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存一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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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012/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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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吉的森林

被告阿吉最早与被他称为“黑旋风”的这头大棕熊成为生死冤家,这得追溯到他15岁那年。

阿吉的爷爷就是一个猎人,他的阿爹朗先曾经也是当地有名的猎人。他就出生在这么一个猎人世家,按理说阿爹早就应当把积累了大半辈子的狩猎经验毫无保留地传授给他才是。阿吉想不明白的是,阿爹好像从来不把儿子放在心上。别说带他进山去熟悉山林和路径,观察猎物的活动规律了。就是阿爹在擦枪时好奇地凑上前去看一眼,阿爹就像驱赶讨厌的苍蝇似的,老是凶巴巴的把他赶到一边。

阿吉猜测阿爹可能是跟山里那些残忍的野兽打交道多了,性格也变得像野兽那么野蛮冷漠了,他对待自己的儿子也几近残暴。有一次阿吉与村子里的小朋友正在玩老鹰叼小鸡的游戏,玩得正是开心的时候,阿爹却闷声不响地走到面前一把将他扯出了人群,照着他的脸颊啪!啪!的搧了两巴掌,搧得他眼睛里金星像林子里受惊的小灰雀一般四处乱窜,直到阿爹将他像拎山鸡似的拎回到家里,才知道原来是自己从他装火药子弹的袋子里,拿了几粒铜炮出去砸着听响的事让阿爹查觉了。村子里的小伙伴买不起鞭炮,偷拿阿爹的铜炮去当鞭炮砸响听那是常见的事,别人家的阿爹发觉孩子把铜拿去当鞭炮了,也会好好地对孩子说:以后别拿了,铜炮也是用钱买来的,一分钱一粒哩,你把它砸着听响了多可惜。要是用它去打猎,说不定就是一头大野猪哩!可自己的阿爹就为这么几粒铜炮的事,竟然当着那么多小朋友毫不留情地搧了阿吉两耳光。由于阿吉经常挨揍,他看见阿爹就像看见山里的豹子老虎似的,总是不敢抬起头正面多看他一眼 。

阿爹也不是一无是处。虽说他脾气暴躁,自己只认识不多的几个汉字,对阿吉上学的事却特别在意。七岁那年阿爹就满怀信心地鼓励阿吉说:“这回就要上学读书了,到了学校一定要听老师的话,要用心记牢老师教给的每一个字。只有你认识的字多了,才有机会认识外面的世界,外面的世界也才会认识你。若是你的学习成绩好,到时候你就有机会离开我们这个见不着汽车跑,听不见飞机哼,拉一泡屎都是不长蛆的穷地方,到外面去吃公家的饭。”

曼邦村地处澜沧江畔的热带雨林之中,位置十分偏僻,与外界连接只有两条细瘦的山路,距离最近的村子有三公里多的山路,距离村公所有十三公里,距离乡政府三十多公里,而离县城则有一百多公里。

朗先当时是曼邦村的村长,在他的再三要求下,曼邦村还真开办过一所小学。只是这里太过于落后和偏远,到曼邦来的老师呆得时间最长的也只有一个学期,有的呆上一两个月,撒谎说要到县里开会,扔下学生就逃了。因为老师呆不住,曼邦小学办起来撒,撒了又办起来,再办起来仍然坚持不下去,最终只能停止不办了。

凭朗先怎么努力学校也办不起来,反而把村子里跟阿吉一般大小的十多个适龄孩子上学的事给耽搁了。他想把村子里的这些孩子送到村公所去上学,征求了一番爹妈的意见,许多人家都认为这么小的孩子,送到十几公里外的地方自己独立生活真不放心,宁可让孩子呆在山里当睁眼瞎,也没有人家愿意把孩子送出去上学。

别人家不愿意把孩子送出去上学,朗先也不好勉强,不过他坚持把阿吉送到紧挨村公所的曼达小学去上了学。

阿吉被阿爹送到曼达小学上学的时候,他已经有十二岁了,由于之前在村子里断断续续上的学,加起来也没满一年,根据他当时的基础,学校只能把他编入三年级。进入三年级上学他比同班同学平均大了三岁,他个头又长得高,无论是坐在教室里,还是跟同学站在操场上,犹如热带雨林中一棵高大的望天树,已经高出别人一大截,同学们看他的眼神就像看什么怪物似的,有时他刚从同学面前走过,身后立即就响起一阵山麻雀般唧唧喳喳的声音,刚开始的时候阿吉听见同学在背后议论说:“这个山里边来的,肯定有什么毛病,要么是学习太差的留级生,不然怎么都这么大岁数了才跟我们一样上三年级……。”

后来,阿吉从同学面前走过,身后总会有几个同学追着他起哄到:“留级生卖花生,脱开屁股打两针……”

跟阿吉一起上学的同学,主要是生活在坝子里的傣族,还有附近农场的汉族孩子,他们根本想象不出来曼邦村有多偏远。对于同学的猜测和议论,阿吉心里感到有些委屈,但他不想跟同学多加解释,更加不想计较和搭理。

曼达小学从一到五开设了五个班级,在校的同学有230多人,同班的同学就有42个,阿吉与这些同学间的关系不像与村子的小朋友那么,跟自己总有说不完的话。阿吉从同学看自己的眼神,或说话的语气,都让他意识到自己跟这些生活在坝子里的同学根本就不一样。他是从贫穷落后的大山深处来的,像他这种生活在山里的人,似乎天生就要比生活在平坝的人低一等似的。

阿吉到曼达上学几周后,班里有一个同学就直言不讳地问他,听说你们山里人根本没水田种,只是在山地里种些苞谷、冬瓜,南瓜,洋芋吃,好多人都没吃过白米饭,阿吉你吃过白米饭么?

阿吉并不清楚同学的意图,还十分诚实地跟他解释说:“其实我们村子在特玛拉河边种着一些水稻,我们也经常能吃上白米饭的,只是我们山里能开出水田种水稻的地方,真没有你们平坝里这么多,我们主要靠在山地里面种旱谷,旱谷米是红的,吃的起来比白米饭更硬更粗糙一些,但比白米饭更经得住饿,吃起来也更香一些,只是在山地里种旱谷产量比水稻低很多,两亩旱地也没有一亩水稻的产量高。”

听完阿吉的解释,这个同学立马不怀好意地笑话阿吉说:“你们吃的是红米饭,哪拉的也是大红屎,撒的尿也是大红尿了。”

阿吉听出来这个同学明显是在戏弄自己,就没有再搭理他。没想到后来这位同学竟然给他起了“大红屎”的绰号,不明真相的同学也跟着这个同学瞎起哄。

过了不久,又有同学问阿吉:“听说你们山里人一天只吃一顿饭,吃的还是苞谷,南瓜、洋芋等杂粮和山茅野菜。你是不是也像森林里的大象和马鹿,就因为山茅野菜吃得多,才长得这么牛高马大的?”

听了这几个同学的话阿吉总算明白了,就因为自己生活在大山里,同学们认为他们生活在平坝里,生活条件比山里优越,他们从骨子里就瞧不起自己这个山里人。

后来有几个傣族同学吃中午饭时,故意把竹篾饭盒装着的糯米饭,芭蕉叶包着的烤牛干巴丝、香茅草烤鱼、油炸牛皮、蕃茄喃咪,拿到阿吉面前一样一样地打开来问他:“你吃过我们的糯米饭和这些下饭菜吗?想不想尝尝?我们每天三顿吃的都是这些东西。”

阿吉早听说过,这是他们过节才吃的好东西,这几天傣族刚过开门节,平时他们根本不可能每天都有这些东西吃,这是他们特意来跟自己炫耀的。

阿吉也不甘示弱,就故意反击他们说:“我们山里人吃的都是麂子马鹿干巴和野猪干巴,麂子干巴的肉丝细得像头发丝一样,不论用油炸,还是用火灰焐熟了吃,那个味道才叫香哩。我们也只吃油炸野猪皮,大野猪皮有两三公分厚,无论用火烤着吃,还是用油炸了吃,那才叫好下饭好喝酒。麂子肉剁生你们吃过么?你们就知道吃牛干巴,牛干巴的肉丝这么粗,油炸牛皮、蕃茄喃咪都是些什么鬼东,我们山里人才不稀奇吃哩!我们山里人养的牛都是卖给城里人吃的,我们山里的麂子马鹿比你们养的牛还要多,想吃什么肉,扛着猎枪到树林子里转一圈,就把野味给打回来了,更比你们进菜地拔菜还简单。”

阿吉知道无论是坝子人、农场人、还是城里人,麂子肉和麂子肉剁生,还有各种野味都是十分稀罕的美味。其实这些野味既实生活在山林里,包括像自己这样的猎人家里,也不是想吃就能吃得到的。只不过自己就是想反击他们一下,煞煞他们的气焰,不然,这些同学总自以为是,盲目地看不起人。

从内心而言,阿吉根本不想跟同学攀比什么,一心想要像阿爹要求的一样用心学习,能够一路读到初高中,然后离开村子到外面去吃公家饭。特别到曼达上学后,自己也意识到不管你因为什么才贫穷落后的,只要你比别人贫穷落后,就会被人瞧不起。跟这些比自己小两三岁的同学坐在一个教室里上学,心里是有些自卑,但学习上却丝毫也不敢松懈,好在自己的学习成绩与自己的个头能形成正比,学习成绩在班里也位列前茅。只是在别的同学看来,好像这样的成绩不是靠自己努力才得来的,而是从别人那里偷来抢来似的。或者说在他们看来,自己在班里岁数最大,个头也最高,学习成绩也理所应当要比别的同学更好。

最让阿吉难于忍耐的是,并非自己的成绩再好,也得不到同学应有的认可和尊重。而是前面那几个跟自闹恶作剧,还有在自己面前显摆他们生活比自己优越的同学。因为当时没能从自己这里捞到便宜,就开始反羞为怒,事隔不久这几个同学就直接用侮辱的口吻问自己:“阿吉,你们山里是不是喜欢吃栗炭,才把你的皮肤吃得像黑猩猩一样的黑?”

阿吉知道自己的肤色确实没有他们的白,加上个头长得比全班同学都高,自己的座位被老师安排在最后一排。可能是有同学这么侮辱也不见自己有所回应,这几个同学又变本加厉地给阿吉起了个“赛黑骡子”的绰号。这个绰号很快就传遍了学校,别人叫得比自己的真实姓名还要响亮。阿吉实在不堪忍受这样的侮辱,就动手跟这几个同学打了一架。让阿吉没想到的是老师在处理这件事时,并没有向自己了解引起打架的原因,而是主观意断地批评自己说:“阿吉,你这么倚大欺小太不应该了。你必须为这种行为做出深刻的检讨,公开向被他打的同学赔礼道歉,并将所写的检讨带到课堂上,当着全班同学念上一遍。你要不做出深刻的检查讨,这个学你就不必继续上了,我们这里是学校,不留害群之马。”

由于阿吉当着全班同学向对方赔礼道歉,又在课堂上读了自己写的认错检讨。同学似乎对自己更加不屑与蔑视,这让阿吉感到同学的目光就像刺猪毛扎满了自己的身上,他曾不止一次地逃回家里过。可每次逃回去之后,总要被阿爹不问青红皂白地臭骂一顿,然后又被阿爹压送回学校来了。迫于阿爹的这种霸道和高压政策,阿吉勉强上完四年级,然后就不计后果地辍学回家了。

阿吉擅自辍学回家,把阿爹气得火冒三丈,摔桌子砸板凳的骂阿吉:“你就是一泡糊不了墙的臭牛屎;一根拉不直的猪大肠;一碗端不上席面的臭羊肉……。”

别看朗先平时话并不多,但为了恶心阿吉,他把所有能够想得到埋汰人的话,都给搜肠刮肚的搜索出来,用来埋汰自己这个不肯上学的儿子身上了。

出乎阿吉意外的是,尽管阿爹因为自己擅自辍学这件事愤怒到了极点,但他却再没有像过去动辄就搧自己几耳光。

阿吉心里已经做好了挨打的准备,而且打定了主意,倘若阿爹再像过去那样动辄就搧自己,就再也不像过去那么任由他搧 ,自己就将离开家,跑到外面去流浪。

阿吉阿爹这么生气失望,他只是极尽所能地谩骂一番之后,就改用了冷暴力,他不再搭理阿吉,就连正眼也不看阿吉,家务也不吩咐他做。阿妈在家里一向顺从父亲,就算心里有意见她也不轻易当面顶撞父亲。只是阿吉在家里闲着没事可做,他很想象村子里其他男孩子一样,扛着猎枪上山去打兔子,打野鸡,打白鹇。可他心里再怎么想,这个时候他也不敢去摸家里的猎枪。

阿吉在家里无所事事地在家闲了几天,感觉这种不打不骂不理人的冷暴力比被父亲扇几巴掌还难受。若是被扇了几巴掌,自己就可以义无反顾离开家,跑到外出去流浪。现在离家出走的理由不成立,要是自己就这么走了不知阿妈会有多急担心。阿妈对自己可是什么重话都是没说过。阿吉觉得让自己这么闲着比生病还难受,就爬到棕树上剥了几片棕衣,抽出棕衣里的纤维,自己学着编了一些捕鸟的扣子,跑到山林里去套野鸡、箐鸡、麻鸡。或者就约上小朋友到小河岔里去挡坝捉鱼,跑到澜沧江里去学游泳,变着法子打发时间。

阿吉约着小伙伴说三、莫科,去了两次澜沧江学游泳,这事被村子里的人看到了,很快就把这事告诉了阿妈,当即就把她的脸吓得煞白煞白的。那天阿妈回到家里也变得像一头发怒的母豹,随手掰了一枝桃树枝,照着阿吉的屁股和小腿就是一顿猛抽,阿吉没弄明白自己做错了什么事,就这么挨了抽哩,只是他还没敢吱声,阿妈自己却伤心得泣不成声了。

阿妈伤心得抹了几次泪,才抽抽噎噎地数落说:“阿吉,你咋就这么淘气呢?澜沧江也是你能带人去玩的地方?江水那么急,以前到江里撒鱼的大人,还让江水给冲跑过好几个哩。就连大人都不敢到江里游泳,你们几个身上的胎毛还没退尽的小孩,竟敢到江里去游泳了。你们要是谁有个三长二短,你让阿妈或他们的父母怎么活?”

过去从来都只有阿爹打自己,每次挨打时阿妈都会出面护着自己。这次就连阿妈也动手了,看来这事是自己做得太出格,让她太担心了。看得出来阿妈打过自己之后,其实她又心疼得不得了,刚打完又赶紧拿出清凉油往自己的伤痕上抹。

那天阿妈打过阿吉之后,心里依然不踏实,就风急火燎地去找接替丈夫当了村长的堂弟朗且,她找到朗且说:“大兄弟,你的侄子阿吉已经不上学了,让他闲着就像山林里的马鹿似的,一天到晚在外面跑,这孩子就连澜沧江里他也敢跑去游泳。你还是想法给这野马系上笼头才能拴住他,想法安排一份活计给他。我看再不让他有事做,不知他还会做出什么不知天高地厚的事情来。你也晓得你大哥那脾气发作起来蛮横得像野牛一样的,他教育孩子除了扇巴掌,从来不会跟孩子讲道理,慢慢地引导教育,我看阿吉内心里越来越逆反他了。”

朗且知道堂哥家前面有过两个孩子,可到了四五岁时都夭折了,阿吉是隔了好几年才生的,两口子其实都把阿吉这孩子视为自己的眼珠子似的,生怕那里照料不到出了意外。堂哥内心里把儿子当眼珠一样的,但教育孩子真没有方法,总是那么性急和粗暴。听嫂子说阿吉这个一泡尿冲地上还不会冒泡侄子,竟然跑到澜沧江里去游泳,就连他也感到很是吃惊。

朗且跟大哥的关系一直很好,心里也很喜欢阿吉这个侄子,他也接着大嫂的话题说:“这孩子胆子也太大了,他们根本不知道这澜沧江水面上看着没什么特别,下到水里冷得像针扎似的,有一回我到江里撒鱼时,鱼网套到一块粗糙的石头上了,我怎么也拉不起来,想着新买的鱼网扯坏了可惜,就潜入江水里去解,鱼网还没解开脚就被冷得抽筋,差点就把命丢在江里了,从那以后我再没到江里去撒鱼,也再没到江里游泳。”

大嫂,看来我还真得替你管教一下这孩子。洛查大哥早就跟我叫苦说他一个人放不了那么多的羊,要么给他增加人手,要么换别人去放羊,我看他一个人实在也放不赢那么多羊,特别羊被野兽糟蹋的时候,他就要来跟我发一通脾气。我让阿吉先跟着洛查大哥去放一些日子的羊,等他再长两岁,好给他安排其它的活计。

阿妈去找过堂叔后,阿吉就这么成了曼邦村的一名小羊倌,成天跟着洛查大爹上山放羊。

在曼邦这地方放羊,并没有什么所谓的草地草场,更多的是把羊群赶进森林里面让它们吃各种嫩树叶,当然森林边缘偶尔也会有小片长满意杂草的荒地。但黑山羊这种畜生可能是为了跑山而生的,若是放羊人不对它们加于管束,它们一边觅食进食一边行走, 一天能够轻松地走出去三四十公里。放羊人当然不能由着它们的性子来,每天必须对它们觅食的范围加于管束限制,差不多的时候就跑到羊群前面拦住它们,让它们掉转头来往回家的方向走,只有这样人才不会太累。

跟着洛查大爹放羊不会很累,无论往什么方向走,也不会让羊群跑到离开村子超出15公里的地方,放羊的地方大多是林子,每天会碰到不同的小鸟和各种动物。山林里生长着五只眼睛果、橄榄果、多依果、鸡素果、杨梅、救军粮果、泡木果,酸丫果、黄泡等不同的野果,差不一年四季都有野果成熟,在山里放羊总能吃到时鲜的野果,到了雨季还可以捡到鸡枞、大红菌、牛肝菌、马屁泡等好吃的各种野菌,在阿吉看来放羊这件事既好玩,又实惠。

阿吉跟着洛查大爹放羊有半个月了,一直都是顺风顺水的没出什么差错。那天,像平时一样把羊群赶到名叫马鹿塘的一处山坡上,让羊群在山坡上转悠了两个多时辰,羊群的肚子全都塞了个大南瓜似地鼓起来了。洛查大爹吩咐说:“阿吉,我看羊已经吃饱了,去把羊群赶拢来,让它们掉回头慢慢地往回走得了。”

洛查大爹的话音刚落,戴在几只大羯羊脖颈上的铃铛就叮叮铛铛地骤然响了起来,只见几只大羯羊在山坡上惊慌失措地乱跑乱窜。而带着小羊羔的母羊则发出极度惊恐的咩咩声。洛查大爹一看这情形就立即哦呵!哦呵!地扯开嗓门大吼起来。

他看阿吉呆愣在那里,就催促说:“阿吉,你还儍愣着干嘛?赶紧吼!赶紧吼!野兽窜到我们羊群里来捕羊吃了。”

阿吉这才跟着洛查大爹放开嗓子哦呵!哦呵!一连吼了十几声,不过还是有一只羊从距离不远处传来了惊恐万状的一声惨叫。朝羊发出惨叫声的位置看过去,只见有几丛小树还在唰啦!唰啦地抖动,而羊的惨叫声却戛然终止了。

洛查大爹指着不远处正在晃动的树丛,极其无奈地叹息说:“唉!真是人老了放屁都不臭了。我跟你朗且阿叔反映不知有多少回了,让他给我买了杆枪,可他根本就不理我。阿吉你瞧,现在有小树正在摇晃的地方,肯定是那头天煞的大棕熊,它又把一只怀羔的母羊咬翻,现在它吃得正欢哩!这畜生真是太放肆了,它几呼就离我不远的地方把羊咬死吃掉,我手里没有枪拿,只有一次又一次这么眼巴巴地看着它把我的羊咬死,吃饱后扬长而去。这畜生总这么欺负我,我却拿它一点办法也没有,真是憋屈死人了。”

“大爹,既然是大棕熊在咬了我们的羊,哪我俩赶紧过去把它赶走掉嘛!”

“若是我俩能赶得走它,我早过去把它给赶走了。这畜生强悍凶残得很,特别是它在吃东西的时候,更不能去靠近打扰它,若是这个时候我俩走过去,它会毫不客气地扑过来一巴掌把我俩拍成两张肉饼的。”

“哪我俩一人砍一根铁实的栗木棒,还能干不赢这畜生吗?”

“难道你爹就没跟你讲过这畜生有多厉害?就别说一根栗木棒,就是手里有一根铁棒也奈何不了它,你去招惹它那纯粹是自己去送死。有一回我见它窜到羊群来祸害羊,赶紧挥舞着手中的砍刀冲它大吼了几声,企图把它给吓跑掉。哪想到它看我就一个人,反而举起右掌就打在旁边的一棵麻栗树上,它一掌打过去,比碗口还粗的一棵麻栗树咔嚓一声就拦腰被拍断倒了下来。你想,比碗还粗的麻栗树,人用砍刀也得十多分钟才能把它放倒的。那畜生只是一掌就将它拦腰拍断了,它手掌上的力气该有多大?那畜生就这么向我显示它的力气,公开地威胁我不要靠近它。倘若是我手里有一杆枪,它哪敢这么放肆?它可能连羊群都不敢靠近。”

阿吉呀,只要一看见这畜生来扑我的羊吃,我就生你朗且叔的气,我让他到供销社买一杆枪,让我好扛着上山放羊,你二叔却跟我说:“生产队就连买农药种子的钱都拿不出来,哪里有钱给你去买什么枪?”

他这么跟我说话我真的不爱听,你想,村子里每年都要赶去卖20多只羊,只要卖两只羊就够买一杆枪的钱了。而每年被野兽叼走的羊都有十几只,还大多是怀着羔的母羊,你二叔宁可让野兽每年叼走十多只羊,却舍不得给我买一杆枪,我也不知道他这个当家人是脑壳里装的是豆腐渣,还脑子?不然,怎么会这么简单的账也不会算?

他说没钱买枪,我又跟他商量说:那你认识其他村子的人多,你人熟面子也大,你到其他村子养有母猎狗的人家找一条小猎狗崽回来给我养,养大后好带着上山放羊,只要身边带着一条猎狗,野兽也轻易不敢靠近羊群,至少它不敢这么肆无忌惮地跑进羊群把我们的羊叼走掉。

可你二叔又跟说:“他最怕开口求人,若是他不怕求人,早就想要一条像你家那条“追风”一样厉害的猎狗了。”

洛查接着说:“阿吉,其实山林里觊觎黑山羊的猎食动物还不止这头大棕熊,还有豺狗、狼、豹子,这些野兽到了产仔的时候,就会跑来叼羊吃,我们手里却什么防范的家什也没有,这些野兽就不怕我们。别人不放羊可能舍了多少羊也不心疼,可这些羊是我从小羊羔放成大羊的,只要舍了一只羊,这心里就得难过好几天。”

“大爹,这山里的棕熊不是专门吃野果的吗?它们怎么也会像豺狼和豹子老虎似的来捕我们的羊吃?”

阿吉,你阿爹这么一个有名的猎人,难道就连这么简单的东西他也没给你说过吗?这山里的熊类其实是浑素都吃的杂食动物,只是有野果吃的时候,它们很少会花费大力气捕食其它动物。若是母熊产崽后的哺乳期,老熊需要大量的动物肉来补充营养,以便自己有足够的乳汁哺乳幼崽。或者接近冬季它们要躲进山洞树洞冬眠时,就喜欢捕食腥膻肥腻的猎物,使自长膘增加脂肪过冬。黑山羊本来肉质鲜嫩肥腻,有大量的脂肪,加上羊身上散发着一股浓郁的羊膻气,把羊放到山上距离几公里远,掠食动物都能嗅到黑山羊的气味,嗜血成性的掠食动物就会寻着气息一路找来捕食黑山羊。

阿吉,你才来放羊不晓得,最恼火的是黑山羊的性情太过于懦弱了,野兽追捕的时候根本不会进行反抗。发现有野兽来捕食自己,距离远一点时候它们还会惊慌失措地乱跑一气。一旦看见野兽到了跟前,整个羊群立即就像被野兽施了魔法似的,只会惊恐万状的咩咩叫唤向人发出求救,自己却不晓得继续逃跑。若是人无法去救它们时,无论公羊母羊都抽掉了身上的筋骨似的纷纷跪伏在地上,把自己的生命交给野兽任意处置。

你想,这黑山羊发现野兽来捕食自己时既不逃跑,也不进行反击,反而向野兽屈膝下跪,野兽根本不消冒什么风险就能轻松地就咬断它们的咽喉,尽情地将它们滚烫的鲜血当作红葡酒来喝,然后享受一顿鲜美的大餐,猎食动物还能不打羊的主意?

听到从前面树木晃动的位置传来的是母羊发出的惨叫声时,洛查大爹立即就停止了吼叫,他十分肯定地对阿吉说:你也别费力气吼叫了,一听就晓得又是那头该死的大棕熊,这头大棕熊根本就不怕我俩,它不仅胆大,而且不是一般的贪婪。不信你就等着瞧,接下来我们的羊还要接二连三地被它糟蹋好几只。这畜生不是一般的聪明,它知道怀羔的母羊跑不快,而这羊胎盘和胎儿对它而言大补,它每次都专门选择怀孕的母羊糟蹋。它这一口下去至少两条性命,倘若母羊怀的是双胞胎,那一口咬下去就是三条命。这头大棕熊冤魂不散地缠着我们这群羊已经有两三年,被它糟蹋掉的母羊已经有三十多只了。这畜生也作孽太多了,我看它遭报应也不会太久了。

阿吉说:“大爹,既然大棕熊会接二连三的来叼羊,我们总得想办法把它除掉,不然,不知还有多少羊要遭殃的。”

洛查说:我何尝不想除掉它?这头大棕熊就是清楚我手里没有猎枪,又没一只像样的猎狗来保护羊群。它才这么肆无忌惮地来叼我的羊吃。有好几次它追赶母羊都追到距离我只有二三十米的地方了,任凭我吼破嗓子来吓唬它,可它竟然当着我的面张开血盆大口把羊的脖子给咬断了。而且当着我的面吸干了羊血,然后再把羊叼到不远处就把羊撕碎吃掉了。

我看这畜生总是当着我的面就敢逮我的羊吃,就把家里那条土狗带来放羊。那天我见它大摇大摆地朝羊群走来,羊群远远的闻到它的气味吓得四处乱窜,我赶紧使唤我家那条土狗,让它吠叫几声吓唬吓唬这畜生。本以为让这畜生见我身边带着条狗,它会有所顾忌的,没想到这畜生一眼就识破了我带的不是猎狗,而是一条没有任何搏杀经验的土狗。它追加上一只母羊一口咬翻就当着我的面在那里埋头吸血,我家那条笨狗竟然跑到它面前围着它一阵汪汪狂吠。可能是叫得棕熊心烦,它干脆放弃吸血,极其不满地抬起头来看着我家那条土狗,我一看情况不妙赶紧喊我家的狗快跑,听到我都这么叫唤它了,它还不晓得赶紧逃命,结果棕熊朝它扑过来挥起右前掌对准笨狗就是一掌拍过去,我家那条笨狗被它拍出去好几米远,摔在地上就动荡不了,鼻子嘴巴都在汩汩地往外流血,没坚持几分钟就咽气了。

阿吉,我是真想不出办法对付这畜生了,后来只要我知道窜进羊群来逮羊吃的是这头大棕熊,我连吼叫几声都懒得吼,反正吼也白吼,它根本就不怕我,每次我都只能眼巴巴地看着它来把我的羊叼走吃掉。说实话舍了羊对我的利益其实没有什么影响,我只是心里难受,心疼自己放牧的羊就这么让它吃掉了。

阿吉听洛查大爹跟自己这么诉说,也替他感到太委屈了。他也想不明白二叔作为村长,咋会一杆枪也舍不得买。现在自己也成放羊人了,应该尽快找机会去跟二叔说说,让他给买一杆枪,自己上学时看见供销社就有猎枪卖,一杆火药枪只要四十多元。村里只要往供销社卖上三只羊,买一杆枪的钱就绰绰有余了。

事情果然像洛查大爹所说的一样,这中间才相隔了两天,放在山坡上的羊群突然又炸群了,看到羊群惊慌失措地叫唤和乱窜,洛查大爹十分肯定地说:阿吉,你瞧,这才相隔两天哩,那畜生又来糟蹋羊了,一会我们又要少一只母羊了。

阿吉知道是那头棕熊又来逮羊吃了,才把羊群吓得惊慌乱窜,可能是处于本能的反应,他还是情不自禁的放开嗓子哦呵!哦呵!地大吼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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