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同的病人

我的工作就是和不同的病人打交道。

上个月的一天，有对七十多岁的夫妻又结伴而来。虽然七十多岁了，但是老大爷精神矍铄，乐呵呵的，从他脸上看不出一丝焦虑，害怕。老太太话不多，一看家里就是老大爷起主导作用。老大爷说：“我左侧咽痛，已经看过好几次了，有的时候是溃疡痛，有的时候好像是牙龈发炎痛，吃吃药就不疼，但过段时间又疼。而且这次左边颈部肿起来了。”

我摸了摸大爷的颈部，问他：“痛吗？”

“不痛。”大爷说，“颈部的不痛，但是喉咙里痛。一年多前痛过，我在丹阳照光的。”听了这话，我的心一沉，我怀疑大爷说的照光是放疗，一般恶性肿瘤才需要放疗。

“那你丹阳看的病历还有吗？”我问大爷，“你还记得你是什么毛病照光的吗？”

“也是喉咙疼，还是你叫我去的，照了四十几次光就好了。”大爷说，“我看病的东西都在我丹阳的大女儿那儿，我也不知道什么病。我打个电话给我女儿，你来问问她。”

大爷拿出手机打电话给她女儿，但那边一直没人接电话。我对大爷说：“你这脖子上要去丹阳做个CT,你顺便把病历带回来看看。我这儿给你做个喉镜，详细检查下。”

喉镜做下来发现左侧扁桃体上有个菜花状的赘生物，怀疑扁桃体恶性肿瘤，估计以前也是这个照光的，现在复发了。看着大爷毫无负担的脸色，我没有对大爷说实话，也没有对他老伴说实话，既然他们的女儿不想让他们有任何精神上的负担，那还是尊重家人的意见。

过了两天，大爷夫妻又来了，带着他的小女儿，丹阳的是大女儿。我问他小女儿：“你知道你爸爸的病情吗？他的病历都带来了吗？”她说：“我爸爸的病历都在我姐姐那儿，不拿回来就是不想让我爸妈看到病历，他就是癌症照光的。”

我看了下他做的CT，没啥有意义的。我把大爷夫妻两请到外面凳子上等一会，把他小女儿留下来，我斟酌了下，“我给你爸做了喉镜，发现你爸扁桃体上长了恶性肿瘤，有可能是以前的复发了，你呢还是带他去丹阳上次看的地方去看，做个活检。你爸妈那儿我没说实话，要不要说？”“不要和我爸妈说，他们年纪大了，我们怕他们经不住。”他小女儿说，“我爸妈不知道，他们就能开开心心的生活。医生，你就说是扁桃体发炎。”

我明白了她的苦心，也理解做女儿的心痛。我把大爷夫妻两叫进来，看着他们期盼的眼神，我组织了下语言：“你这个是扁桃体发炎了，回家注意休息，不要累着。我们医院没有照光的设备，你可能还要再去上次照光的医院照照光。”大爷听后，很爽朗的说：“好的，我听医生的。谢谢医生。”看着大爷脸上洋溢着的幸福笑容，我微笑着说：“祝您早日康复。”大爷走出门还回过头对我再次说谢谢，我的心也是酸酸的。

看着大爷一家的身影，我不知道大爷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也许大爷表面的乐观也是为了不让家人担心呢？但我希望大爷永远保持那份乐观，保持那个好心态，也希望大爷治疗取得好的结果。

在疾病面前，不是每个人都可以坦然面对的。

十多年前的一个下午，快到下班时间了，我也在做着下班的准备。突然听到外面很重的脚步声，我的心里一咯噔，一般有这种动静的都是病情比较急或者重的病号。我赶紧到外间办公室，就见一个六十多岁的大爷慌慌张张的跑进来，一手拿着毛巾捂着鼻子，毛巾上可见血迹斑斑。

“医生，快点救救我，我出了好多血。” 病人苍白着脸说。

“放松，到了医院就不要紧张了。你以前有高血压、糖尿病、心脏病吗？”我让他坐在椅子上，简单的问了下情况。病人是个包工头，工地上出了点事，一生气，骂人的时候突然鼻子出血，然后来就诊的。

“有高血压，但是我一直吃药的。医生，我以前身体一直都好的，没生过什么病。你一定要救救我，我不想死。”病人哆嗦着嘴唇说。这样的病人就怕他太紧张后血压飙升，出血更难止住。

“你不会死的，放松，来，哈哈气。你越紧张，血压越高，出血会越厉害。”我一边安慰患者，一边指导患者调整呼吸，一边准备给他量血压。

当时血压量下来180/140mmHg，给他舌下含药降血压，同时给他前鼻腔填塞止血，观察期间病人血压居高不下，鼻腔又有少量渗血，咽部有血液下流，考虑病人后鼻孔有出血，准备转院。那个年代120还不普及，都是医院自备救护车。联系好救护车，我又重新给病人填塞止血，病人的情绪仍旧处于恐慌中，脸色苍白，神情慌张。血压仍然降不下来。我虽然有点着急，但我在病人面前不能慌，如果我有一点点的慌乱，病人估计能直接晕过去。

“放心，马上给你转院，转到人民医院去。你现在才出了这么一点血，死不了。”我尽量一边用轻松的语气跟病人说，一边联系人民医院耳鼻喉科主任让他那边做准备。

救护车到了，我拎着止血输液瓶，救护车驾驶员扶着病人上了救护车。

“医生，谢谢你，你一定要护送我到人民医院，我不想死，我还有很多钱没花呢。”病人的话让我哭笑不得，“你不会死的，你还有大把的时间可以好好享受你的钱的。我见过比你出的血多很多的人都活得好好的，你放心吧！”病人听了后终于有点放松了，一路上絮絮叨叨的不肯闭紧嘴巴，也不嫌累，但是没有那么的紧张了。

“医生，谢谢你，耽误你下班了，耽误你吃晚饭了，等我好了，我请你们吃饭。”病人对我和驾驶员说。

“不用了，这是我们应该的。你也不要担心，你肯定会没事的。”我笑着说，“你以后可以挣更多的钱了，但也要注意休息，钱是挣不完的，身体才是最主要的。”

“经过这一次，我要准备退休了，让小的去弄吧。我也要好好息息了，不要钱还在，人没了。我这也算是大难不死了吧？”病人苦笑着说。

“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你的福气在等你呢。”我一路上插科打诨，病人的情绪差不多恢复正常了。

一路上畅通无阻，到了人民医院后绿色通道直接交接完，我才彻底的放下心来。这时才发现天已经完全黑了，肚子也饿的咕咕叫了。我和驾驶员在丹阳简单的吃了点晚饭就返回了。

后来跟主任联系知道当时病人直接进了手术室，通过前后鼻孔填塞，血止住了。听说进手术室之前病人又是跪求医生救命又是求老天爷保佑。再后来就一直没见过这个病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