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望

作者：逆流

当我睁开双眼之时，仿佛一切如旧，但为何我的呼唤你听不到，我的抚摸你感受不到？

想到刚刚发生的情景，我怎能相信，从此你余后的生命里将会少一个人？你在未来又该怎样生存呢？一想到这里，我便心如刀割。

我看着儿子缓缓醒来，紧紧地搂着你，就像一只离群的羔羊，我听见儿子在你的耳边，轻轻地问：“爸爸在哪？”

我看着你们相偎而泣，看着年迈的母亲几乎站立不稳，我就像被封印在镜中的灵魂，悲伤地看着，因为我的呼唤，你们听不到，我的抚摸，你们再也感受不到……

要是那时我不喝酒，要是那时我能选择原谅你的无理取闹，要是那时能像现在一样清醒……

“孩子，还有几天就是你的生日了，你一定要开心起来。你活了下来，就是我最大的救赎。”我想象着可怜的儿子在蜡烛前许下“我要我的爸爸”的心愿，就心痛得忍不住呐喊：“快放我回去！快放我回去！他们不能没有我，我还没有做好父亲、丈夫和儿子，我还没有准备好，求求你，老天爷！让我回去吧！让我回去吧！”我仿佛听见一声冷笑，但我的四周却空荡荡得可怕。

在医院的另一侧，停尸间里，我的身体冰凉僵硬，我的双眼浑浊得分不清恐怖还是绝望。我站在我的旁边，从未想过我的一生会是这样走到尽头。那被撕扯到近乎破碎的伤口，想必十分痛苦吧……对不起了，老友！

桌子上散落着我的随身遗物：公文包、笔还有关掉的手机。手机一关，公司那帮人要忙疯了吧？也该让他们清醒清醒了，别什么事情都来找我，累死累活的……唉，死都死了，还计较这些干什么？

我看见你缓缓地走了进来，把桌上的遗物草草地塞进手提袋。我跟随着你，看见你又抱起了睡着的儿子，搭上了一辆出租车。回到家，我看着你坐在床边发呆，我知道你恨我，因为到此刻，你连一滴眼泪也没有流过。

小黑板上是儿子稚嫩的字，书桌上是来不及完成的文件，墙面上是发黄的保证书，床头上是一个大大的“福”字。这是我的家啊，可是我已经永远失去了。看着那发黄的保证书，一行行的文字就像一道道的鞭子抽打在我的脸上。要是还活着，我是可以做好的，做个好丈夫，做个好爸爸，要是活着……活着……

佛曰人有八苦:生,老,病,死,爱别离,怨长久,求不得,放不下，既然我已非人，为何如今我还要苦苦挣扎，不能解脱？

我来到你的身边，看着你瑟瑟发抖，忍不住抚摸着你又憔悴又苍白的脸庞。“对不起！”我低声忏悔的那一刹那，你的眼泪夺眶而出，我知道，你已经感受到我了……

接下来的时日，日升日落，人来人去，来的不过清泪一行，去的不过唏嘘数句。平时吃喝玩乐的没见一个，反倒是他，从遥远的故乡带来一束菊花，什么也没说，静静地来，静静地去。我似乎明白了，在他人的生命中，你的存在与消失不过是风过吹起一片落叶罢了。然而，对于你的家人呢？

我亲爱的儿子，自从那次事故之后，出行再也不敢乘坐交通工具，来回十几公里的上学路程，每天由我年迈的母亲步行接送；我可怜的妻子，为了生活开始疯狂地寻找兼职，十点钟才能回家吃饭。

而最可怕的是，我的爱人和我的母亲之间再也无法正常交流，对我的事更是闭口不提。我的儿子也似乎渐渐地在遗忘我，既像是在逃避，又像是害怕打破这种固定又麻木的状态。

我看到她的娘家人又来了，她的弟弟咄咄逼人，我的母亲不敢说一句话，我的儿子只是紧张地看着她，而我，内心也是十分的复杂。

“等孩子大了再说吧”，听到这句话，我如释重负，可内心的愧疚愈发难以弥补。

儿子六岁时，那一天儿子的老师打来电话，你回来后脸色铁青，你狠狠地揍了他一顿，因为他偷偷拿走了同学的电话手表。我听见儿子大声哭道：“爸爸答应过我的，等我一上小学就给我买电话手表，我想要电话手表，我想要和爸爸通话，我想要爸爸……”，我看见你再也忍受不住悲伤，那一刻，我多想把你们拥入怀中！

儿子十五岁时，我都记不清多少人给你提过改嫁的事，就连我的母亲在弥留之际，也对你说：“找个好人嫁了吧，我们亏对你……”可是你却指指脸上的皱纹，含着眼泪笑着说：“妈，你看我也老了，谁还要啊？！”那一天，我的母亲走得很安详。

儿子二十五岁的时候，你常常会忘记要做的事，但你每天都会翻出我们之前写的情书，我们留过的照片，慢慢地看，傻傻地笑，一旦看到我们的儿子照片时，你总会念叨着：“你要是还在，不知道你的儿子现在有多出息！”可是你却不知道，这么多年，我一直从未离开这里，也永远不再离开！

儿子成家那天，我看见儿子对天敬了三杯酒，我听见你说对我有了交代。那一天，你睡得很踏实。

“我来了，我的爱人！”

我轻轻地吟唱，

我深情地凝望，

我温柔地叹息里，

是你一路走过的风霜。

想感受你的呼吸，

想抚平你的悲伤，

想换逝去的时光，

想好好补偿。

今夜，请带着我的眷念，进入你的梦乡，

未来的路，还很漫长。

不知何时，儿子已来到你的身边，紧紧地抱着你，在你的身边，轻声说道:“妈，我梦到爸爸了。”

我们都笑了，满眼泪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