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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跃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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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006/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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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的法纳禾

法纳禾最早出现在糖镇,是十多年前的事了。

那时候,她不过十四五岁的模样,洗得稀薄的粉色头巾蒙住 了乌黑的发和欣长的脖子,只把青稚的眉眼露在初冬微凛的风里。她挽着疆绳,一匹高大的骡子温顺地跟 随着她。一人一骡,自铺满薄霜的狭窄山路下来,过那座立在潺潺河流上的木桥,进入糖镇宽广的青石街道。

她一路打听,到高家的糖摊前停下,张眼细瞧。糖镇以色如琥珀、粮米清香入口绵韧的麦芽糖著称,称斤的糖块分花生糖和核桃糖,那糖用小锤子敲击有清脆的声响,手感和口感却是柔软的。罐装的糖稀明净剔透,可以千回百饶又入口即化。唐镇有许多熬糖人家,这其中,高家的糖在色泽上、口感上又更为精道。她打量的却不是叫人垂涎的糖,而是那卖糖人:二十来岁的小伙子,一副敦实的身板,一张被烟火熏燥的脸。她的目光有丝羞涩,却不慌张:“我问一下,这是高家的糖摊儿吗?”

被她问到的小伙高柏,平日话不多,见有生意了,倒也顺溜应答:“就是的。山里头好多亲戚,只认我家的糖,逢街天赶集没有不带的。妹妹要罐装的糖稀还是称斤的糖块?”

“我这下子不买糖,”法纳禾脆声说,“我来找你家拿钱。”

“拿钱?”高柏愣一下,任是他好性,大早上这样被人劈面要钱也是忌讳,“什么钱?我家哪时欠你钱?”

法纳禾不会看脸色,只理直气壮说:“欠啦。阿爸说的,还有半年柴钱没结。”

柴钱。高柏渐渐缓了脸色。熬麦牙糖最要紧的就是“熬”,所需的硬实柴木只深山里有。熬糖人家都有熟识的人打柴送柴。山里不通车,打柴人就靠自家养的几匹骡子,一趟一趟送。回回记账,等凑成个数目了,再一总结账。

高柏问:“你阿爸是法大叔?”

法纳禾点头:“就是。”

“账目在,钱就给。不过我要亲手交给法大叔。你,招呼得了恁多钱?”

法纳禾神色微微一黯,她倒不气这样的轻看,只是——

“阿爸不在了。”

高柏吃一惊:“法大叔过世了?”

“嗯。”

“难怪 这么久他都不送柴来,也不来拿钱,得了什么病?”。

“不晓得呵。”法纳禾也茫然,“夏天的事了,正锄着地,淌一身汗,到树荫底下歇着,就没醒过来了。”

旁边有个卖香纸的老人插话:“那是有福啊,走得不受苦,多少人想求求到。”

一时没话,留段静默给那悄然逝去的人。过一晌高柏说:“这样的话,钱就给你吧。还不晓得,妹妹叫什么?”

“我叫法纳禾。”

这是一个彝语名字,高柏不大懂彝语,不对这名字却有印象。老法不止一次提起过,说姑娘在村小念书,山里的家离学校还有很长一段路,星期六星期天得接送。说话时又怜惜又无奈的样子。

“法大叔都是在我家吃过中饭才拿钱走的,我们也照老规矩吧。来,我带你去把骡子牵到我家院里——”高柏要带路,法纳禾却不随他去:“饭不吃,我还有要紧事呢!”

“是吗?”高柏瞧着她,还有比吃饭更要紧的事?

“我想把好力带到牛马市场,找个人家养着它。我们家的几匹螺子都是阿爸不在时候卖了,用来打酒买米、买猪买羊,砌坟安碑。只有好力,岁数大了,村里谁也不肯要,说怕白费粮草。我一个人也养不了它。镇上地方大,人多,会有人愿意养个听话的骡子吧,老人小孩都骑得,轻巧些的货物也能驮。”

高柏晓得了,这样的骡子,通常只有一种人会买。不过,但愿吧,会遇到不懂行或是法纳禾说的那种人。

牛马市场就在街尾那大片空地上,高柏指给了她,又不无隐忧地说:“你恐怕得多等些时候。”

下午就有熟识的人来给高柏说稀奇:“你晓得吗,小高,今天牲口市场有个事,哈哈,笑死人了!”

“我晓得。”高柏说,“是老法家的姑娘。她的骡子有人买了?”

“啊,你都听说了呀!难怪,守了快一天,就问人家一句话:‘你会好好待它么?’哎呦,笑死我!一头骡子嘛,哪家不是那样待,难道还把它当小娃养,当祖公供起来?哈哈!”

高柏没有笑:“那是没人买?”

“不不不,有人买。”熟人摇着手,笑得几乎喘不过气来,“你猜卖了多少钱?”他伸出一个手指头。

高柏说:“一千确实便宜了,不过能有人帮她养着那骡子,也算好。”

“哪里一千?是一百。跌下崖子的牛马骡子驴,散了架,馆子里一百块兜走。老法家姑娘把活牲口卖了个死牲口的价。”

高柏蹦起来,像割了自己的心头肉,又痛又可惜。早晓得他就买来。旁边摆摊的也嚷:“天啦,这不是白捡吗?就没有人争着买?哪怕给一百五拾块呢。”

“争?谁也争不着。”熟人说,“那个老独人,他讲我买骡子做个伴,除了喂草料,我吃啥子也给它吃点啥子。你争,你舍得给骡子吃饭吃肉吗?

高柏慢慢坐回去。真要那样,他倒也服气。

过些日子高柏才晓得法纳禾卖掉骡子是因为她没打算回家。她在镇上最大的餐饮“鱼羊鲜”找了个洗菜剖鱼的活儿。一冬天把手冻裂,雪融花开时手上还有许多细口子,一浸盐油汪出泪来。旁人瞧着不忍,她倒觉得这不算什么。

高柏从不舍得进馆子,是法纳禾找到他。一开口就是吓人话,且又没头没脑;“高、高柏哥,我惹大祸了。”

“我做梦也不晓得会这样。”

“你说,我会不会被抓关起?”

高柏稳一稳神,将散着清香的麦芽端到太阳底下铺开,递给法纳禾一把竹凳:“坐着,你说我听。”

法纳禾手抚胸口,要先按住那怦怦的心跳。

“损了物还要伤着人?至大不过这两样。”

“不是的,”法纳禾喘着气,“我欠了话费,人家上门催啦!”

“咳!”高柏一掌拍腿上,“我以为什么事!”

“是个大数目!”法纳禾急出哭音,“两千多哪!”

“多少?“高柏瞪大眼,”你是没日没夜打北京上海啊还是打外国去了?

“我把你给那柴钱,买了个小灵通,五百八,说是全算成话费,年底不用完就作废了。我想哪打得完,就喊人帮忙打,谁要打电话就用我的小灵通。过好久都没事嘛,谁晓得今早会有人找来……”

高柏指着法纳禾,哭笑不得,真想把指头凿到她脑门上,都不知说她什么好。半响冷静下来:“那你是来找我借钱?”

“帮忙拿个主意嘛。我不想叫别人晓得,害羞!”法纳禾绞着手指,“幸亏电信局的人只把我喊到门外说。”

“两个办法,”高柏说,“要么不管它,躲一阵子算完。其实好些人都欠过话费,大都扔了卡,换个电话就赖掉了,这么点事情也够不上告你抓你。要么叫那些用你电话的人帮忙凑点儿。你不好意思开口,我替你说,这有什么为难。

“我不躲!”法纳禾涨红了脸,“也不能叫人家出钱。是我自己说白送人家打的,现在哪好朝人要钱?”

“嘿!”高柏没好气,“那你是硬要出这笔钱吧。”

“我没那么多呀!一月工钱才一百八,省不下几个电信局的人倒说可以找我老板做保,分期还。可老板要是晓得了,馆子里隔壁邻舍用我电话的人就都晓得了,”法纳禾合起双掌,轻声相求,“高柏哥,帮帮忙!镇上人都说你最心善了,我一定会还清,不连累你。”

高柏苦着脸,半响没声,活像一脚误踩老鼠夹,又痛又气,可是甩不掉,挣不脱。

到底和法纳禾坐车到县里电信局办公室,做了担保,立下字据。

法纳禾白天在“鱼羊鲜”做,夜里又在一处烧烤店帮忙,生火、穿串、煎炸烤、洗碟子拖地,一直忙到凌晨两三点还能有说有笑,仿佛有使不完的劲儿。店主看她那么勤勉,每天又拿个本和笔不住写写画画算钱账,想是她太需要钱了,就额外开恩,准许她攒顾客扔下的塑料瓶子卖钱。那时候废品行情好,一个瓶子能卖一毛钱。法纳禾尝到甜头,又多干了一份工作:一得空就满大街捡塑料瓶和纸壳。糖镇人还不大晓得捡废品,更没见过有小姑娘捡废品捡得这样欢天喜地,两眼放光。于是法纳和渐渐成为糖镇有“名”的人,人们总在谈笑间说起他。

法纳禾花了七个月零五天来还清欠款。

最后一次还款法纳禾央高柏同她去。走出电信局大门,法纳禾一屁股坐在马路边的水泥台阶上,高柏开头当她累了,站着等一会儿,待侧头细瞧,才发现她竟然哭了。她瞪大双眼看着马路上来来往往的人群,任泪水一颗一颗滴下,把扑了尘泥的脸清洗得洁净明皙。她哭得双肩耸动,却无声无息。

高柏从来没有遇到过哪一个人的哭,会让他这样心软无措。他想给她拿点儿纸,捏在手心又放回兜里。说句安慰的话吧,好像没什么合适。最后他在离她不远的地方坐下,替她接受不时有行人投来的异样目光。

法纳禾终于哭得痛快,用袖子揩了脸,朝高柏笑笑。糖镇人形容一个人笑得甜,老爱说笑得跟蜜糖一样;笑得好看,就说笑得像个喇叭花。高柏这时候觉得法纳禾笑得像一朵沾了蜜糖的喇叭花。

法纳禾离开糖镇的那些年里,高柏时时想起这笑容,给麦子洒水催芽的时候,背谷米上楼的时候,烟火燎烧呛得涕泪齐下的时候,摆摊称糖的时候,甚至,吃饭喝水的时候。

法纳禾是在和高柏从县城回家不久后的一天突然离开糖镇的,“鱼羊鲜”和烧烤店里都还有半个月工钱没结,这是老板按行规暂扣的,只要说明不做了,待找到替工,老板就会清结工钱,好聚好散。可是法纳禾没来得及跟老板请辞,甚至也没有花一点点时间来跟高柏告别。

有人说法纳禾被拐卖了,也有人说法纳禾到城里做小姐挣大钱去了,还有人说法纳禾被坏人扔进糖镇街头那条河,顺水漂走了。

只有与法纳禾住一屋的那个小姑娘,在高柏问到她的时候,很羡慕地说:“她啊,跟人看火车去了。”

高柏觉得新鲜:“到哪去看?”

“铁路上呀,那天有起外地人来店里吃饭,其中一个长得最好看,那脸和手比我们老板娘的都白哩,还讲普通话,声音好听得不得了,说是在铁路上工作,每天能看到数不完的火车,还有南来北往的人,有广东人、上海人,还有金色头发的外国人哩。我们都支着耳朵悄悄听,我看法纳禾听得呆呆的,连茶水也忘了给人添,这时候厨房里有人喊我,我就进厨房打帮忙 。过后就没瞧见她了。

“那你也没瞧见她跟外地人走呀?”

“没有,不过我就是晓得,她收走了她的毛巾梳子和牙刷。”

高柏暗地舒一口气。他自然不信那些听上去有鼻子有眼的闲话,跟前这小姑娘说的也没谱,好在,还能想着带上洗漱用具,至少可见法纳禾走的时候是自由的。

走就走吧,高柏同自己说。那些用过法纳禾小灵通的人,其实后来都晓得电话费超支的事了,却一个个装聋作哑,让法纳禾白白替他们出钱,到底让人冷心。

糖镇还是那样,赶集天喧喧攘攘,闲天站在街头一眼望得到街尾,风吹得路两旁香樟树枝叶乱晃,火红的攀枝花啪啪往下掉。小小的变化也是有的,“鱼羊鲜”老板把店开到了县城,高柏家起了新屋,并且他还相了几回亲。准确地说,是媒人带着女方到高柏这儿来“相家”,女方都觉得高柏家底不错,也算有样手艺在身,父母瞧着也厚道。至于他本人长得不怎么样——这倒可以不计较了,可是他那不哼不哈、不疼不痒的模样,却真叫人难把热脸往他身上贴。

爹妈也愁,可没办法,晓得自己儿子一直是这么个疲塌样,只能叹:缘份没来,婚姻未动。

高柏倒是平心静气,育麦芽、磨玉米磨糯米,浸泡、蒸煮,大火熬小火炖,每道工序都一丝不苟,每个细节都怡然自得,乐在其中。做糖,自然是要好看,要清香,要甜蜜,从口里,到心里。糖不容杂质,心不容杂念。

闲的时候,高柏会陪他的伙计静静呆会儿。他坐着,它站着。有时他默默抽支烟,它悠然嚼着草。有时他不抽烟,它也不吃草,一人一骡相对无言。

是。它就是那匹被老独人从法纳禾手里买走的骡子。老独人喝酒过量,死了。他侄子把骡子一千块卖到驴肉馆,镇子就那么一条街,什么事也藏不住,大家不顾驴肉馆老板的趋赶,嘻嘻哈哈去瞧那匹“有故事”的老骡子。高柏在老板开车去屠宰场之前,花一千六百块钱将老骡子从屠刀底下抢了回来。

高柏还记得那匹骡子的名字,它叫好力。

一个傍晚,散了街,高柏推着摊车往家走。天边太阳还未落尽,月亮已轻灵爬了上来。高柏被这奇异的天象吸引住 ,好奇地仰着头看。

这时一辆黑色的小车在他身边停下,车里的人摇下车窗,把头伸出窗外。开头高柏以来他挡了人家道,把摊车往旁边偏了偏,那小车却并没有要开走的意思。高柏估摸是问路,停下脚步望着那人;黑色长直发,紫色休闲服,衬得一张脸雪白细润。

“高柏哥!”

声音听着耳熟,可高柏一时没想起是镇上哪家的姑娘。

“是我呀高柏哥!”

车里的人笑起来。那笑真像带着蜜汁的喇叭花。

高柏突然间,鼻头酸涩,眼眶发热,几乎涌出泪来。

“高柏哥,等我找地儿把车停了,帮你一起推摊车回家。我还没吃饭哪!”

是法纳禾。法纳禾回来了。

没料到有客,高柏妈做的是家常菜,蒸腊肉,盐水豆小苦菜汤,外加一碟糊辣子蘸水。法纳禾却觉得无比美味,不要命地连添三碗饭。

左邻右舍或拿着鞋垫,或抱着小孩,或磕着瓜子来串门儿,其实是看法纳禾来。

“当年咋悄没声儿走啦?”

“是去了哪个地方哩?”

“变出息啦,瞧这伶俐模样!”

“还买了车哩,开着车回来的。”

法纳禾歇了碗筷,回答那些七嘴八舌的问题:“走的时候只想看个新鲜,就那么走啦。去了——”她仰头想一想,却并不一一细数,“好多地儿呢。车啊,车不是买的,是我在市里租的,为方便么。”

“有钱租车也不错啦!像 我们,哪舍得花那钱?”串门儿的不满足法纳禾那么简单的回答,追着问,“你是打工呀,还是做生意?嫁人了吗?有娃没?”

法纳禾搔搔头,又露出从前那种略微羞涩的表情:“没嫁人,也没生娃。我一直打工啊,现在在珠宝店里站柜台,天天穿得假模假式练站姿、练笑。”

“笑也要练?那谁不会,张嘴就笑。”

“这样笑,”法纳禾站起来,左右手指互捏着搁肚子上,身微侧、头微倾,来一个要笑不笑的表情,逗得大家哈哈大笑。

笑毕,有人迟疑着说:“有个事,不知你晓不晓得?”

高柏知道那人要说什么,他觉得那人真多嘴,可又一想,这事法纳禾终归要面对的。

法纳禾笑问:“是什么事?”

“去年八月间的事,”那人慢吞吞说,“山上下来赶集的人说,连日大雨,山体滑坡,把你家的房子滑没了。”

法纳禾笑容僵在脸上,她坐下去,一手撑着头,一手在饭桌上划来划去。两间正房,一间厢房,猪圈、骡马厩,小小的、铺满青石板的院子,曾经是她玩耍的天堂。

泪水落下来,淹没了桌子上那些只有她才懂的图案。

见法纳禾那么难过,大家又劝:“那有啥法哩?天灾嘛。以后你攒了钱就在镇上买地皮盖,这里地势平,好打地基。赶集也方便。”

“听说政府有补助的,只是你家没人去领。你现在回来倒好,能领一笔钱哩。”

“旧的不去,新的不来,莫难过啦。”

串门的人散去,高柏说:“我带你见个老朋友吧。”法纳禾带着鼻音说:“高柏哥,我现在,不想见人。”

高柏仍说:“你来。”他把她带到骡厩前。法纳禾慢慢看清楚,月光下静静望着她的,真的是她的老朋友。

“好力!”法纳禾抱着老朋友的头破涕为笑:“还能见到你。”她把脸贴在好力滑顺的鬃毛上蹭来蹭去,满心踏实,几乎把房子滑坡的事忘在脑后了。

高柏觉着能换法纳禾这片刻欢喜,什么代价都是值得。

“难为你养着它,高柏哥,”法纳禾说,“多少钱买回来的,我一定要还给你。至于你养它的情谊,我只能记在心里了。”

高柏笑笑。

“你说嘛,多少钱?”

“算了,没花多少钱。百十来块的事,推来让去生分。”

“哪会有人以这个价钱卖给你?”

“你当初不是一百块卖了它吗?这事情在糖镇没人不知。”

“我不一样,我只要有人愿意养着它,分文不要也行,只是那样又怕好力不受爱惜,所以才要了一百快。”

“原来你不傻。”高柏由衷说。

法纳禾仰头笑:“哈哈哈!”

“我说你呀,”高柏轻踢着厩边的石槽,“怎么想起回来瞧瞧?”其实他想问的是:回来要做些啥?我能不能帮上忙?

法纳禾笑了一下,声音里有些微羞涩:“高柏哥,我这次回来,一个是看看你们,好几年不见,挺想的。再呢就是回家拿户口本——”

“拿不着了,房子都塌了么。好在可以补办。”高柏说着话心忽而咚地一跳,“你拿户口本做啥?”

法纳禾轻轻说:“领结婚证。”

尽管是在月下,法纳禾看不清他的脸色,高柏还是别过头去,用了好大力气,才使自己的面目趋于平和。他回头笑笑,想说句祝福的话,可是喉头紧涩发不出声音。

“高柏哥,有机会我把他带到糖镇,吃你做的麦芽糖,陪你喝两杯酒。”

高柏狠狠地清清噪子,哑声说:“好”。

法纳禾到底没有回老家去看那一片狼籍。不看,就像家还好好地在那里,还可以放在心里想念。她在镇上住了三天。和高柏妈一起到河边漂衣服,帮高柏凑火熬糖,割青草给好力吃,只能割最嫩那种草尖,好力的牙齿已经不行了。

同多年前一样,这次法纳禾走,也没有同高柏告别。高柏一向有早起的习惯,那晚却睡不着,天快亮时,迷糊一会儿,醒了太阳已照到院子里来。高柏妈进来把一沓包在塑料袋里的钱交给他:“留下三千块钱叫你养着骡子哩。唉,她是跑野了,小地方搁不住。”

高柏怔怔在床边坐很久,才想起问:“有没有给她带几罐糖?到底是咱地方个特产,我特意拿大罐给她装好了的。”

“我还不懂个礼数啊?”高柏妈摇着头,“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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