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在一篇散文中写过我的母亲,她是一个极普通的农村妇女,但却又是一个酷爱读书的人。我的母亲一生为家里操劳,而今早已满头霜花,但是无论生活多么艰辛,她总是栖居在自己心中的那一隅充满诗意的土地上,她那一双爬满老茧的手,总会在农闲或是休渔之际不释书卷。
我的母亲,一个极普通的农妇,在我的成长之路上,却划亮了我人生中的第一根火柴,那微小的火星点亮了一根小小的蜡烛,那根小小的蜡烛上面闪着小小的烛光。母亲为我读过的每一本书,而今忆及也只能隐约想起书名,书中的内容似乎也早已在时光砂纸的打磨中变得模糊难辨。
时间一天一天地过去了,我也从一个稚嫩的娃娃慢慢长大,母亲的青丝也被岁月的梳子梳理得满头霜花。远在滨州求学,那些离家的日子,母亲便在北边的窗台上,朝着鲁北的方向望去,期盼着他的儿子早些回家,像是要把最近读过的书卷分享,又像是心里要说什么别的话……
回首往昔,二十余载。犹记得牙牙学语、蹒跚学步时,母亲常常带着一本线装的古籍,坐在炕边,在我的耳畔吟诵着唐诗。只因那时年龄尚幼,并不知母亲所吟诵的唐诗里到底有何深意,但却让我对中国灵动的方块字产生了莫大的兴趣。后来上了幼儿园,老师们讲的故事深深地吸引了我。那时,一粒小小的文学的种子便在一个孩子的心里发了芽,那芽儿日日汲取着种子里的营养,胶东的海风拂过芽儿的脸颊,那株小小的嫩芽便随风摇曳,像是在诉说着我的心志似的:“我要认字,我要读书,等我长大了,我也要像我的老师一样给孩子们讲故事。”打那之后,我便开始有意识地去认字——走在大街上总会拉着母亲的手,看到招牌上或者路牌上有陌生的字,总会问问母亲这个字怎么读,那个字怎么念。幼儿园毕业,我足足认了一千左右的汉字。渐渐地也喜欢上了读诗,尤其是母亲时常在我的耳畔诵读的那几首唐诗,它们成了我童年记忆中最为甜美的回忆。
而今忆及,我的童年、少年皆是在母亲手不释卷的影响下,在读书的光阴里度过的。小时候,母亲带我读《弟子规》和《三字经》的场景仍浮现于脑海之中。在“弟子规,圣人训,首孝悌,次谨信”的《弟子规》里,我读懂了孔夫子“仁”的基调;在“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习相远”的《三字经》里,我唱出了亚圣孟子“善”的歌谣。
在母亲的读书声中,在氤氲的坟典书卷里,我渐渐地爱上了读书。后来长大了,认识的字也越来越多了。我又自行阅读了汉赋、唐诗和宋词;再后来,阅读视域渐渐拓宽,读孔孟、读老庄、读水浒、读西游,读颜之推、读王阳明、读曾国藩……在传统文化的熏陶之中,一个少年的心像是抚摸着中华历史长河中久久沉淀着的、沉稳跳动着的文化脉搏一样,随之跃动,与之共舞。
浸润在中国古典文化芬芳四溢的书香里,在泛黄的、弥散着浓浓墨香的古圣先贤的坟典和古籍里,我似乎读懂了母爱。它是《诗经》中所吟唱的“哀哀父母,生我劬劳”的艰辛与不易,它是《游子吟》中所吟诵的“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的无私与关怀,它是《劝孝歌》中所称颂的“父母皆艰辛,尤以母为笃”的伟大与平凡。
书香中的母爱恰似一个又一个灵动的音符,谱奏出一曲又一曲柔美而又温情的乐章——它时而节奏缓慢,安静深沉;时而热情激烈,澎湃激昂;时而又轻盈明快,深邃绵长……
我的母亲,把爱悄悄地藏在浩如烟海、汗牛充栋的书卷里,一路书香,一路母爱,沉淀于我的笔下汇成脉脉诗行。致敬我的母亲,致敬她披星戴月,致敬她日夜操劳,致敬她陪我读书,陪我长大,陪我把人生规划。
此时此刻,我多想去滨州汽车总站,买上回烟台的车票。趁着春五月的阳光正好,趁着蔷薇花开得正盛,带着我的母亲前往花的海洋,奔赴一场春的邀约——在花坛的一隅,一条长椅上,一对母子有说有笑,母亲再为她的儿子读一读小时候他最喜欢的那首孟东野的诗:“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临行密密缝,意恐迟迟归。谁言寸草心,报得三春晖。”
我所在的鲁北小城,时下正是絮雪纷飞的时节。愿携一片小城里漫天飞舞的杨花,附耳低语,待其随风飘去——飞跃黄河口,飘过渤海湾,直抵黄海畔,捎去远在鲁北的游子的眷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