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红花的山楂树

开红花的山楂树

陆令寿

我成为山楂树之迷，是从读艾米的小说《山楂树之恋》开始的。

十年前的一天，冒着凛冽的寒风，我来到了百里荒。我向陪同的旅游同行问的第一个问题就是，这里为啥叫百里荒？同行说：你看看就知道了，这地方兔不拉屎，鸟不做窝，就像有一首歌词里面说的“全是那石头和茅草”。

百里荒之名源于古代，因方圆百里荒无人烟而得名。大文豪欧阳修在夷陵县当县令时，在百里荒留下了千古名句：荒烟几家聚，瘦野一刀田。一个“荒”一个“瘦”和一个“刀”字，把百里荒之“荒”刻画得无以复加。

同行告诉我，别看这山荒凉，潜藏的旅游资源可富集呢。海拔1200米，夏可避暑，冬可赏雪，离宜昌只有六七十公里，区位优势冇得说。市里已经做出了规划，将百里荒打造成为旅游休闲度假风景区。他指着山上一棵孤零零的山楂树对我说：你别看那树孤孤单单，它可是刚刚上映的电影《山楂树之恋》的重要外景地。孤陋寡闻的我“哦”了一声，我听过但没看过。临别，同行送我一本江苏人民出版社出版的长篇小说《山楂树之恋》。回到省城，我把这部长篇小说一口气读完，那棵山楂树便成了我永久的向往。随着岁月的流逝，这种向往特别强烈。

《山楂树之恋》是纪实性的长篇小说，写的是真人真事，读起来特别抓人，有一种真实感、亲切感。主人公静秋和老三之间“有史以来最干净的爱情”，就发生在宜昌市的夷陵区这片充满温情而又浪漫的土地上。

十年后，我来百里荒康养度假。百里荒，已今非昔比。当年上山的路曲里拐弯，崎岖不平，从山下到山上开车要三个小时，而现在只要一个小时。一条刷黑的柏油公路，直达百里荒4A旅游景区。呈现给游客的是青山秀水，绿草如茵，享有中国南方草场的美誉。天空清澈如洗，深邃而湛蓝，蓝得像高原。山回路转，柳暗花明，处处盈满画意与诗情。有诗赞曰：寒来暑往，更秀换装，春天鲜花似海，夏日爽气送凉，秋属红叶世界，冬伴北国风光。昔日的百里荒如今已打造成为四季旅游产品，百里荒成了“百里香”。

当天下午，刚刚放下行李的我，迫不及待地从云裳酒店出发，沿着一条上坡的旅游公路，去寻找那株英雄的山楂树。大约走了1000多米，按照景区指示牌的指引，我离开公路，沿着就地取材铺就的石板路拾阶而上。小草野花从石板的缝隙中顽强地探出头来，宛如一个个小精灵，诠释着生命的高贵、不倔、坚韧和永恒。这里是百里荒的最高处，打开手机GPS软件，上面显示海拔1260米。登高望远，百里荒尽收眼底。一眼望不到边的风轮，是百里荒美丽的风景线。风轮不仅养眼，而且每一座都是一棵摇钱树。乳白色的风轮在高空中呼呼地旋转，每10秒钟转动一圈，风猛的时候，只需5秒，一圈产生的电折价30元。婚庆广场一侧，老三酒吧、老三咖啡和静秋书屋，备受游客青睐。“静秋”和“老三”已成了百里荒景区的一个文化符号。走在这石板路上，我的头脑里总是会产生出一种奇奇怪怪的想法，假如那个小资情调有点“酸”的老三还活着，看到眼前这美丽的百里荒会作何感想？

到了！循着指示牌的箭头望去，绿坡上有一棵树，绿茵茵的树冠直径有8米多宽，投下一片浓密的绿荫。那就是我向往已久的山楂树啊！树的周围是杉木栅栏，将山楂树围了起来，防止游人靠近。树枝上挂了许多红绸带和情侣铜锁，每一把锁都是一个约定，像老三对静秋“三生三世，地老天荒”的承诺。一束微光照亮了爱的世界。距山楂树十米远的地方，立有一块花岗岩的石碑，上面刻有“相约山楂树，情定百里荒”。

宜昌是《山楂树之恋》故事的原生地。长山楂树的地方很多，但百里荒长的山楂树最符合小说的意境。山楂树是艾米小说的灵魂，也是导演张艺谋拍摄电影的灵魂。没有一棵像样的山楂树，也就没有那段动人心魄、被称为“史上最干净的爱情故事”了。这样的山楂树到哪儿去找呢？剧组踏遍浙江、江西、湖北的千山万水，一路寻来，都未能找到“心中的山楂树”。最后在一片绿茵茵的草坡上，发现了一棵傲立于世的山楂树。著名的导演张艺谋两眼放光，围了这棵树转了两圈，大发感慨：“这就是我心中的山楂树！”说完，他仰首望了一下高远幽冥的天空又道：“南方的树就应该像女子一样蜿蜒秀气。”有道是“众人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从山楂树踅回酒店时，前台告知，今晚在多功能厅放映《山楂树之恋》。前来避暑度假的多为五零、六零后同龄人，对电影里的人和事感同身受，那些经典的场景、语景和情景，仿佛就是自己亲历过的昨天。当影片播放《天大地大，不如党的恩情大》歌曲时，观众们小声地和唱起来。“知识青年到农村去，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很有必要。”“伟大领袖毛主席教导我们说，一不怕苦，二不怕死……”这些曾经耳熟能详、政治色彩浓烈的语言，听了上半句，就会轻声地念出下半句。

在那个会开红花的山楂树下，张村长给同学们讲山楂树下的革命故事。很多经历过阶级教育、忆苦思甜的观众，更是拨动了自己的心弦。“这棵树呀，本来是开白花的，但在抗日战争期间，有无数抗日志士被日本鬼子枪杀在这棵树下，他们的鲜血灌溉了树下的土地……慢慢地，这棵树就开红花了。”凡是生在新中国、长在红旗下的五六十年代的人们，都懂得“烈士鲜血染红”的道理。

当然，更让观众为之动情的是静秋与老三之间纯美的爱情。凡是那个年代过来的人，都把爱情看作是“封资修”的东西，羞于启齿。念小学的时候，男女同学两小无猜，经常在一块打打闹闹。到了初中，开始意识到男女有别，便在课桌和板凳上画“三八线”。进了高中，男女同学便不讲话了。但这是表象，男女同学“偷偷地爱”时有发生。胆子大一点的男生，悄悄给女生塞纸条，其中最露骨的语言不外乎“我喜欢你”，或者用伟人诗词表白：“待到山花烂漫时，她在丛中笑”。至于现代青年男女动辄“我爱你”之类的表白，是难以启齿的。对性爱懵懂无知的岂止是静秋，很多少男少女并不懂得“占有”和“得手”是怎么回事，也有不少人以为拥抱接吻甚握一下手就会怀孕，对男女相爱既有一种渴望，更多的伴随一种恐惧。因此，很多高中同学都是悄悄地暗恋。为了防止发生意外，班主任经常绷着脸严肃地敲警钟，给那些蠢蠢欲动正在暗恋的同学们上紧箍咒，亮出男女之间那条不可逾越的红线，使之不敢越雷池半步。

影片中那种只能意会不能言传的爱情，更让人一唱三叹。老三那句经典的爱情宣言刻在了每一个观众心中：“我不能等你一年零一个月了，我也不能等到你25岁了，但是我会等你一辈子。”一年零一个月是什么日子？是来年春天山楂树开花的季节，是静秋与老三相约看山楂花绽放的时光。25岁又是什么日子？是出身不好的静秋有了工作可以转正的时候，是妈妈规定静秋谈婚论嫁的年纪。然而，命运多舛，造化弄人。老三既没有等到山楂花绽放的季节，更没有等到静秋25岁谈婚论嫁的年纪，白血病夺走了他年轻而蓬勃的生命。

一辆草绿色的军用吉普车，疾速地载着静秋开往部队医院。静秋到达时，所有的人都为她让开了一条通道。弥留之际，老三硬生生地挺着，始终不咽下最后一口气。早已哭成泪人的静秋手足无措。几乎所有在场的人都提醒她：“快叫他，快叫他呀！”静秋显然不知道叫他什么，是“老三”还是“孙建新”？她跟他相处了那么长时间，从来没有叫过他，她真的叫不出口，嘴里喃喃自语：“我是静秋，我是静秋……”她听老三说过：即使他的一只脚踏进坟墓了，听到她的名字，他也会拔回脚来看看她。日思夜想的老三显然听到了静秋的名字，喉结艰难地蠕动了一下，两行热泪从眼角处流了下来。那泪竟然是红色的，像山楂花一样红。他眼睛半睁着，看了静秋最后一眼，极其安静地离开了这个世界。生若夏花，逝若秋叶。一颗圣洁的灵魂飘向了爱的圣殿。

电影放到这儿，所有的观众都流泪了，有的抽抽搭搭地啜泣。

回到房间，我又开始读艾米的小说。夜深人静，楼下有人吹起了口琴，琴声断断续续地随着山风飘进了我的耳朵。啊？！是苏联歌曲《山楂树》。琴声处还有人轻轻伴唱：

可爱的山楂树啊，白花开满枝头，

亲爱的山楂树啊，你为何发愁？

……

我真想对唱歌的人说，请把白花改成红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