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吉最早与被他称为“黑旋风”的这头大棕熊成为生死冤家,这得追溯到他15岁那年。
阿吉的爷爷就是一个猎人,他的阿爹朗先曾经也是当地有名的猎人。他就出生在这么一个猎人世家,按理说阿爹早就应当把积累了大半辈子的狩猎经验毫无保留地传授给他才是。阿吉想不明白的是,阿爹好像从来不把儿子放在心上。别说带他进山去熟悉山林和路径,观察猎物的活动规律了。就是阿爹在擦枪时好奇地凑上前去看一眼,阿爹就像驱赶讨厌的苍蝇似的,老是凶巴巴的把他赶到一边。
阿吉猜测阿爹可能是跟山里那些残忍的野兽打交道多了,性格也变得像野兽那么野蛮冷漠了,他对待自己的儿子也几近残暴。有一次阿吉与村子里的小朋友正在玩老鹰叼小鸡的游戏,玩得正是开心的时候,阿爹却闷声不响地走到面前一把将他扯出了人群,照着他的脸颊啪!啪!的搧了两巴掌,搧得他眼睛里金星像林子里受惊的小灰雀一般四处乱窜,直到阿爹将他像拎山鸡似的拎回到家里,才知道原来是自己从他装火药子弹的袋子里,拿了几粒铜炮出去砸着听响的事让阿爹查觉了。村子里的小伙伴买不起鞭炮,偷拿阿爹的铜炮去当鞭炮砸响听那是常见的事,别人家的阿爹发觉孩子把铜拿去当鞭炮了,也会好好地对孩子说:以后别拿了,铜炮也是用钱买来的,一分钱一粒哩,你把它砸着听响了多可惜。要是用它去打猎,说不定就是一头大野猪哩!可自己的阿爹就为这么几粒铜炮的事,竟然当着那么多小朋友毫不留情地搧了阿吉两耳光。由于阿吉经常挨揍,他看见阿爹就像看见山里的豹子老虎似的,总是不敢抬起头正面多看他一眼 。
阿爹也不是一无是处。虽说他脾气暴躁,自己只认识不多的几个汉字,对阿吉上学的事却特别在意。七岁那年阿爹就满怀信心地鼓励阿吉说:“这回就要上学读书了,到了学校一定要听老师的话,要用心记牢老师教给的每一个字。只有你认识的字多了,才有机会认识外面的世界,外面的世界也才会认识你。若是你的学习成绩好,到时候你就有机会离开我们这个见不着汽车跑,听不见飞机哼,拉一泡屎都是不长蛆的穷地方,到外面去吃公家的饭。”
曼邦村地处澜沧江畔的热带雨林之中,位置十分偏僻,与外界连接只有两条细瘦的山路,距离最近的村子有三公里多的山路,距离村公所有十三公里,距离乡政府三十多公里,而离县城则有一百多公里。
朗先当时是曼邦村的村长,在他的再三要求下,曼邦村还真开办过一所小学。只是这里太过于落后和偏远,到曼邦来的老师呆得时间最长的也只有一个学期,有的呆上一两个月,撒谎说要到县里开会,扔下学生就逃了。因为老师呆不住,曼邦小学办起来撒,撒了又办起来,再办起来仍然坚持不下去,最终只能停止不办了。
凭朗先怎么努力学校也办不起来,反而把村子里跟阿吉一般大小的十多个适龄孩子上学的事给耽搁了。他想把村子里的这些孩子送到村公所去上学,征求了一番爹妈的意见,许多人家都认为这么小的孩子,送到十几公里外的地方自己独立生活真不放心,宁可让孩子呆在山里当睁眼瞎,也没有人家愿意把孩子送出去上学。
别人家不愿意把孩子送出去上学,朗先也不好勉强,不过他坚持把阿吉送到紧挨村公所的曼达小学去上了学。
阿吉被阿爹送到曼达小学上学的时候,他已经有十二岁了,由于之前在村子里断断续续上的学,加起来也没满一年,根据他当时的基础,学校只能把他编入三年级。进入三年级上学他比同班同学平均大了三岁,他个头又长得高,无论是坐在教室里,还是跟同学站在操场上,犹如热带雨林中一棵高大的望天树,已经高出别人一大截,同学们看他的眼神就像看什么怪物似的,有时他刚从同学面前走过,身后立即就响起一阵山麻雀般唧唧喳喳的声音,刚开始的时候阿吉听见同学在背后议论说:“这个山里边来的,肯定有什么毛病,要么是学习太差的留级生,不然怎么都这么大岁数了才跟我们一样上三年级……。”
后来,阿吉从同学面前走过,身后总会有几个同学追着他起哄到:“留级生卖花生,脱开屁股打两针……”
跟阿吉一起上学的同学,主要是生活在坝子里的傣族,还有附近农场的汉族孩子,他们根本想象不出来曼邦村有多偏远。对于同学的猜测和议论,阿吉心里感到有些委屈,但他不想跟同学多加解释,更加不想计较和搭理。
曼达小学从一到五开设了五个班级,在校的同学有230多人,同班的同学就有42个,阿吉与这些同学间的关系不像与村子的小朋友那么,跟自己总有说不完的话。阿吉从同学看自己的眼神,或说话的语气,都让他意识到自己跟这些生活在坝子里的同学根本就不一样。他是从贫穷落后的大山深处来的,像他这种生活在山里的人,似乎天生就要比生活在平坝的人低一等似的。
阿吉到曼达上学几周后,班里有一个同学就直言不讳地问他,听说你们山里人根本没水田种,只是在山地里种些苞谷、冬瓜,南瓜,洋芋吃,好多人都没吃过白米饭,阿吉你吃过白米饭么?
阿吉并不清楚同学的意图,还十分诚实地跟他解释说:“其实我们村子在特玛拉河边种着一些水稻,我们也经常能吃上白米饭的,只是我们山里能开出水田种水稻的地方,真没有你们平坝里这么多,我们主要靠在山地里面种旱谷,旱谷米是红的,吃的起来比白米饭更硬更粗糙一些,但比白米饭更经得住饿,吃起来也更香一些,只是在山地里种旱谷产量比水稻低很多,两亩旱地也没有一亩水稻的产量高。”
听完阿吉的解释,这个同学立马不怀好意地笑话阿吉说:“你们吃的是红米饭,哪拉的也是大红屎,撒的尿也是大红尿了。”
阿吉听出来这个同学明显是在戏弄自己,就没有再搭理他。没想到后来这位同学竟然给他起了“大红屎”的绰号,不明真相的同学也跟着这个同学瞎起哄。
过了不久,又有同学问阿吉:“听说你们山里人一天只吃一顿饭,吃的还是苞谷,南瓜、洋芋等杂粮和山茅野菜。你是不是也像森林里的大象和马鹿,就因为山茅野菜吃得多,才长得这么牛高马大的?”
听了这几个同学的话阿吉总算明白了,就因为自己生活在大山里,同学们认为他们生活在平坝里,生活条件比山里优越,他们从骨子里就瞧不起自己这个山里人。
后来有几个傣族同学吃中午饭时,故意把竹篾饭盒装着的糯米饭,芭蕉叶包着的烤牛干巴丝、香茅草烤鱼、油炸牛皮、蕃茄喃咪,拿到阿吉面前一样一样地打开来问他:“你吃过我们的糯米饭和这些下饭菜吗?想不想尝尝?我们每天三顿吃的都是这些东西。”
阿吉早听说过,这是他们过节才吃的好东西,这几天傣族刚过开门节,平时他们根本不可能每天都有这些东西吃,这是他们特意来跟自己炫耀的。
阿吉也不甘示弱,就故意反击他们说:“我们山里人吃的都是麂子马鹿干巴和野猪干巴,麂子干巴的肉丝细得像头发丝一样,不论用油炸,还是用火灰焐熟了吃,那个味道才叫香哩。我们也只吃油炸野猪皮,大野猪皮有两三公分厚,无论用火烤着吃,还是用油炸了吃,那才叫好下饭好喝酒。麂子肉剁生你们吃过么?你们就知道吃牛干巴,牛干巴的肉丝这么粗,油炸牛皮、蕃茄喃咪都是些什么鬼东,我们山里人才不稀奇吃哩!我们山里人养的牛都是卖给城里人吃的,我们山里的麂子马鹿比你们养的牛还要多,想吃什么肉,扛着猎枪到树林子里转一圈,就把野味给打回来了,更比你们进菜地拔菜还简单。”
阿吉知道无论是坝子人、农场人、还是城里人,麂子肉和麂子肉剁生,还有各种野味都是十分稀罕的美味。其实这些野味既实生活在山林里,包括像自己这样的猎人家里,也不是想吃就能吃得到的。只不过自己就是想反击他们一下,煞煞他们的气焰,不然,这些同学总自以为是,盲目地看不起人。
从内心而言,阿吉根本不想跟同学攀比什么,一心想要像阿爹要求的一样用心学习,能够一路读到初高中,然后离开村子到外面去吃公家饭。特别到曼达上学后,自己也意识到不管你因为什么才贫穷落后的,只要你比别人贫穷落后,就会被人瞧不起。跟这些比自己小两三岁的同学坐在一个教室里上学,心里是有些自卑,但学习上却丝毫也不敢松懈,好在自己的学习成绩与自己的个头能形成正比,学习成绩在班里也位列前茅。只是在别的同学看来,好像这样的成绩不是靠自己努力才得来的,而是从别人那里偷来抢来似的。或者说在他们看来,自己在班里岁数最大,个头也最高,学习成绩也理所应当要比别的同学更好。
最让阿吉难于忍耐的是,并非自己的成绩再好,也得不到同学应有的认可和尊重。而是前面那几个跟自闹恶作剧,还有在自己面前显摆他们生活比自己优越的同学。因为当时没能从自己这里捞到便宜,就开始反羞为怒,事隔不久这几个同学就直接用侮辱的口吻问自己:“阿吉,你们山里是不是喜欢吃栗炭,才把你的皮肤吃得像黑猩猩一样的黑?”
阿吉知道自己的肤色确实没有他们的白,加上个头长得比全班同学都高,自己的座位被老师安排在最后一排。可能是有同学这么侮辱也不见自己有所回应,这几个同学又变本加厉地给阿吉起了个“赛黑骡子”的绰号。这个绰号很快就传遍了学校,别人叫得比自己的真实姓名还要响亮。阿吉实在不堪忍受这样的侮辱,就动手跟这几个同学打了一架。让阿吉没想到的是老师在处理这件事时,并没有向自己了解引起打架的原因,而是主观意断地批评自己说:“阿吉,你这么倚大欺小太不应该了。你必须为这种行为做出深刻的检讨,公开向被他打的同学赔礼道歉,并将所写的检讨带到课堂上,当着全班同学念上一遍。你要不做出深刻的检查讨,这个学你就不必继续上了,我们这里是学校,不留害群之马。”
由于阿吉当着全班同学向对方赔礼道歉,又在课堂上读了自己写的认错检讨。同学似乎对自己更加不屑与蔑视,这让阿吉感到同学的目光就像刺猪毛扎满了自己的身上,他曾不止一次地逃回家里过。可每次逃回去之后,总要被阿爹不问青红皂白地臭骂一顿,然后又被阿爹压送回学校来了。迫于阿爹的这种霸道和高压政策,阿吉勉强上完四年级,然后就不计后果地辍学回家了。
阿吉擅自辍学回家,把阿爹气得火冒三丈,摔桌子砸板凳的骂阿吉:“你就是一泡糊不了墙的臭牛屎;一根拉不直的猪大肠;一碗端不上席面的臭羊肉……。”
别看朗先平时话并不多,但为了恶心阿吉,他把所有能够想得到埋汰人的话,都给搜肠刮肚的搜索出来,用来埋汰自己这个不肯上学的儿子身上了。
出乎阿吉意外的是,尽管阿爹因为自己擅自辍学这件事愤怒到了极点,但他却再没有像过去动辄就搧自己几耳光。
阿吉心里已经做好了挨打的准备,而且打定了主意,倘若阿爹再像过去那样动辄就搧自己,就再也不像过去那么任由他搧 ,自己就将离开家,跑到外面去流浪。
阿吉阿爹这么生气失望,他只是极尽所能地谩骂一番之后,就改用了冷暴力,他不再搭理阿吉,就连正眼也不看阿吉,家务也不吩咐他做。阿妈在家里一向顺从父亲,就算心里有意见她也不轻易当面顶撞父亲。只是阿吉在家里闲着没事可做,他很想象村子里其他男孩子一样,扛着猎枪上山去打兔子,打野鸡,打白鹇。可他心里再怎么想,这个时候他也不敢去摸家里的猎枪。
阿吉在家里无所事事地在家闲了几天,感觉这种不打不骂不理人的冷暴力比被父亲扇几巴掌还难受。若是被扇了几巴掌,自己就可以义无反顾离开家,跑到外出去流浪。现在离家出走的理由不成立,要是自己就这么走了不知阿妈会有多急担心。阿妈对自己可是什么重话都是没说过。阿吉觉得让自己这么闲着比生病还难受,就爬到棕树上剥了几片棕衣,抽出棕衣里的纤维,自己学着编了一些捕鸟的扣子,跑到山林里去套野鸡、箐鸡、麻鸡。或者就约上小朋友到小河岔里去挡坝捉鱼,跑到澜沧江里去学游泳,变着法子打发时间。
阿吉约着小伙伴说三、莫科,去了两次澜沧江学游泳,这事被村子里的人看到了,很快就把这事告诉了阿妈,当即就把她的脸吓得煞白煞白的。那天阿妈回到家里也变得像一头发怒的母豹,随手掰了一枝桃树枝,照着阿吉的屁股和小腿就是一顿猛抽,阿吉没弄明白自己做错了什么事,就这么挨了抽哩,只是他还没敢吱声,阿妈自己却伤心得泣不成声了。
阿妈伤心得抹了几次泪,才抽抽噎噎地数落说:“阿吉,你咋就这么淘气呢?澜沧江也是你能带人去玩的地方?江水那么急,以前到江里撒鱼的大人,还让江水给冲跑过好几个哩。就连大人都不敢到江里游泳,你们几个身上的胎毛还没退尽的小孩,竟敢到江里去游泳了。你们要是谁有个三长二短,你让阿妈或他们的父母怎么活?”
过去从来都只有阿爹打自己,每次挨打时阿妈都会出面护着自己。这次就连阿妈也动手了,看来这事是自己做得太出格,让她太担心了。看得出来阿妈打过自己之后,其实她又心疼得不得了,刚打完又赶紧拿出清凉油往自己的伤痕上抹。
那天阿妈打过阿吉之后,心里依然不踏实,就风急火燎地去找接替丈夫当了村长的堂弟朗且,她找到朗且说:“大兄弟,你的侄子阿吉已经不上学了,让他闲着就像山林里的马鹿似的,一天到晚在外面跑,这孩子就连澜沧江里他也敢跑去游泳。你还是想法给这野马系上笼头才能拴住他,想法安排一份活计给他。我看再不让他有事做,不知他还会做出什么不知天高地厚的事情来。你也晓得你大哥那脾气发作起来蛮横得像野牛一样的,他教育孩子除了扇巴掌,从来不会跟孩子讲道理,慢慢地引导教育,我看阿吉内心里越来越逆反他了。”
朗且知道堂哥家前面有过两个孩子,可到了四五岁时都夭折了,阿吉是隔了好几年才生的,两口子其实都把阿吉这孩子视为自己的眼珠子似的,生怕那里照料不到出了意外。堂哥内心里把儿子当眼珠一样的,但教育孩子真没有方法,总是那么性急和粗暴。听嫂子说阿吉这个一泡尿冲地上还不会冒泡侄子,竟然跑到澜沧江里去游泳,就连他也感到很是吃惊。
朗且跟大哥的关系一直很好,心里也很喜欢阿吉这个侄子,他也接着大嫂的话题说:“这孩子胆子也太大了,他们根本不知道这澜沧江水面上看着没什么特别,下到水里冷得像针扎似的,有一回我到江里撒鱼时,鱼网套到一块粗糙的石头上了,我怎么也拉不起来,想着新买的鱼网扯坏了可惜,就潜入江水里去解,鱼网还没解开脚就被冷得抽筋,差点就把命丢在江里了,从那以后我再没到江里去撒鱼,也再没到江里游泳。”
大嫂,看来我还真得替你管教一下这孩子。洛查大哥早就跟我叫苦说他一个人放不了那么多的羊,要么给他增加人手,要么换别人去放羊,我看他一个人实在也放不赢那么多羊,特别羊被野兽糟蹋的时候,他就要来跟我发一通脾气。我让阿吉先跟着洛查大哥去放一些日子的羊,等他再长两岁,好给他安排其它的活计。
阿妈去找过堂叔后,阿吉就这么成了曼邦村的一名小羊倌,成天跟着洛查大爹上山放羊。
在曼邦这地方放羊,并没有什么所谓的草地草场,更多的是把羊群赶进森林里面让它们吃各种嫩树叶,当然森林边缘偶尔也会有小片长满意杂草的荒地。但黑山羊这种畜生可能是为了跑山而生的,若是放羊人不对它们加于管束,它们一边觅食进食一边行走, 一天能够轻松地走出去三四十公里。放羊人当然不能由着它们的性子来,每天必须对它们觅食的范围加于管束限制,差不多的时候就跑到羊群前面拦住它们,让它们掉转头来往回家的方向走,只有这样人才不会太累。
跟着洛查大爹放羊不会很累,无论往什么方向走,也不会让羊群跑到离开村子超出15公里的地方,放羊的地方大多是林子,每天会碰到不同的小鸟和各种动物。山林里生长着五只眼睛果、橄榄果、多依果、鸡素果、杨梅、救军粮果、泡木果,酸丫果、黄泡等不同的野果,差不一年四季都有野果成熟,在山里放羊总能吃到时鲜的野果,到了雨季还可以捡到鸡枞、大红菌、牛肝菌、马屁泡等好吃的各种野菌,在阿吉看来放羊这件事既好玩,又实惠。
阿吉跟着洛查大爹放羊有半个月了,一直都是顺风顺水的没出什么差错。那天,像平时一样把羊群赶到名叫马鹿塘的一处山坡上,让羊群在山坡上转悠了两个多时辰,羊群的肚子全都塞了个大南瓜似地鼓起来了。洛查大爹吩咐说:“阿吉,我看羊已经吃饱了,去把羊群赶拢来,让它们掉回头慢慢地往回走得了。”
洛查大爹的话音刚落,戴在几只大羯羊脖颈上的铃铛就叮叮铛铛地骤然响了起来,只见几只大羯羊在山坡上惊慌失措地乱跑乱窜。而带着小羊羔的母羊则发出极度惊恐的咩咩声。洛查大爹一看这情形就立即哦呵!哦呵!地扯开嗓门大吼起来。
他看阿吉呆愣在那里,就催促说:“阿吉,你还儍愣着干嘛?赶紧吼!赶紧吼!野兽窜到我们羊群里来捕羊吃了。”
阿吉这才跟着洛查大爹放开嗓子哦呵!哦呵!一连吼了十几声,不过还是有一只羊从距离不远处传来了惊恐万状的一声惨叫。朝羊发出惨叫声的位置看过去,只见有几丛小树还在唰啦!唰啦地抖动,而羊的惨叫声却戛然终止了。
洛查大爹指着不远处正在晃动的树丛,极其无奈地叹息说:“唉!真是人老了放屁都不臭了。我跟你朗且阿叔反映不知有多少回了,让他给我买了杆枪,可他根本就不理我。阿吉你瞧,现在有小树正在摇晃的地方,肯定是那头天煞的大棕熊,它又把一只怀羔的母羊咬翻,现在它吃得正欢哩!这畜生真是太放肆了,它几呼就离我不远的地方把羊咬死吃掉,我手里没有枪拿,只有一次又一次这么眼巴巴地看着它把我的羊咬死,吃饱后扬长而去。这畜生总这么欺负我,我却拿它一点办法也没有,真是憋屈死人了。”
“大爹,既然是大棕熊在咬了我们的羊,哪我俩赶紧过去把它赶走掉嘛!”
“若是我俩能赶得走它,我早过去把它给赶走了。这畜生强悍凶残得很,特别是它在吃东西的时候,更不能去靠近打扰它,若是这个时候我俩走过去,它会毫不客气地扑过来一巴掌把我俩拍成两张肉饼的。”
“哪我俩一人砍一根铁实的栗木棒,还能干不赢这畜生吗?”
“难道你爹就没跟你讲过这畜生有多厉害?就别说一根栗木棒,就是手里有一根铁棒也奈何不了它,你去招惹它那纯粹是自己去送死。有一回我见它窜到羊群来祸害羊,赶紧挥舞着手中的砍刀冲它大吼了几声,企图把它给吓跑掉。哪想到它看我就一个人,反而举起右掌就打在旁边的一棵麻栗树上,它一掌打过去,比碗口还粗的一棵麻栗树咔嚓一声就拦腰被拍断倒了下来。你想,比碗还粗的麻栗树,人用砍刀也得十多分钟才能把它放倒的。那畜生只是一掌就将它拦腰拍断了,它手掌上的力气该有多大?那畜生就这么向我显示它的力气,公开地威胁我不要靠近它。倘若是我手里有一杆枪,它哪敢这么放肆?它可能连羊群都不敢靠近。”
阿吉呀,只要一看见这畜生来扑我的羊吃,我就生你朗且叔的气,我让他到供销社买一杆枪,让我好扛着上山放羊,你二叔却跟我说:“生产队就连买农药种子的钱都拿不出来,哪里有钱给你去买什么枪?”
他这么跟我说话我真的不爱听,你想,村子里每年都要赶去卖20多只羊,只要卖两只羊就够买一杆枪的钱了。而每年被野兽叼走的羊都有十几只,还大多是怀着羔的母羊,你二叔宁可让野兽每年叼走十多只羊,却舍不得给我买一杆枪,我也不知道他这个当家人是脑壳里装的是豆腐渣,还脑子?不然,怎么会这么简单的账也不会算?
他说没钱买枪,我又跟他商量说:那你认识其他村子的人多,你人熟面子也大,你到其他村子养有母猎狗的人家找一条小猎狗崽回来给我养,养大后好带着上山放羊,只要身边带着一条猎狗,野兽也轻易不敢靠近羊群,至少它不敢这么肆无忌惮地跑进羊群把我们的羊叼走掉。
可你二叔又跟说:“他最怕开口求人,若是他不怕求人,早就想要一条像你家那条“追风”一样厉害的猎狗了。”
洛查接着说:“阿吉,其实山林里觊觎黑山羊的猎食动物还不止这头大棕熊,还有豺狗、狼、豹子,这些野兽到了产仔的时候,就会跑来叼羊吃,我们手里却什么防范的家什也没有,这些野兽就不怕我们。别人不放羊可能舍了多少羊也不心疼,可这些羊是我从小羊羔放成大羊的,只要舍了一只羊,这心里就得难过好几天。”
“大爹,这山里的棕熊不是专门吃野果的吗?它们怎么也会像豺狼和豹子老虎似的来捕我们的羊吃?”
阿吉,你阿爹这么一个有名的猎人,难道就连这么简单的东西他也没给你说过吗?这山里的熊类其实是浑素都吃的杂食动物,只是有野果吃的时候,它们很少会花费大力气捕食其它动物。若是母熊产崽后的哺乳期,老熊需要大量的动物肉来补充营养,以便自己有足够的乳汁哺乳幼崽。或者接近冬季它们要躲进山洞树洞冬眠时,就喜欢捕食腥膻肥腻的猎物,使自长膘增加脂肪过冬。黑山羊本来肉质鲜嫩肥腻,有大量的脂肪,加上羊身上散发着一股浓郁的羊膻气,把羊放到山上距离几公里远,掠食动物都能嗅到黑山羊的气味,嗜血成性的掠食动物就会寻着气息一路找来捕食黑山羊。
阿吉,你才来放羊不晓得,最恼火的是黑山羊的性情太过于懦弱了,被告野兽追捕的时候根本不会进行反抗。发现有野兽来捕食自己,距离远一点时候它们还会惊慌失措地乱跑一气。一旦看见野兽到了跟前,整个羊群立即就像被野兽施了魔法似的,只会惊恐万状的咩咩叫唤向人发出求救,自己却不晓得继续逃跑。若是人无法去救它们时,无论公羊母羊都抽掉了身上的筋骨似的纷纷跪伏在地上,把自己的生命交给野兽任意处置。
你想,这黑山羊发现野兽来捕食自己时既不逃跑,也不进行反击,反而向野兽屈膝下跪,野兽根本不消冒什么风险就能轻松地就咬断它们的咽喉,尽情地将它们滚烫的鲜血当作红葡酒来喝,然后享受一顿鲜美的大餐,猎食动物还能不打羊的主意?
听到从前面树木晃动的位置传来的是母羊发出的惨叫声时,洛查大爹立即就停止了吼叫,他十分肯定地对阿吉说:你也别费力气吼叫了,一听就晓得又是那头该死的大棕熊,这头大棕熊根本就不怕我俩,它不仅胆大,而且不是一般的贪婪。不信你就等着瞧,接下来我们的羊还要接二连三地被它糟蹋好几只。这畜生不是一般的聪明,它知道怀羔的母羊跑不快,而这羊胎盘和胎儿对它而言大补,它每次都专门选择怀孕的母羊糟蹋。它这一口下去至少两条性命,倘若母羊怀的是双胞胎,那一口咬下去就是三条命。这头大棕熊冤魂不散地缠着我们这群羊已经有两三年,被它糟蹋掉的母羊已经有三十多只了。这畜生也作孽太多了,我看它遭报应也不会太久了。
阿吉说:“大爹,既然大棕熊会接二连三的来叼羊,我们总得想办法把它除掉,不然,不知还有多少羊要遭殃的。”
洛查说:我何尝不想除掉它?这头大棕熊就是清楚我手里没有猎枪,又没一只像样的猎狗来保护羊群。它才这么肆无忌惮地来叼我的羊吃。有好几次它追赶母羊都追到距离我只有二三十米的地方了,任凭我吼破嗓子来吓唬它,可它竟然当着我的面张开血盆大口把羊的脖子给咬断了。而且当着我的面吸干了羊血,然后再把羊叼到不远处就把羊撕碎吃掉了。
我看这畜生总是当着我的面就敢逮我的羊吃,就把家里那条土狗带来放羊。那天我见它大摇大摆地朝羊群走来,羊群远远的闻到它的气味吓得四处乱窜,我赶紧使唤我家那条土狗,让它吠叫几声吓唬吓唬这畜生。本以为让这畜生见我身边带着条狗,它会有所顾忌的,没想到这畜生一眼就识破了我带的不是猎狗,而是一条没有任何搏杀经验的土狗。它追加上一只母羊一口咬翻就当着我的面在那里埋头吸血,我家那条笨狗竟然跑到它面前围着它一阵汪汪狂吠。可能是叫得棕熊心烦,它干脆放弃吸血,极其不满地抬起头来看着我家那条土狗,我一看情况不妙赶紧喊我家的狗快跑,听到我都这么叫唤它了,它还不晓得赶紧逃命,结果棕熊朝它扑过来挥起右前掌对准笨狗就是一掌拍过去,我家那条笨狗被它拍出去好几米远,摔在地上就动荡不了,鼻子嘴巴都在汩汩地往外流血,没坚持几分钟就咽气了。
阿吉,我是真想不出办法对付这畜生了,后来只要我知道窜进羊群来逮羊吃的是这头大棕熊,我连吼叫几声都懒得吼,反正吼也白吼,它根本就不怕我,每次我都只能眼巴巴地看着它来把我的羊叼走吃掉。说实话舍了羊对我的利益其实没有什么影响,我只是心里难受,心疼自己放牧的羊就这么让它吃掉了。
阿吉听洛查大爹跟自己这么诉说,也替他感到太委屈了。他也想不明白二叔作为村长,咋会一杆枪也舍不得买。现在自己也成放羊人了,应该尽快找机会去跟二叔说说,让他给买一杆枪,自己上学时看见供销社就有猎枪卖,一杆火药枪只要四十多元。村里只要往供销社卖上三只羊,买一杆枪的钱就绰绰有余了。
事情果然像洛查大爹所说的一样,这中间才相隔了两天,放在山坡上的羊群突然又炸群了,看到羊群惊慌失措地叫唤和乱窜,洛查大爹十分肯定地说:阿吉,你瞧,这才相隔两天哩,那畜生又来糟蹋羊了,一会我们又要少一只母羊了。
阿吉知道是那头棕熊又来逮羊吃了,才把羊群吓得惊慌乱窜,可能是处于本能的反应,他还是情不自禁的放开嗓子哦呵!哦呵!地大吼起来。
洛查大爹却劝他说:别吼了,白费力气,这畜生根本没把我俩当回事。喏,阿吉你瞧麻,现在有小树不停地摇晃处,树丛中那团黑黝黝地会动的就是那畜生,它刚才肯定已经把一只母羊咬翻了,正在那里享受它的大餐哩。现在被树丛遮挡着看不太真切,这畜生有一头小黄牛那么高,身子却比黄牛还要长一截。它身上的毛差不多有一拃长,看上去少说也有六七百斤,要是我们手里有一杆枪,根本用不着靠近它,就是从这里瞄准一枪就把它放倒了,哪会让它这么嚣张?
阿吉顺着洛查大爹指引的方向看过去,在小青冈林不停晃动的地方,确实有一团黑黝黝的东西在那里晃动。阿吉想再走近点,好看清这头棕熊究竟有没有黄牛高大,却被洛查大爹一把给拽了回来,并呵斥说:“你这孩子不要命了,我不是跟你说过了,这个时候一定要跟这畜生保持足够的距离,若是这个时候你朝它走去,它会以为你是去跟它争夺食物,它就会立即朝你扑过来跟你拼命的。”
阿吉跟着洛查大爹放羊不久,就连续看见这头大棕熊闯进羊群,当着自己的面来捕食母羊,气得他把牙齿咬得嘎嘎响。
阿吉最想不明白的是,自己的阿爹在曼邦村也是赫赫有名的猎人,既然这头棕熊这么肆无忌惮地闯进羊群来叼羊吃己经有日子了,阿爹身为猎人怎能让这畜生这么糟蹋村子里的羊哩?
晚上一家人坐在一起吃晚饭的时候,阿吉就跟朗先商量说:“阿爹,你去跟二叔说说,让他安排你跟着我们去放几天的羊吧!肯定不除两三天,你就有机会把那头大棕熊给收拾掉的。这两天它就吃掉我们的两只羊了,两只都是怀着羔的母羊。最气人的是这头棕熊根本不把洛查大爹我俩当人看,它跑到我们的羊群里来逮羊吃,就像在它的家里拿东西吃似的坦然。要是你跟着我们,那么近的距离一枪就把它结果掉了。
阿吉没想到听完自己的话,阿爹根本没有像平时听到黑熊在什么地方活动那么激动,反而极其平静地说:“我看这头棕熊可能是山神爷骑着巡山的坐骑,它出来吃羊那也是山神爷允许它的。不然,你洛查大爹早就跟我说起过这事了。村子里也让我上山去找过这头大棕熊。为了找到这头经常出来糟蹋黑山羊的大棕熊,我跟着你洛查大爹去放过好几天的羊,也到山林里专门去找过它。奇怪的是当我上山去找它的时候,就连它踩在地上的脚印我也没见着过。我还带着猎狗进山去找也没找见它。我想,肯定是山神爷不想让我伤害它,只要我上山去找它的时候,山神爷就把它给藏起来啦。不然,我费了不少心思,也搭进去不少时间,怎么可能总找不到它呢?
过来的日子就这样,大棕熊就像故意跟我在躲迷藏似的,我不去找它的时候,它又窜到羊群里来叼羊吃了,我赶紧去找它,它又神秘地消失了,这头棕熊的行踪总这么诡秘,我越想越觉得它就是山神爷骑着巡山的坐骑,我甚至怀疑它就是山神爷的化身。要不然,这山林里还没有我找不到,或除不掉的野兽。更奇怪的是,按你洛查大爹说的,这头棕熊的腰身比小黄牛还要长,至少有着五六百斤。这么的一个大家伙别说经过潮湿的地方,它只要在山林中随便走动,所经过的地方都会留下痕迹的。可我就是到它刚把羊吃掉的地方找,开头还能见着几个模糊的脚印,它只要离开现场一小段路后,好像就可以不用脚走路,它就腾云驾雾走了似的,地面上根本找不到它留下的痕迹。我越想越觉得它就是山神爷的化身,或者是受山神爷保护的神物。它若真是神物,那我再死心塌地的想去找它除掉它,哪我就是在跟山神爷作对了。一个人可以得罪任何东西,就是不能得罪神灵。一个对神灵都没有敬畏之心的人,神灵当然不可能保佑他,甚至会怪罪责罚他的,我怕得罪了山神,就不敢去找这头棕熊了。
阿吉,棕熊咬不咬羊吃这种事根本论不着你操心,你只管跟你洛查大爹把羊吆到山上,让它们吃饱肚子再吆回来圈上就得了,至于大棕熊来不来叼羊吃,被它吃掉多少只羊,这些羊是母羊还公羊,你们都别去管它。
阿吉听了阿爹所说的这番话,心里对阿爹感到特别失望,听他的这口气,别说让他去除掉这头大棕熊,就是他碰到这头大棕熊正在捕食家畜,他也会视而不见,更不可能朝着它开枪的。
对阿爹的说法,阿吉心里并不赞同,理由很简单,在人们心目中“神灵”是公平正义的化身。哪这头大棕熊干的都是嗜血杀戮,伤天害理的事情,主持公正的“神灵”要对棕熊这种杀戮的行为进行制止和惩罚才是。神灵为什么会这么偏袒这头大棕熊?既然阿爹迷信地认为猎杀这头大棕熊可能会触犯了山神,他是绝对不会出手猎杀这头大棕熊的了,要想除掉这头长年祸害羊群的大棕熊,那就只有依靠自己了。
不管怎么说,自己就生长在猎人家里,从小就看着阿爹自己舂火药,用铅锭制造独弹,包括如何往枪堂里填装弹药,每次填充多少火药,放几粒子弹心里均有数。只是自己还没亲手操作过,更没有机会放过枪。若是能把家里的猎枪扛出去放上几枪,练习一下枪法,操作一下填充火药子弹,应当就可以扛着猎枪上山狩猎了。
本来家里有两杆猎枪,只是阿爹曾经警告过自己,他说个头长不到枪高别想摸家里的猎枪。阿爹的话对自己就是不可突破的《宪法》,只要触犯了就是严厉的惩罚。阿吉已经把枪立起来比量过好几回了,现在自己的个头还比猎枪矮着一个拳头的距离,要想长得有猎枪高,还要等差不多两年。只是自己等不及,这群黑山羊更等不及了呀,若再等两年,这头大棕熊至少还要糟蹋掉二十多只羊。这头大棕熊也太目中无人了,当着放羊人的面也肆无忌惮地把母羊咬翻吃掉,别说还等两年,就是再两个月自己都有可能被它气疯掉的。
阿吉想着既然家里的猎枪阿爹不准动,干脆就去找朗且二叔看看,要是能说服他给洛查大爹买一杆枪,到了山上自己就可以拿过来练习,一旦掌握了打枪的要领,扛着枪去找那畜生清算总账就是水到渠成的事了。
阿吉以为自己说服二叔的理由很充分,只要跟他仔细地算一下经济账,看他是买一杆枪划算,还是每年让这大棕熊吃掉十多只羊划算?阿吉满怀信心地跑到朗且二叔家去找他,让他没想到的是,当村长的二叔在买枪这件事上,也像阿爹一样的蛮横和霸道,自己才开口提到买枪的事,他就阻止说:“我还不晓得你心里打的什么鬼主意,让你去放羊,哪还是你阿妈来找我说才安排你去的,你别打着洛查大爹的旗号来跟我说什么买枪的事。你家里不是有两杆枪的麻!为什么你阿爹会不允许你去摸枪?你阿爹不允许你做的事,我这个当叔的能答应你吗?”
“我又不是让你给我买,是让你给洛查大爹买,难道你我们去放羊,是给那头畜生放的?”
“我跟你说,你那点花花肠子我还能不清楚?你还是给我老老实实的跟着洛查大爹去放羊就得拉!别的事还论不着你操心,更轮不到你来教我。要不然你当我这个村长,我去放羊算了。”
阿吉根本没想到二叔仗着自己是长辈,他跟晚辈会这么不讲理。阿爹迷信,二叔不讲理,看来要想除掉这头大棕熊是谁都指望不上,最终得靠自己。
以前只要是白天到山里跑上一趟,晚上头挨着枕头就睡死了,就连梦也懒得做,一觉睡到太阳照屁股还不想起床。自从看到这头大棕熊窜到羊群里随心所欲地把羊咬死吃掉后,阿吉躺在床上总是翻来覆去也睡不着。有时睡着一会就开始做梦,总是梦见大棕熊在追赶捕食自己放牧的黑山羊,自己紧张得大吼八叫的,可任凭自己使出吃奶的力气在怒吼,好像脖子让人给捏住了,声音怎么也叫不出来,或者叫不大声,急得自己抓狂。有时又梦见自己被大棕熊追着在山里跑,可自己越想加快速度跑,一双脚就越不争气,软得像棉花似的,一点力气也使不出来,每回只能眼看着大棕熊张着血盆大口朝自己扑来,一下就把自己给吓瘫吓醒了,醒来后浑身湿漉漉都是汗水。
阿吉本来对能不能成为一个猎人,其实也没那么心急,自从跟着洛查大爹上山放羊,见识过这头棕熊竟然如此猖狂和凶残,他的想法就被彻底改变了。
家里的两杆猎枪,老的那杆枪是爷爷留下来的;新的那杆是阿爹后来从供销社买来的昭通枪,这杆新枪好像是阿爹专门用来对付野猪和黑熊之类的大野兽的,平时上山打麂子、岩羊、野山驴、豪猪时,阿爹更喜欢用爷爷传给他的那杆老枪。只有打算去找野猪,黑熊,马鹿时,阿爹才会扛着新枪进山。
阿吉观察过了,阿爹每回舂火药就要舂一大葫芦,这么多火药有时一年也用不完。他的铅弹和铁砂也随时备得足足的。他认为悄悄地把枪扛出去练习枪法,也消耗不了多少火药和子弹,阿爹也不一定就会发觉。因为阿爹刚擦拭过的那杆新枪,为了防止火药受潮就挂在火塘旁边的木柱上,根据以往的经验,阿爹每擦拭完后就会有一段时间不会去动这杆新枪。若是将新枪偷偷地扛出去练习放上几枪,然后再学着阿爹把枪擦拭过后放回原处,阿爹根本就不可能查觉。
阿吉自以为偷偷学习打靶,这事做得很是小心谨慎,每次把枪扛出去放过之后,都把枪用布片蘸上机油擦拭过一遍,再挂回原来的位置上,阿爹应该看不出来。他却忽略了阿爹的鼻子和直觉就像猎狗一样灵敏,很快阿爹就从沾在阿吉身上的火药味,查觉他在偷偷地练习打靶的事了。发觉阿吉学打靶后,阿爹更是咬着牙关警告说:“阿吉,你给我记好了,你只要还没满十五岁的一天,你都别想再乱动我的枪,本来我想着你长大了,我不想再那么收拾你了。你要总这么不听人招呼,到时别说我不给你面子。”
阿吉心想,距离十五岁还有一年多哩,阿爹这人也太霸道了,自己都已经会放枪了,而且打靶的结果也很理想,现在其实就差没有真正打过猎物了,村子里的男孩子大多十二三岁就扛着猎枪上山打猎了,承爹凭什么非要等到儿子十五岁才允许摸枪?。
阿吉心里更清楚,阿爹在家里从来说一不二,只要想起挨打的情形,心里再痒痒也不敢再擅自把猎枪扛出去练习了。只是自从学会了放枪,做梦都梦见自己扛着枪在山林中穿梭打猎,而每次醒来后心里就特别沮丧。竟然变得跟着洛查大爹上山放羊也懒心无肠的,把羊赶到山上就想找个地方裹着蓑衣睡觉。
洛查大爹看他成天这么闷闷不乐的,就关切地问他:“阿吉,你该不是那里不舒适服吧?我怎么看你就像秋分过后的麻栗树叶似的,成天这么蔫头耷脑的,一点精神气也没有。要是身体上不舒服,就赶紧让你阿妈带你上医院去瞧瞧,现在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可别把病给耽搁了。”
阿吉说:“大爹,我没病,就是觉得这么放羊没意思。”
放羊这种活成天跟着羊屁股后面跑又单调又枯燥,本来就不是你们小娃娃做的,只是你这年龄去干其它的也不合适,还是耐着性子跟大爹跑上两年,你二叔他们也好给你换个活计。
大棕熊总是隔三间五地来叼村子里的黑山羊,使这群羊对它身上那股腥臊味再熟悉不过了。顺风的时候它们远远的就能闻到它身上的气味,发现它要来时羊群就会开始拼命地朝两栖坦克查和阿吉他们所在的位置奔逃而来。只要是羊群早早地跑来紧紧地围绕在他俩身边,这头棕熊似乎还是有所顾虑。或者说它还能给他俩留一点面子,它会站在不远处定定地看上一会,然后要么张开嘴巴嘿!嘿!地大怒吼几声。要么就愤怒地用巨掌把面前的树木拍断两棵,以此发泄一下心中的不满,然后就悻悻离去。
大棕熊来捕羊连续失手几回后,它好像也在分析总结经验。接下来它就改变了以往的捕食方式,它到了距离羊群不远处就开始观察风向,它通常选择从下风口逆风向羊群逼近,这样它身上的气味被风吹到身后去了,处在前面的羊群就闻不到它的气息。虽说它长着笨拙的四肢,但凭借格外厚实而极富弹性的掌垫,它的脚掌接触地面时也能做到轻轻悄悄的。这样,当羊群能够闻到它身上的气息时几乎就没有机会再往主人身边靠拢了。只要羊群距离放羊人还有四五十米,棕熊都会毫不犹豫地追上来把羊扑倒叼去吃掉。
阿吉对这头疯狂的棕熊,总是这么目中无人感到十分的愤慨。在他看来这不仅是在对自己进行公开地羞辱,更是一种公然的挑衅,让他更加坚定了要设法早日把这畜生除掉的念头。为了除掉这头棕熊,阿吉一直在掰着指头过日子,掰着指头数过了三百八十多天了,再熬上一百多天自己就满十五岁了。到时阿爹就不会再阻止自己扛枪狩猎了,一旦自己掌握了枪,首先就要把这头极尽疯狂的棕熊给除掉。
越是距离阿爹规定的时间不远,阿吉感到心里越发臊动不宁起来,剩下的这一百来天,可能是他最难熬的日子,因为他真的太想早一点把这头大棕熊给除掉了。
有一天上山放羊时,阿吉不经意间发现了一片橄榄林,树上的橄榄已经完全成熟,只要有一阵山风吹过,成熟的橄榄果就毕毕剥剥地往下掉,撒落在地面上的橄榄已经吸引了野猪、麂子前来捡食,地面上密密麻麻的全是野猪和麂子踩踏的蹄印。
阿吉听阿爹说起过,要是在山林中碰到橄榄树集中的地方,到了橄榄成熟的时候,橄榄林就成了猎人的菜地,有时猎获一头麂子或野猪,就像在自家菜地里拔一棵青菜似的容易。前提是附近最好有一棵人能爬上去,又能在上面搭建隐蔽棚的树木,只有先爬到树上把自己隐蔽起来,就不会被猎物发现,不然,猎物还没走进猎枪的有效射程,嗅到你的气味它们就逃走了。
发现这片橄榄林后,阿吉仔细地观察了周边的环境,在这片橄榄林中刚好找到一棵野板栗树,板栗树干在距离地面一丈多高的地方分岔成了好几枝,只要爬到树上掰折一些树叶将自己遮挡隐蔽起来,就能随心所欲地对前来树下觅食的麂子,或者野猪瞄准射击了。要是阿爹在家,自己回去把看到的情形跟他一说,超过不了两天阿爹肯定就能把麂子,或者野猪扛一头回去。
在曼邦村周边的山林里野猪也实在太多了,多得山里的猛兽捕食不完,猎人也根本消灭不了它们。每年村子里种在山地里的苞谷、旱稻,以及种在特玛拉河谷里的水稻,总要被野猪糟蹋不少。
本来地处山区的曼邦村,能够开垦稻田的地方就极其有限,一直只是在特玛拉河谷里种着不到一百亩的水稻。可就是这么少的稻田,到了每年稻谷成熟的时候,野猪经常借助田边的灌木和杂草做掩护,窜到稻田里来跟人争抢即将到口的粮食。为了看护粮食,到了稻谷成熟的时候,阿爹就要被派到特玛拉河谷为村子里去看守稻田。而野猪是不分白昼觅食的杂食动物,这些稻田又分布在夹长的特玛拉河谷里,稻田周边全是热带雨林,白天还好防备,到了夜里野猪就开始跟人打游击,凭借它们灵敏的嗅觉总能找到防守薄弱的地方糟蹋粮食,尽管阿爹每年都是要打死两三头窜到田里吃稻谷的野猪,田里的稻谷依然会被野猪糟蹋掉几千斤。
野猪平时很少到地势开阔的地方活动,就是带着猎狗到山林里去搜寻野猪,只要有两头大野猪在场,它们就敢跟猎狗展开对峙,倘若只有一两条猎狗面对凶猛的野猪往往束手无策。由于野猪生性凶残,又善于奔跑和隐藏,就是最出色的猎人,一年中也猎杀不了几头野猪。阿吉发现有这么一片橄榄林,橄榄树下已经踩满了野猪的脚印,这让他心里说不出的激动。这么密集的野兽脚印,一定是它们到这里捡食橄榄留下的,无疑这就是猎杀野猪最理想的场所。只可惜前两天外公突然生病住院,送到两百多公里外的县人民医院检查后,说是阑尾炎穿孔引起了腹腔感染,做完手术还得住在医院治疗观察,阿爹就留在医院照顾外公了。哪里他可能十天半月也不一定回得来。阿吉眼看树上剩下的橄榄已经不多了,等到阿爹回来的时候,这熟透的橄榄有可能就全落光了,倘若错过了这么好的狩猎机会,哪可就真是太可惜了。
阿吉看见有麂子和野猪都来觅食的这片橄榄林后,产生了一个大胆的想法,自己何不乘着阿爹没在家,把猎枪扛出来亲自打一只麂子,或者一头野猪回家。倘若能够成功的猎获到其中的一种猎物,阿爹肯定就找不出理由来惩罚自己。再说自己发现这么好的狩猎场,却把狩猎的机会错过了,哪真是太可惜了。发现这么一个狩猎的场地,其实也是检验自己枪法的好机会,若是来捡橄榄吃这么近的麂子,或者野猪都打不中,要想去对付大棕熊那么凶残的猛兽,就真成了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了。
阿吉决定要乘着阿爹没在家的机会,尝试着自己到这片橄榄林狩猎,以便检验一下自己是否具备一个猎人的条件。当天放羊回到家里,他抓紧时间扒拉了两碗冷饭,乘阿妈没注意,扛上阿爹的猎枪就返回山上去狩猎了。到了他白天发现的那片橄榄林里,阿吉立即像猴子似的蹭蹭地爬到了先前观察好的野板栗树上,找好伏击的位置后,掰折了一些树枝树叶在树桠上搭建了一个隐蔽自己的棚子,然后就抱着猎枪静静地坐在隐蔽棚里耐心地等待着猎物的出现。时间在阿吉焦急地等待中一秒一秒地流逝着,他在心里反复安抚自己,心急吃不了热豆腐,要想成为猎人必须有足够的耐心,他坐在树桠间的隐蔽棚里一直等到整片山林都严严实实地盖上了黑色的夜纱,而一直没见有任何猎物来到树下,只好赶紧梭下树来踏着夜色回家了。
阿吉在回家的路上认真地想了一下,猎物为什么没有到橄榄林里来觅食,有可能是自己折树枝搭隐蔽棚时动静太大,或者下午自己放羊刚从树下走过,有的羊也在树下捡食过橄榄,自然就会留下浓郁的气味,闻到气味的麂子或野猪,有可能暂时不敢到树下来觅食了。
虽说第一天的狩猎并没有看见猎物,但阿吉并没有灰心。
阿吉焦急地熬了一天,好不容熬到把羊赶回家关进羊厩,他赶紧跑回家扒了碗次冷饭,乘阿妈不注意取下猎枪赶到那片橄榄林,他蹭蹭地爬到树上藏入头天搭档好的棚子里,又开始守株待兔地等待,大约呆了一个来钟头,听到从不远处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他朝着传来声音的地方寻找,发现一只头上顶着一对犄角,皮毛火红的大公麂子正抬着头用鼻子嗅闻着空气。阿吉知道这是狡滑的麂子想从空气中检测是否掺入了陌生的气味,一旦空气中混杂了陌生的气息,它会认真地寻找气息的来源,并分辨这气息是不是自己的天敌身上散发出来的。倘若发现附近有天敌存在,它就会立即掉头逃走。要是没有发现潜在的危险,它就会大胆地进入觅食的场地觅食。防范天敌的袭击是弱肉强食的森林生存法则中首要的自我保护意识,作为天敌众多的麂子要想使自己活得长久,就必须时刻对天敌保持足够的警惕。
阿吉曾经听阿爹说起过,到猎物集中活动的地方狩猎,不仅要注意隐蔽好自己的身体,更重要的是我设法消除或淡化自己身上可能会散发的气息。他首先对自己隐藏的位置进行了很好的伪装,还采了两片绿叶含在嘴里,这样就能大量淡化人的气味,加上人是爬在树上的,气息都往高处被风吹走了,猎物的嗅觉再灵敏,闻到人的气息的概率也很低。果然,这只火红的大公麂子站在那里嗅闻过空气,又对周围进行过一番观察之后,就走到橄榄林下开始捡食掉落的橄榄了。阿吉看它已经进入了最佳的伏击位置后,轻轻地把枪管伸了出去,把枪托紧紧地顶在锁骨下面的位置,又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平静了一下砰砰乱跳的心脏,然后把枪口瞄准了麂子的脑袋轻轻地往后扣动了扳机,随着猎枪在手里微微地跳动了一下,砰的一声枪口前就弥漫起一片硝烟,就在硝烟弥漫起来的同时,他看见麂子一头栽倒在地上,四肢急骤地划拉了几下就不再动荡了。阿吉背好猎枪唰啦一下就从树上梭下地面,三步并做两步跑到麂子面前一看,铅弹正射进了麂子的脑壳。他往枪膛里填充完弹药,扯了一根野葛藤把麂子的四肢捆在一起,使出吃奶的力气把麂子举到肩上扛着就往家赶,天刚黑下来他总算气喘吁吁地把猎获的大公麂子扛回家了。
阿妈玛蒂看见儿子扛着一只大公麂子艰难地爬上楼梯,故意装作生气地责备说:“阿吉呀!你这孩子真是不让人省心哟,我就说你这两怎么会鬼鬼祟祟的,没想到你竟然乘你阿爹不在家就擅自扛枪去狩猎了。你也晓得你阿爹火气上来的时候,别说我劝阻不住,就是用十头牛也拉不住他的,你这么不听话,他从医院回来不知又要怎么收拾你。
阿吉回答阿妈说:“谁让我有这么个野蛮不讲理的爹哩!反正从我记事一直就是被他这么收拾过来的,我这身上都让他收拾出老茧来了,他爱怎么收拾随他得了。
“阿吉,背着你阿爹就不要嚼他的下巴骨了,不是阿妈说你,你也真够淘气的,其实你阿爹心里够疼你的了,只是他不会像别人那么说出来。他对你管严一点也是为你好,要不是你阿爹这么严厉,还不知你会放纵成那样哩。”
接下来阿妈立即转移话题说:“算了,不说这些了,既然你都把麂子打回来了,你和我都没收拾过麂子,你赶紧去叫你大舅过来帮着把它收拾出来,你外公最馋的就是新鲜麂子肉,这一生病可能嘴就更馋了,让你大舅收拾出来后我这就炒一些,再包烧一包新鲜的麂子肉,明天一早就让你大舅给你外公送去,让他尝到最好的这一口,兴许身体恢复得快些。还有,你去喊你大舅时,顺便转到你洛查大爹把他也喊过来,让他过来尝尝鲜,他回去时再拿点肉给他家里人去尝尝,你们一老一少成天在一起放羊,全靠人家关照着,这多少也是你向他表示的心意。”
阿吉第一次狩猎就猎获了一只大公麂子,使他对狩猎产生了极大的兴趣。在那片橄榄林里除了麂子,还有野猪密密麻麻的蹄印,开枪打着麂子时野猪并不在场,接下来野猪肯定还会继续到这里捡橄榄果吃的。阿吉放羊回来把羊赶入羊厩后,又扛着枪继续跑到那片橄榄林里去守候。
阿吉又到橄榄林里连续等了两个傍晚,始终没见野猪露面,他这才想起,前天打死麂子时淌了许多血在地上,当时只顾着自己高兴,扛着麂子就回家了。包括这两天也没想起把留在地面上的血渍给淹盖或清除掉,野猪肯定是来到附近闻到地面上留有浓烈的血腥气,吓得它们不敢到这里来捡橄榄吃了。他下到地面蚂蚁没啃完的血渍刨了起来,用外衣包到距离这里一百多米外的地方倒入一个坑中扒土埋了,又往自己刨过的地面上撒了一些腐质土和枯树叶,把地面进行了一番处理伪装后,接下来阿吉又继续到这片橄榄林里守候,到了第四天傍晚终于等来了一群野猪。可能是仗着猪多势众,还是看到遍地的橄榄,这野猪直接走到树下就风卷残云似的捡食起橄榄来,阿吉居高临下地瞄准距离最近的一头野猪果断地抠动了枪机,随着砰的枪响过后,只见树下的野猪被吓得四处逃窜,包括自己瞄准射击的那头野猪,枪响过后也在快速向前狂奔而去,他的心一下子就凉了半截,以为自己操之过急,没有很好地瞄准就开了枪,把距离这么近的大野猪也给放跑掉,心里正后悔不迭的时候,阿吉发现那头野猪奔跑出去一百多米后,好像脚下被藤条绊了一下,野猪翻了一个跟头就栽倒在地上了。不过栽倒的野猪立即又从地上站了起来,它似乎还想接着逃,但四肢似乎已经不听使唤,它只是踉踉跄跄地往前迈了几步,脚下一软又趴下了,趴下之后又挣扎着摇摇晃晃地站往前走。
阿吉看到野猪还在企图逃走,迅速背好猎枪唰啦一下从树上梭到树下。他站在树下迅速往枪堂里重新填装了火药子弹,可能是心里太过于激动,手有些发抖,火药撒了一些,他把枪条伸入枪管内往下轻轻地舂了两下,把枪条抽出来用手指量了一下,枪堂里只装进去了两指的药量,他知道两指的药量只能用来送铁砂打野鸡和小鸟,要想打四脚落地的野兽,至少得往枪常堂里再增加两指的药量。
又赶紧抽出枪条继续往枪堂里增加了一点火药,然后装入了两粒独弹,一切准备就绪才端着枪跟上了像醉汉般踉踉跄跄地向前走着的野猪。
野猪发现有人朝自己追来,它想加快步伐逃跑,可四肢不肯配合,它似乎意识到自己处在十分危险的境地,警惕地掉转身体竖立起它浓密的鬃毛,用血红的双眼咄咄逼人地怒视着阿吉,做出就要向他冲杀过来的样子。阿吉当心野猪拼出最后的力气向自己发起攻击,立即瞄准它近距离地补了一枪,射出的子弹钻进了它的肩胛,这才把它彻底打趴在地上,野猪四肢前后划拉了几下就不再动荡了。
阿吉看野猪断了气,又重新往枪膛里填充了火药子弹,这才从附近扯了一根野葛藤把野猪的四肢结结实实地捆绑起来,自己先试了试要怎样才能把这头野猪搬回家去。可这头野猪至少有两百多斤,自己根本搬不动这头野猪。他只好把野猪放在原地,脚踩着山风似地往回跑,打算回家喊人跟自己返回来把野猪扛回家。
第二次上山狩猎就打死了一头大野猪,阿吉心里确实太激动了,他风风火火地跑回到家里,尽管已经累得气端吁吁的了,他还是一股作气嗵嗵地就冲上楼梯,可他前脚刚跨进家门就愣怔在门口了。阿吉发现阿爹已经回家来了,他正蹲在火塘面前烤着麂子干巴。他站在门口犹豫着,心想这下完了,阿爹肯定又要劈盖脸地搧自己几个耳光,不过他发现外公和大舅也在家里,显然是外公出院回来了。看见外公和大舅在家里,他悬起来的心就放下来了。他知道阿爹其实很爱面子,只要外公和大舅在家里,阿爹再生气也不好当着他们的面打自己的。
蹲在火塘边烤干巴的阿爹已经听见他嗵嗵地冲上楼梯来了,知道他停在门口没进家里来,这才抬起头来看他了一眼,见他汗流浃背地扛着枪愣在门口,就随口说了一句,我看你真以为自己翅膀长硬能够飞了吧?乘我不在家就扛着枪天天往山里跑。别以为瞎猫撞上死老鼠地撞上一只麂子,这种事还会让你再撞上。
阿吉听阿爹的口气,虽说依然是在教训自己,但语气却随和多了,看样子他并没有真的生气。就斗着胆子说:“阿爹,你还别说,我这瞎猫真的运气还不错,今天我又撞了一回死老鼠,而且撞到的还是两百多斤的大老鼠。”
“我看你该不是被掉落的橄榄把脑子砸坏了吧,怎么跟我说话也这么不沾天不着地的?什么样的老鼠会有两百多斤,我看是这些日子没收拾你就皮子痒了。”
“我不是顺着你的话就这么随口说了麻,我要说的是,今天我又打着一头大野猪了。”
阿吉看阿爹根本没抬头看自己,而是漫不经心地说了一句:“我一年到头最多也就打三四头野猪,你也能打到大野猪?除非这几天山上的野猪发瘟病,你看到大野猪的时候,它正躺在地上打摆子差不多。”
阿吉听阿爹的口气,根本不相信自己打着大野猪。他心里一着急,把枪挂回木柱上,就将双手伸到阿爹面前,对他说:你看瞧我这双手麻!我还能骗你吗,我这手上沾的都是野猪的血哩。我跟你说,第一枪我没把它给打死,它跑出去好远才栽倒了。可很快它又站起来摇摇晃晃地往前走,我看它还想走,赶紧又装好枪往它身上补了一枪,这才把它打死掉的。刚才我已经扯葛根藤把它的脚给捆好了,我试了一下,我根本就拖不动它,我看这头野猪少说也有两百多斤,就是你也背不动的。
听阿吉说得有板有眼的,大舅激动地插嘴说:“阿吉,这么说
是真的了?要是真的打着野猪丢在山里,那可得赶紧上山去把它扛回来,不然,天黑以后豺狗豹子都出来找食吃了,要是让它们闻着血腥气,找来把它给吃掉那就可惜了。”
阿爹一看他手上确实还沾着血渍,就说:“哪肚子饿就先扒两口饭垫垫底。白天豺狗,豹子和狼出来活动的少,放多长时间也不会有事,只要到了晚上这些畜生都出来找吃的了,它们鼻子那么厉害,说不定真就闻到血腥味找来把野猪给吃了的,真要是把野猪打死放山里,那还真得赶紧去把它扛回来。”
阿吉说:“我上山之前就扒了两碗饭,现在也不怎么饿,我们还是赶紧走好了。”
“真不饿的话就赶紧走,要是晚了难说真让野兽出来捡吃了。”
阿吉立即带着大舅和阿爹打着手电筒返回山上,找到他打死野猪的位置,一看野猪还完好无损地躺在原地,只是身上爬满了前来吸血的蚂蚁。阿爹一看还真是一头大野猪,就说了一句:“这几天还真让你踩着臭狗屎了,就连这么大的野猪也会往你的枪口上撞。”
“根本不是它往我的枪口上撞,是我把枪口伸出去对准它的。”
“瞧!碰了两回狗屎运,就把你能的。”
连续两次狩猎获得成功后,极大地鼓舞和增加了他要除掉那头大棕熊的信心。但他心里清楚要去对付大棕熊的事,同样只能采取先斩后奏,倘若让阿爹知道了肯定不允许自己去找那头大棕熊算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