念喜“撩油”(注:当地一种燃放年草的方式),让我们贪玩的小孩子把干草点燃了,本家奶奶跑出来就走就念叨:“一勺勺主席万岁,两勺勺成双配对………”。家里面都以为娶亲回来了,结果奔走相告,引来了一伙看鼓匠的人群,等燃完了篝火和花炮后,才知道是等不及看鼓匠和吃喜糖的娃娃们搞的闹剧。等到了已经掌灯了,大约八九点钟才娶回来新娘,期间急得亲朋好友们去城墙上瞭了一次又一次。后来才知道,原来天寒路滑,对方的亲朋要完了喜糖喜烟后,回程马车卡在半路上了。腊月的寒风刺骨,引得看鼓匠的人们,围着篝火直跺脚,看鼓匠的热情就像火一样,大家都不肯离去,直到在主席像前让代东的念完礼单后,看鼓匠的人才拿着新人们撒的喜糖依依不舍地离去…... 

娶媳妇,从最初的抬花轿到马车自行车,再到今天的轿车,随着交通工具的发展,跟着时代的节拍鼓匠也在发生着变化,多了电子琴和麦克风其他的演奏工具,现在基本上边吹边打边歌唱,鼓匠的乐器和乐曲也富有了一点点时代的音符……… 

每年春节过后,农闲时节来了,人们趁着年的喜庆,喜欢办几场旱船,跑旱船重点是在鼓匠的伴奏下的群体表演。我们小娃娃们跟着鼓匠,走街串户,挨家挨户跟着跑旱船的队伍,每天都要后半夜才不舍地散去了。等到第二天仍心红不止,一大早跟着鼓匠继续看踩高跷和扭秧歌的队伍,整个春节红火不息……… 

童年留下了很多鼓匠的故事,记忆最深刻的故事是参加过很多乡亲们的出殡。自从文化革命,破旧立新,连鼓匠也不让吹了,棺材也不让使用了,令我们一群小孩子非常失望…… 

记得三四岁的一天早晨,准确来说是1967年冬天,鸡还没有叫,睡梦中让一声声嚎哭声惊吓起来,听母亲说一声邻居家“死人了”,一听死人,摸黑起来,暗想着:可怜了年轻轻的邻居爷爷,娃娃们又可以吃糕看鼓匠了。我急急忙忙下炕就想往外跑看哭闹,让母亲拉扯住了。等了父亲回来说一句:“他祖宗的,红卫兵小将逼得邻家叔叔刚刚上吊了”。看着父亲气愤不平的气氛,我偷偷钻进被窝里面,听那种凄惨的哭声……

等啊等,终于天亮了,我们出门看见邻家爷爷门口摆了一个大红柜,听说死的突然,又是什么三青团和富农,公社文革领导们不让装棺材也不让吹吹打打安鼓,说什么死有余辜。因为听不成鼓匠,把我们几个娃娃气得直骂人,什么“灰疙泡”(注:方言:坏蛋的意思)啊。最后有一天,引来了军管队的解放军叔叔,一进门就问我和三岁多的妹妹“爱毛主席还是爱你妈妈”,鬼使神差地让我说出了“都爱”两个字,总算让我父亲逃过一劫,要不然就去“学习班”(其实是班房子)改造。

小时候喜欢听鼓匠,听得如醉如痴。儿时在舅舅家,经常围在鼓匠身边,看吹、看打、看敲,看各种乐器的相互配合。那时,一旦听到哪家老人病重去世的消息,孩子们立刻奔走相告,我们为的是如愿以偿地看上鼓匠,也引得要饭的早早就来东家帮忙担水、劈柴、挂灯笼,为的是能吃一顿丧糕。

有一年,我和小朋友很长时间没看上鼓匠了。一天,一个病重的老汉在大榆树下晒太阳,邻家玩伴就跑过去问他:“爷爷,啥时候能吃你的“糕”呀?我们小娃娃想看鼓匠呀”。结果气的那个老汉急高蹦低地骂我的玩伴:“这个小兔崽子,你盼你爷爷死了哇?我害着你们家了?”。

在安葬本家一个爷爷的时候,我还小,但是属于长子和孝子,跟着父亲忙前跑后,总是惦记着鼓匠的到来。终于等到了“安鼓”的时候了,鼓匠一进村就响起来了,我们小娃娃们跑着去迎接,竟然忘记了自己是“孝子”,手里拿着“丧棒”,衣着孝服,妈妈吩咐吃糕不要吃多了,不好消化怕吃坏肚子,可是一看见鼓匠,作为孝子吃完糕什么都忘记了,反倒是看了一夜鼓匠。 

记得那一天,因为我是孝子,一般家人都蒸“贡献”(馍馍),母亲早早打发我去参加,因为席位有限,姐妹们没有去参加。结果就房前屋后几步路,六个“贡献”丢了一个,不知道谁捡到吃肚里去了,成了我童年留下的笑话和遗憾。

离开家乡四十多年了,现在每当听到鼓匠的音乐,随着鼓匠的韵律,把我唤醒,把心绪调动,鼓匠的韵律也是一种调节情绪的音乐了,送别的人越来越多了,渐渐地随着年岁增长,再也不怎么喜欢鼓匠的韵律了,尤其是出殡“起灵”那一刻的凄悲啊,再也不忍心看见,实在没办法了偶尔去“烧纸”,烧完纸就走,那种揪心而动情的场面,令我情不由己地落泪。现在的送葬鼓匠,远不是儿童时期的那些懵懂无知的快乐了。现在每当鼓匠响起,泪水和着心灵的颤抖不能自主,所以就渐渐开始远离鼓匠了。没事的时候,喜欢静静欣赏一个人的时光,写写诗文,写写过去,感谢过去的那些懵懂和苦难。 

也许因为小时候看多了太多的鼓匠,过去喜欢听吹吹打打声乐。可是从懵懂孩童慢慢长大了,鼓匠吹走了一大堆的亲人,吹走了整村的熟人,也如秋风吹走了秋叶和岁月,吹黄了家门口的老榆树,吹枯了家门口的小河,吹走了村里面的爷爷奶奶们,吹哭了亲人们的眼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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