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村东头和西头,各有一个石碾子。石碾子,是直径两米多厚一尺多的圆形石碾盘和碾磙(碌碡)组成。这两个碾子,由来已久,相传是清朝就有的,一直陪伴我们村里的人到改革开放初期,上碾子碾米谷的人还络绎不绝。碾盘和碌碡是蓝色的青石,石质坚硬耐磨。村民碾稻谷、辣子、香料,碾黏玉米粑粑、碾碎洋芋沫来蒸馍,有时还在碾盘之上打洋芋糍粑。碾子所在,周围有空场地,是村民老碗会、谝闲传、扎堆的场所,家长里短、国家大事、婚丧嫁娶,新鲜的老旧的世事、传言、是非,都聚在这里谝。碾出的是粮食,说出的是口实,过出的是日子的殷实。
那时候,农村的石磨、碾子和水井等都是公用的。西头碾子大点碾的多而快,东头碾子小好推。要用碾子,必须早起或者前天晚上提前占碾子,西头占了去东头。如果某家今天要压碾须要在早饭前先把一把小苕帚或一摊粮食放到到碾盘上去占位,向同村的人表示有人要用碾子。等这家碾毕,下一家才能续碾。
碾辣子,事先把辣角子晒干或者在锅里搭火烘干,再来碾。碾辣子时,辣呛味、香烇味扑面而来,生活就如此浓烈。碾的辣椒面,比粉的辣椒面好吃多了,因为碾的辣椒籽没有碎,热油泼时芳香异常!
碾稻谷,需要精心碾压,推碾子转上不知多少圈才能碎皮出颗出瓤(净颗),一直转下来,整个碾子表面、以及被碾压的稻谷,都会发热甚至发烫,得停一会,用簸箕将稻糠谷皮播筛出去,再上碾子第二、第三遍再碾一碾,就碾压出干净的谷米,可以直接下锅做饭了。
用碾盘打糍粑,是在改革开放以后,洋芋多产,庄稼人蒸了大盆热洋芋,端来碾子上,用木榔头来回压碾洋芋成糊状,再用木榔头狠力跌打一会,洋芋糍粑就大功告成。碾盘子上地方大,不怕洋芋碎片乱飞乱溅,好搭理。每次打完后,家家要及时洗净碾盘子。如果哪家忘了洗,就会招来乡亲们的诟骂。
闲暇时节,尤其到了晚上,村西头的碾子边热闹起来,村民们就三三两两、一二十人有时候三五十人聚集在碾子周围,啦话闲聊,打扑克,猜谜语。唯一能坐在碾盘子上盘腿而坐的,是一位老学究,他带着草编坐下后,大伙就凝神静气,听老学究说书;夏夜,什么三国、水浒、杨家将、唐王李世民、明清历史,都有他说的,津津有味、声情并茂、语言通俗,听者无不叹服,往往这夜听了明天更想来。碾盘子周围,有带来板凳坐听书的长辈。碾盘子边上,有坐垫着自己的上身衣服,围一圈坐在碾盘子的边沿,腿脚一定得伸在地下。谁家小孩都不准腿脚上到碾盘子上。否则,会遭到乡民谴责,或者大人敲打。小时候,我就是在碾子周围,听说书,听古经,听村里事,慢慢长大。生活,就在碾盘之上,碾盘子下,悄悄度过。
村东头碾子周围,有片空场子,人们还打转猴、踢毽子,小孩玩做迷藏。遇到谁家劳力少,推不动碾子了,闲着的人们会去帮帮手,帮忙推一下。
改革开放后,村里有了几家磨面机、粉碎机房,碾子渐渐退出了人们的视野。现在,我的村里地叫西安大公司统一经营种养树木花草,种粮少了,村里大量的人出外打工了,碾子更不大用了,碾子周围也冷清了许多。
一个西安来的收藏家要买村里这两台石碾子,给个千儿八百的,寻村上干部。“谁离了谁不行呀?”一个后生说,“把碾子买了,要喔(它)做啥呀!”一位老人说,“你娃知道啥,他给一万元十万元都不能卖!这是村上祖辈留下来的,是村上古老的风水和信物,村里人用它曾经养活了多少人的身子骨!你爷你婆说了都不能卖!”
“反正不能卖!也不能教人给破坏!”老人又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