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老想起生产队的水磨。那时候,过生活度岁月,得有水磨转动。乡村唯一的自然能动“机械”,就是水磨。从远山引来流水,带着落差,从高处冲下,冲击着巨大的木质水轮转盘,上面带动着石磨转动,磨眼抖下去的是粮食,磨缝磨出来的是糁子与面,一边用面锣隔离了面与糁以及麸皮。上磨子时,听着水磨的呼呼转动声、水流的哗哗撞击声、面锣的哐嘡声,真好听。
我们东村有三个生产队,一队一个水磨,水磨间相距三五里多,用的同一渠水。庄户人把分得不多的粮食拿到水磨上去,不到几袋烟功夫,就磨出了面。水磨坊是土瓦房,水磨下方是空的,用木板和椽篷起来,再下面是主体的大圆柱空间,最底端是水轮和水体。水磨的构造主要由上下扇磨盘和木质的转轴、水轮盘、支架构成。上磨盘悬吊固定于支架上,下磨盘安装在转轴上,转轴下一端装有水轮盘(平行于磨盘,悬在水面上空),水磨渠的水从高处冲下来,以水的势能冲转水轮盘,从而带动下磨盘的转动。磨盘多用坚硬的石块制作,上下磨盘上刻有相反的螺旋纹,通过下磨盘的转动,磨碎谷物。
上游渠水闸板一放水,水磨就转动了。水磨坊的上下游有好长的引水渠,深而缓的地方可以洗衣、淘菜,甚至游泳。雨水充足的年景,水磨渠中的鱼好多好肥,还有螃蟹,夏冬水渠里的水干涸时,我们可以在其中捉鱼捉蟹,回家吃一顿美餐。水磨渠边的青草往往长的旺盛肥美鲜嫩,拽作猪草是很好的。水磨渠的最下游,汇聚形成一大片水草沼泽湿地,人称“金水江”,乡里人说的金水就是金贵之水,地下泉水不断涌出,水磨渠水常年不断涌入,形成了一片小江湖,这处水泽江湖恰在洛河与五龙河交汇处的上游,附近芦苇飘荡。金水江水草丰茂,鱼虾众多,鸟儿无数,水稻飘香。江里面有大的鱼虾、青蛙、螃蟹、娃娃鱼。金水江的砂石烂泥中,有很多蜗牛、泥鳅。在这里石堰缝隙水草深处,有大鲵,人称娃娃鱼,我见过一二尺长的娃娃鱼,水里还有半尺长的红鲤鱼成群结队。在夏天,用草笼在水草边只一拢,就搂进来好多虾米和小鱼。在小时候,我吃过不少金水江里的鱼虾,开荤又解馋。
现在想来,过去的水磨以及水渠整个是环保的!古人真伟大,制造设置的木质机械水磨没污染,水磨的水渠是全石头垒的,水渠中的水以及渠中鱼虾自然没污染,粮食以及磨得的面粉、玉米糁、麸皮真正全是自然绿色的,真个整体没污染。那时,不必担心添加剂、农药、机器工业污染。
水磨虽是一种古老的磨面粉工具,但它是科技与自然的结合,是古人运用自然水力水能的杰作,是中国古人智慧的木制构造神器。你不得不佩服古人的伟大创造。
水磨,是过去岁月的年轮,在日复一日旋转磨砺。是乡村脉动的心脏。是转动的魔笛。是生活的希望。在那饥寒年代里,我们村的水磨,是风调雨顺的象征。谁家上水磨磨粮食时间长一点,谁家肯定日子好过,粮食丰足。“水磨一转,有水有粮。”——天上有雨,水渠有水,地里有墒,柜里有粮,心里不慌。上水磨磨麦子、磨杂面最省事,因为旱磨要人推十几次才能磨碎,往往把人推磨推得吃力发晕,而水磨人不出力不会晕。寒冬腊月,再穷再富的人家,乡亲们家家户户都要上水磨,准备过年的白面、杂面,家家先排队,一家跟一家,这家磨了哪家磨,相互不能插队。
民以食为天。水磨一年年,在乡村转动着,研磨着真实的粮食,研磨着心里的踏实,研磨着碗里的瓷实。粮食磨碎成粉即将填充饥肠,为人们生养给力,为心头撑起一片蓝天一片希望。
水磨是乡民的年轮,水磨是乡村的舌头,水磨是大地的风水。水磨只要转动,粮食就是有的,村子就是活的,百姓就是安的,就是风调雨顺好年景。
水磨弘扬着古人的智慧,发挥着水的力量。将木盘和石盘转动起来,活泛活化了木石,创造了生活。水磨是庄稼的肠胃,是自然的法轮,是温饱的希望。
如今,水磨在乡村,大概损毁消失得差不多了,水磨只能是我儿时的美好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