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在莲池”,这是政府易地扶贫搬迁政策落实之后,耳畔最常听到的一句话。莲池是位于县城东南面的一个乡镇,那里有“莲叶何田田”的葱翠莲叶、“出淤泥而不染”的荷花,那里地势平缓,视野辽阔,气候温暖。
我赶惯骡子走惯山路的父老叔伯,爱吹树叶爱对山歌、爱把云彩绣在衣裳上的兄弟姐妹,我辛苦操劳、沉默哑忍的阿嫫阿皮(大妈和奶奶),告别灌满山风的木垛房,告别摇摇欲坠的土墙和破碎的青瓦,告别铺满苔痕的山间小道,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流着眷恋故土的泪水,拉着猪鸡牛羊和柴架花篮,陆陆续续搬进了政府出资建盖的敞亮新房。
落脚之后,他们欣喜地发现,新的家园光热充足,土质肥沃,雨水丰足的年月,浇田浇地很是便利。种水稻、种玉米,一季的亩产量是从前在高寒山区辛苦耕作两年也比不上的。祖祖辈辈与土地打交道的人,从不吝惜自己的力气,如果土地回应以丰厚的报偿,他们会把土地当成宝,付出无法计量的精力和情感去耕耘。从前山里种的苦荞甜荞、燕麦、豆子,收成更少,卖不到什么钱,只能换点大米吃,如今吃米不愁了,大家就种茄子、黄瓜、辣椒、番茄,种葡萄,种草莓、种枣子、种石榴、种芒果和砂糖桔,从蜜蜂绕着油菜花的春天到屋顶结满白霜的冬天,都有了吃不完的蔬菜和水果。政府联系了外地老板,还办了电子商务中心,请来老师,免费教大家下软件、搞直播、在网上推销自家的果子。老老少少都惊得目瞪口呆:原来手机还有这样玩法!
清脆多汁的葡萄、酸酸甜甜的草莓、小西瓜一般大的无籽石榴,一箱箱、一车车源源不断运出去,亲人们的日子一天一天滋润起来。“易地搬迁扶贫”不是政府工作报告中一串串枯燥的数字,它是父老乡亲饭桌上日渐丰盛的一日三餐,是身上时髦的四季衣裳,是绣花包里唱着流行歌的智能手机,是车棚里崭新的三轮摩托,是一张张风吹日晒的脸上灿然的笑,是结满茧子的手够得着的幸福。
政府还修了路,修弹石路,修水泥路,修村与村之间的路,也修户与户之间的路。以前在山里,有钱也不敢买车,现在只要愿意,完全可以把车开进家门。来往便利了,视野就打开了。搬迁户中有彝族、傣族、回族、傈僳族等十多个民族,大家换工做农活,相邀吃酒席,闲时姑娘们拢在一处绣花、裁衣裳、说悄悄话,老人们也能坐了车子到处走一走,串一串,认旧朋,攀新亲。节日里男女老少牵起手来跳脚,亮开嗓门唱歌,不问你是谁,不管你从哪里来,只要你愿意,融入这令人沉醉的狂欢。有什么关系呢,火把节也好,泼水节也好,赛装节也好,都是大家在丰年里流露的欢喜心情,是漫漫人生里美好的祈愿,不分谁是观众、谁是表演者,也不分是哪一个兄弟民族,其实早已分不清楚,彝族姑娘嫁了汉族小伙,回族小伙娶了傣家的“小卜少”,一家人几种语言,一个户口本上两三个民族,都是对五十六个民族“亲如一家”最贴切的诠释。
“我家在莲池。”这是我那些从大山里走出来的亲友时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话语里的自豪与欣慰溢于言表。从前在大山里绣花,少了只能穿在身上、多了只能压在箱底,到了莲池,政府出钱出力支持绣娘办合作社、办刺绣协会、办绣品展销,搭建平台拉来订单,让那些像云彩一样自由烂漫的指尖花朵,飘到上海、飘到北京、飘到深圳,飞到外国,飞入千家万户,让姐妹们凭着一根针、几包线就能改善全家人的生活。从前在大山里唱山歌,只有牛羊听见,风吹吹就散了,现在唱得好有奖励,葫芦笙吹得好,三弦弹得好,笛子树叶吹得好,都能当非物质文化遗产传承人,每个月还有补贴。政府还组织成立了民族礼仪队,不只参加小活动,还登上大的舞台。
“我家在莲池。”这是发自内心的认同,是安稳笃定的归属。家是可以落地生根的沃土,是可以舒展身体、盛放心灵的福地。能够处在一个美好的时代,拥有一个温暖的家园,是多么庆幸的事。何况这家园,日新月异。
有风和煦催花开,心上的莲池,如诗如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