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土深沉

从来到走，皆必然在故乡的深沉里起伏挪腾，只为了一生初见，也为了一世坚守。

脚下的厚朴，深绵而长远，这是任何物质也沽换不到的温实，恰是生命中以心而交的相待如初。

人生总有一种滋味会被咀嚼成永恒，或生活中的酸甜苦辣，或生命里的阴晴冷暖，似一壶老酒愈久弥香。而这种味道，在时光荏苒里淌满了成长，也丰愈了悲苍，不管盛微，总离不开故乡犒尚的一份初见。这份初见，是少时的懵懂，是中年的艰涩，却是暮年的窖藏。

故乡，承载着生死交接的地方。对于故乡，没有谁的感情会空若白纸，既使心底再孤冷的人，也会在内心深处扫净一席感念之位，那是你走到何处都挥之不去的牵绊。是这份牵绊，肌润着生命过往里一道道干皴的征痕，有如万木对甘雨的守候。

有山，山就是故乡；有水，水就是故乡；有土，土就是故乡。故乡是根，也是魂，是需要用一生去丈量的深远，就像那渔米从不拒绝江南的富庶，胡杨从不嫌弃荒漠的贫瘠。人生何须刻意选择环境，适应环境更是一种生命的稳重。选择了稳重，自然就会征服生命里的轻浮与困境。不薄故土，不轻家乡，到什么时候家乡都是自己的终始站。我的家乡以黄土著称，因为她孕育了华夏文明，在历史的长河中孜孜不息，这是我生来的自豪。如今，她依然滋润着这里的一切众生，丰蕴着“苹果”、“黄金”和“大枣”，这三股清泉足足惠泽了这片土地上三代人的幸福。

故乡的爱是慈祥而深厚的，有着母爱一样的伟大，哪怕是伤痕累累，抑或是贫瘠无助，为了儿女也会擦干自己的最后一滴眼泪。资源匮限，沙枣锐减，黄金与大枣已不复昔日盛颜，唯苹果不择其境，始终涓涌着甘甜的细流将这里的每一寸润遍，以平凡与沉稳活成了这方水土上每个人心中的祈望。在我的心里，苹果已卓然是故乡这尊红岩上的一枝凌梅，于百花争艳时它孤青淡雅，而当万木凋零时它却傲雪犹绽，更是这种朴实与凌岸滋养了一代又一代的睿毅儿女。故情之深，深潜海底；故土之厚，厚泽生息。

我深沉的故乡啊！不羁的黄河于您胸怀里安澜，峰烟弥漫的函谷关亦沉寂于您的博岸，多少年的沉淀，这里因“道家之源”而“”厚德载物”。循着千年的厚重，踏进寺河的圣地——亚洲第一高山果园，这里是灵宝苹果发展的至高点，历经半个世纪的涅槃，把只有数百亩的高山果园引燃了这方水土的寸角寸边，更新着呼吸里一吐一纳的腾勃，将幸福的味道糅进了脚下每一寸黄土的厚实。

每一位耕耘者和守望者，都在吮吸着苹果的甜蜜，酸甜苦辣的四季里有了这种味道的糅煦，生命的节点都在孤寒里向阳而生。

与寺河山南北相望的黄河走廊，是自然的天使，花开金城，相约云上，一年一度的“”中国苹果花节”踏着初春的轻盈，把四月的梦想一路收摘；果韵飘香，展望灵宝，“金城果会”携着深秋的浪漫，于十月的温馨里将成熟一一载满。只要肯于付出，勤劳与智慧必将一季季丰收刻版成年画的杨柳青，氤氲着这方水土上的年年有余。在这里，种果、赏果、品果、评果已蔚然成风，更有文化与艺术的元素在传承着炫美的未来。成也苹果，魅也苹果，一枚小小的果子，却转动大的乾坤。难怪有人会说：“灵宝苹果，世之仙珍。尝一口，香甜酥脆；品一世，神仙也醉”。赏果，品果，如同来到桂林哪有不入漓江的，这般情愫织糅着天水一色的纯然，决不掺染丝毫的杂质。

故乡的苹果，已经在我的生命里打上了深深的烙记，如同黄河是华夏儿女心中不息的奔腾，这份挚念与激情一直在我内心里燃烧，也燃烧着每一个人的一生。

但凡这片土地上生长的人，既使天南地北，抑或客居一方，我坚信这种情结必是生命里挥之不去的一世甄醴，也许有黄土地那么厚，也许是母亲河那么深，都将希望的种子埋进了每个人的春天。这粒倔强的种子，可以破岩绝壁，也可以荒漠丛生，始终顽屹着生命的坚贞不屈。

苹果并不是什么娇贵的果类，它寻常的如桃，如杏，也如梅，更寻常的就像每一个平凡的你我。它的份量弥足珍重，有如每一个家庭成员对于家的意味，而它的意义在于使这方土地拥有了自信与生机，能够在任何的艰难险阻里披荊斩棘，走出无限的明媚。

我的很多父辈与同辈都值得我仰觅，因为他们能正视自己，也敢于正视现实，在现实的残酷里他们以毕生的精力都在解读着“”苹果”的荣微，还有初心和恒毅。他们没有在灵宝的黄金时代临阵倒戈，也没有在自身的平庸里沉沦自溺，只是用一生专注于一件事，与苹果相依相偎而共筑着素美。

苹果虽小，它却力重千钧，将生命的厚度与高度点点丈衡，也是检校每个生命是否坚韧的评审。

我见证过灵宝的黄金，也倾羡过这里冶矿工业的崛起。鼎盛时，将传奇与梦想铺满了千家万户，撩动着每一颗年轻浮躁的心，也点亮了多少处暗夜的彷徨，年轻的我们也曾经浮诺过要与这种传奇或梦想地久天长。如今，这种传奇已成为遥远的暇匿。不过喜则不会过悲，不过欲则不会过迷，人生应过成一境去留无意的安然，只是我们忽略了“地久天长”其本身就是一种平凡与素淡。过多的掌声和恋念会使人畸变，也许内心默默的坚守更是生命最好的盛绽。

在这里，我的家乡灵宝，我心中的力量与方向——苹果，再一次将生命的厚度深深丈量。多少次，这种力量一直照耀在我生命的北斗方向，循着这般印迹我校正着生命的偏航。

故乡对于苹果的恩泽，或者说苹果对于这片土地的份量，是我成家后才对它有了更深更透的解读，这得益于我到岳父家帮忙收摘苹果的十年多经历。我庆幸得有这样的机会，去解读生命中的平凡与素美，潜移默化里融佚了我年少无知里滋养的虚荣、浮躁、甚至于自大。世事纷杂，认清一件事或一个人若只凭表象的见闻，那也只能浮悬在狐疑里，唯有亲历过才能深深解析。

记得成家后的第二年，去岳父家帮着收摘苹果，他家略有十亩多的果园，品种不算多，但大多数是灵宝的优质果种红富士。当我投入到这片似熟而陌的土地上，踩着泥土的厚重，望着满树的憧憬，踏实之感油然而生。园中，院里，村口，树下，每每看到岳父与乡邻们停不下来的谈笑风生和这些从春天里走来的脚步，我知道，一年的希望将在这一刻完美成真。

我小心翼翼的裹藏着这份收获，每回入园登树我都蓄足了一生的精力，用这双对他们来讲还比较生涩的手，与耕耘者们一起采摘勤劳的喜悦。一枚枚苹果从枝头摘下，以选拔的标准分类别级、择优处劣，未曾有丝毫怠慢，这种惯例更多是对收获的敬畏，为着一份责任，也为了更好的憧憬。被层层筛选后的苹果再运送到各家的地窖，望着满窖的希望，踏实与成就感顿然而出。这整个的过程虽然繁琐、劳累，我却从岳父和岳母的脸上看不到一丝的厌倦，能读到的只有乐享其中，而这般乐享是属于所有收获者的共鸣。

这哪里是收获苹果，分明是在迎接一个新生儿的到来，采摘的整个过程都是深情饱满而呵护有加。采摘的工具就是一口口自制的旧布袋和一双双摸过四季而极其粗糙与温暖的手，自制的旧布袋挂于胸前，将一枚枚希望的种子收入袋中，连同树上的坚韧也一并收藏。

用心攒筛的果子，整齐而不杂乱，有梗的一端一概错开朝上，生怕磕碰挤压。人生的锐气与圆和，也在此刻被整理的相得益彰。只要用心了，你会发现生活中处处蕴藏着人生的道理。连运送苹果的三轮小车也要上下四周皆以棉被相裹，在田间的土路上腾簸，遇见沟坎、陡坡都是要用锹铲平的，巅簸在田野的每辆车上都标配有一把铁锹，以随时铲除所遇的不平。这般态度始终都是坚定而从容的，至少在我亲历的这十年多里一如既往。

在他们的眼里，苹果是有生命，有感情的，更像是在抚育一个女儿的成长，倾注着一生的精力，都盼望着能将这个女儿更好的出嫁。

这份收获，这份喜悦，应该属于所有种果人的荣誉，因为他们用一生在耕耘着这份甜美，将未来与梦想深播在脚下这片土地的温厚里。

村里的院落皆显一个大字，地面是修剪和淘汰的果木苍枝，或散落、或有序的占据着房前屋后、墙内门外，为当柴或做香菇袋而准备着，都积极的在发挥着暮年的余热；地下则是储满了地窖的果实，虽然深藏地下却始终阻挡不住希望的醇芳，洋溢在村村户户的安详里，也盈绽于每一朵酣足的笑颜里。自从这方热土上的人民与苹果结下了姻缘，好像四季都灿烂着春天的明媚，就连他们的语气、步伐永远都是铿锵而有力的，就似那春媚的暖。

岳父的隔壁住着一对精神矍铄的老两口儿，儿女都在外工作，而他们却坚守着这片希望的田野，和这里的大多数老人一样守着一生的初见。我管男的叫大伯，女的喊大娘，他们大约六十多岁，从躬弯的腰身可以看出，肯定承载过家庭的全部重担，但倔犟的眼神和有力的身姿却告诉你，人生再苦、再难，也压不弯他们挑担生活的毅磐。

“来！永生，吃两个苹果。怎么样，累不累？”说话间，苹果已递到了我手上。这往往是隔壁大伯和我交谈的开场白，不管院里还是地头儿，每次见面都会关切而大方的塞给我几个，而每次都是那么的热情与爽朗。既使这些苹果并不比岳父家的更大，更红，更甜脆，但我从不拒绝，因为这是一份纯朴与温馨的传递，使我能深受到这片土地上的厚实与笃诚！

如今，再到苹果丰收时，我依然渴望着那份热情与爽朗，只是物是人非，隔壁大伯已离我们而去，安息在自家果园里而静享着一生的朴美。斯人已去，但他用一生书写了一种活法，就是用一辈子做好一件事，从不轻言放弃，或平凡，或伟大，只要做好了将一生不憾。是苹果却让他体现了人生的意义，也许这片土地上的人都在苹果里刻画着自己生命的意义。就像蚂蚁从不在乎大雁高翔的南来北往，在一小片土地上依然能忙碌出生命的安美。人生没有什么高低贵贱，只要是适合自己的活法就是最好的活法。

这种安然，你入味了就可活出超然，世上的很多事唯怕入心，其实成败、清迷，只是隔着一层守与弃的薄纸，就看你愿不愿意拆破。

我的岳父就是靠以种苹果为主，养育了三个优秀的儿女，然他只是灵宝这片土地上无数个优秀父母的缩影。他们只专注于一件事，做好一件事，但撑起的是无数个幸福而和美的家，他们以勤奋、自信与担当，将人生经营的风生水起。

从他们的闲逸自得里很少能找到焦虑，也寻不着叹艾，似乎春光明媚才是这里的常季。这种自信与底气，正在被无数个岳父、大伯一般的坚守、专注与恒毅无限延伸着，矗展于朝勃之上。

多少年过去，我一直在这种平凡与素安里默默吮吸着，渴望得到生命的超然。一个人一生欲做很多事，也欲将很多事做好，到头来却往往一事无成。其实，一生只要做好一件事像对待苹果一样——执着而倾力，平凡而笃定，这便是最大的赢取。

又逢十月金秋时，果香溢溢，霖雨霏霏，阡陌相交的村野公路正将盛年的希望重新转载，这里面的欢声笑语与轻歌漫舞正与故乡的深沉，交织着一幅盛世安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