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0年代的小城,远没有如今的繁华。曾经的主干道,如今已用整日的拥堵来回应日益发展的重负。
那时,主干道的西部,仍是一半荒地。荒地上,每天都有几家卖早餐的小摊。都是流动的摊位,用自己改装的轮推车,每天早上来往几趟把折叠的桌子、椅子、煤炉、锅碗瓢盆等运过来,支起摊位来经营。
早餐的品种各不相同,仅卖包子的,就有三家,分别是蒸包子、水煎包、素包子;小米稀饭单独一家;胡辣汤、豆腐脑两家;豆腐汤一家;炸油饼一家。每天十点之前,这里便热闹非凡,先是附近几家单位上班的人,接着是过往路人和睡懒觉的人,都习惯性过来吃早餐。远远的,各家看到路人向这边走来,都眼巴巴的看着,还有记性好的摊主,认得出来你是常来的人,马上拿起碗和勺子,做好盛饭的准备。虽然那时候一碗胡辣汤卖8角,但那感觉,不亚于欢迎一位贵宾。
其中,卖油饼的女人,最为热情。看到走过来的路人,别人都是等着你张口说“一碗豆腐脑,两个包子”等等之类的话。她和别家不同,她记得你上次来吃的什么和口味,不等你张口,就问:“还要两掺儿不放醋,一个油饼吧?”边说边示意给你盛饭。很多时候,你会不由自主的说:“好啊!”如此,在她的摊位吃饭的人自然多了起来,别家的人只能眼巴巴看着。时间久了,也有不愿意的摊主,和她比赛着追着客人。她倒是不急,即便客人被别家拉走了。
不知为何,那时,我和几位同事常常反感她的热情。每次她一眼巴巴的看着我们,我们就只当看不到,或者干脆不向他们的摊位走过去,即便有时候真的想吃她家的油饼。面对我们的故意躲避,她也是无奈的看着,但是转眼继续热情招待客人。
这是20多年以前的事情了。近期,我又常常光顾她的早餐店了。原因在于女儿在附近上课,偶尔带女儿去她家店里一次,女儿喜欢她家的豆腐脑。她家的早餐店,如今已经算是标准的店铺了。十年之前,小城统一规划后,建立了农贸市场,各色小吃统一纳入店铺管理了。她的热情依旧,仍然是记得常来光顾之人的口味,你未曾开口,她已经示意丈夫给你盛饭了。和她闲聊起这些年的事,她居然记得我们,还知道我们上班的地方,只是对不准每个人。
“唉,你知道吗?我家和宏亮家合伙了十年呢,十年俺家卖油饼,他家卖早餐。”她说。
“对啊,我记得你家以前只卖油饼,你们之间有协议的吧?”
“没啥协议,就是咱不会做豆腐脑,人家开始不愿意教咱。临最后,他家嫌卖早餐太累,豆腐脑得现做,早上3、4点起来,也挣不了太多钱,才教俺的。”她说。
又说起她的两个孩子。她说,“你记得吧,那时候,俺老大儿子比你家闺女小一点,现在你闺女都快上高中了,我都有孙子了。我闺女结婚早,现在都两个孩子了。”
原来,她的儿子在市区买了房子,家安在那里了。女儿嫁了附近村子里的一家人。
“你们两个也别干了,孩子们也都养大成家了,该去带孙子了。”我说。
“你说的没错,儿子媳妇说了好多次,他们不想让我们辛苦。前几年,你老哥,做了个大手术,在西安做的,现在恢复可好了,而且我们干习惯了,现在我们两个身体都没啥,还能再给孩子们干几年。”她边说边指指老公。
我的心里一阵震撼。不禁后悔当年自己对她的热情的冷漠和自以为是了。20多年来,记忆里除了过年,从不记得她家曾经关过门,每次从她家店门前经过,远远的都能听到她在热情的招呼过往的客人,竟从未看到她难过的样子。
十几年前,她那样卖力的热情服务,那样忍受同行的苛责,竟然只是为了向人家学习怎样做豆腐脑。十年之后,他们仍旧在热情地做着别人已不愿从事的生计,却养育了一双儿女,甚至是孙辈。
我还常带着女儿到她家早餐店,也给女儿讲他们的事。有惭愧,更有敬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