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叔
四叔在我脑海里印象最深的是他那爽朗而富有磁性的笑声,笑容总是那么自然,让人能感受到一种发自内心的喜悦,一双酒窝如盛满浓香的佳酿荡漾其中。
四叔是我父亲的小弟弟,在兄弟姊妹中排行老六,在兄弟中排行老四,父亲有时称他为“老四”有时亲切地唤为“墨林”,我们按老家的方言称为“四老子”。我记忆中的四叔年轻时穿着绿色军装特别帅气,在此我想用书面语称他为四叔,我觉得与他的帅气相配。
四叔也是一米八五的大高个,体格强壮,国字脸型,和二姑妈长的很像。他从小梦想当兵,十六岁那年逢上村里推荐当兵入伍的机会如愿以偿。他整整在部队当兵锻炼了五年,不仅擒拿格斗样样在行,练就了一身好本领,而且个性沉稳干练,雷厉风行的军人气质伴随了一生。
四叔复员回乡被安置在肃北县汽车运输大队工作,在二十世纪七八十年代的小县城,懂驾驶技术的人凤毛麟角,他潇洒地驾驶大东风汽车走遍县城每个山凹去过天南地北,我对他潇洒的形象记忆犹新。那时我们家、二姑妈家和三叔家每年过冬的窖藏蔬菜了煤炭了牛羊肉了都是四叔顺便拉运而来的,有时他还会给我们捎带些好吃的点心。只要四叔驾驶的大东风汽车停靠在我们家门前,好像我们的脸上长了金光,自豪地爬进东风车厢里玩耍,那简直就是一种荣耀,我们像“富人”一样惹得全村老少眼热。尤其到了给爷爷上坟的时节父辈们和我们约二十多人乘上四叔的大东风汽车,老老少少站在车厢里被劲风吹的摇摇晃晃却是一路欢声笑语,如同春游一样快意。
记得我上小学一年级的寒假,大姐辅导我放假刚两天就做完了寒假作业。有天四叔驾驶大东风汽车来我们家,和父母亲聊天中得知我两天就完成了寒假作业,他一向很关心我们的学习,自然免不了对我两天完成寒假作业的“突出事迹”问及一二,他问我是否真的做完了全部寒假作业,我不知是胆怯还是别的什么原因就是不作答,他一连问了好几遍,我就是缩在墙角不吐一个字,这可惹恼了他。他一把拉过我就一个劲地打屁股,他边打还边问我是不是真的写完了全部寒假作业,我疼得哇哇大哭就是不说“做完了”三个字,父母和姐弟们眼看我挨打谁都恨不得替我说句话,我的屁股都被打肿了,我竟然倔强的一句话没说,父母也没拦挡一下。我疼得坐不到板凳上,埋怨母亲也不阻拦眼看我挨打,母亲边给我热敷边批评我说,谁叫你嘴硬的很,活该。
从那之后,我见了四叔就躲,可他却对我的学习格外关注。听父亲讲,因家里条件差四叔小时候没念多少书,故而他们都希望我们后辈能多学文化知识,做社会有用的人。四叔为督促我学习,给我拿来十六开本的几厚沓出入库登记薄让我订成作业本在背面写字;有时他还会给我布置作业,虽然他从顾不上检查,但我却总是老老实实完成,从不敢懈怠。
约在我小学四年级的冬季,电视连续剧《西游记》正在热播,我们家没电视机,我被家有电视的同学津津有味讲述唐僧师徒西天取经一路斩妖除魔的精彩剧情片段所吸引,我偶尔跑去同学家看一集电视剧就感觉占了便宜。四叔家有一台十四寸彩电吸引着我,他总是忙碌地在外跑运输,有段时间奶奶在他家生活,我借看奶奶之机跑去他们家只为看一集《西游记》,有时顺便蹭饭,冬季天黑的早,有时我还赖着住下了。我们家距学校约三公里路途,而从四叔家到学校约五百米,在他们家居住不仅上学近而且还能看电视,我觉得生在他们家的孩子实在是幸福。
村里孩子们多玩起来很热闹,每逢假期堂弟烨娃和堂妹晶儿都会来我们家小住,我们玩耍起来就忘了写作业,临近开学才突击写作业,我手快能在开学前写完作业,而上小学二年级的堂弟写字慢,即将开学他还没写完作业,他害怕开学报不上名,我为帮他便偷偷藏在草房里爬在土台上潦草地写完了他的假期作业,他高兴地报了名,却还是露馅了被四叔发现狠狠揍了他一顿,我听闻吓得出了一身冷汗。我心想是祸躲不过,没想到四叔竟然对我心平气和地说,尕丫头,谁学下的知识就在谁的脑子里,你替烨娃写作业不是帮他而是害他,以后绝对不能这样做。四叔语重心长的话语比打我一顿更让我心里难受,至今我也铭记他的教诲。
随着时光流逝四叔浓密的乌发渐渐秃了顶,工作依然很忙碌,不到四十岁就给人一种沧桑感。我上中专后,在假期见到四叔发现他性格温和了许多,喜欢听我们讲学校的事,我返校时他也会给我五十元零用钱,鼓励我用功学习。几年后我带着中专毕业证书回家,父亲借着明媚的阳光仔细端详我的毕业证书,似乎在辨别真伪,碰巧四叔来我家顺手拿起我的毕业证书认真看了一番说,尕丫头,这两门课才六十几分刚及格,毕业成绩不太理想呀。我羞得脸上一阵红一阵白。
到了二十世纪九十年代,交通运输业日益发达,单位上大东风汽车的用途越来越少,大多机关事业单位都有了公车,随着公务车辆改革,四叔也从驾驶大东风汽车转向了驾驶小轿车或越野车,先后在县原建设局、县原文化局工作,驾驶外出机会较先前少了,一个驾驭习惯了大东风汽车的粗率豪放汉子到驾驶小轿车似乎锐气削减了一些,他有些许落差感。我们陆续就业,四叔考上技师职称没几年就退休了。
四叔退休后喜欢做美食,偶尔小酌几杯,他曾是父辈中最有酒量的,有时做了好吃的肉食会喊上我们全家人一起吃。与美食相比他更喜欢驾驶车辆,买了一辆大货运车跑运输发挥余热,虽然他风吹日晒的脸色更加黝黑,但是笑声仍然很爽朗。那时他已是老司机了,当起了侄子和外甥们的驾驶教练,四叔在教后辈们学驾驶技术时非常严厉,容不得半点操作不当,谁给四叔当学徙都很小心,稍有不慎就会被挨骂,连有驾驶经验的大姐夫跟四叔一起跑车也很受教。我在乡里工作时,四叔的大货运车在乡政府大院附近停靠,我偶尔遇见他不是双手沾满黑色油污维修车辆,就是满面疲惫、步履沉重的走过,让人看着心疼,那时我不理解他为何不懂安享退休的生活。
记得有次四叔生病,他虽然活动不便,但是我们去看他仍是笑意盈盈,身体稍微好些便又忙碌起来。他的身体表向给人一种很健壮的假象,其实他已患有心脏疾病。后来,不知是大家忙碌还是别的什么,亲情关系有些疏远。记得父亲和四叔有件事沟通不畅,四叔便给我打电话希望我劝说父亲,我不经事没能为他俩起到调和作用。有天上午四叔到单位来找我,我没有听他讲完就无理地回绝了他,他失望地看了看我便走了。
我万没想到那竟是我和四叔此生的最后一次见面,大约在二十多天后,他突发急病去世,我亲眼目睹了他去世后亲人们的悲情,我很难过,纵使我们为四叔披麻戴孝送终,也无法抚平我内心的愧疚和自责。如果我当初能耐心听四叔讲完事情的原委,或许他会得到一点安慰和理解,我追悔莫及。每年祭祖时,我看着四叔的坟静静地陪伴在酒泉之下爷爷奶奶的身旁,一种凄凉之情油然而生。至到四叔十周年忌日,堂弟约我们一起祭奠,我郑重地为泉下的四叔磕头上香,默默祷告,我看着青烟袅袅,冥币燃尽轻轻飞旋轻落坟头,恍惚间我仿佛听到了他那爽朗而富有磁性的呵呵笑声从遥远及近的地方传来……我想他早已原谅了我的无知,我终于释然。
四叔,我敬重的亲人,在此我以微薄之心写小文寄托我的哀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