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兵不老,老的只是军事素养。理想、学习、奋斗、雕铸,他们同样是人生岁月里的初勃朝阳,军旅使一颗年轻的心将更加葳蕤。
十九岁,在社会上是无忧无虑的年华,但在部队里则是权衡深远的沉着。有多少的青春,都渴望在金戈铁马里升腾,绽放出生命的壮丽。
“既然选择了当兵,将来就要当将军,在部队上干一辈子。”这是李圣泽入伍前内心里的至上目标,朝着这个目标他一直在严苛里锻造自己,要将“至上目标”步步拉近。
从新兵到老兵,从社会青年到合格军人。他把这种转变树立成了一种信仰,几年来再苦他也会咬紧牙关,再难也要绝地而存,再险也必迎面而上。要想在部队上站的稳、走的远,他必须要从思想、认知、体质和素质上达到质的蜕变。
军营,对于李圣泽是生根发芽的深绵厚土,有如家乡黄土厚塬般那么的辽瀚。为部队奉献一生,似乎已成为他生命里的全部。历经几年军旅的打磨,他立志做一名职业军人,不一定非得当将军与元帅,或许只是为了圆生命里的一个梦。也是一生的梦。
然而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既使兵王抑或将军,在和平年代,他们都要面对“马放南山,化剑为犁”的宿命。
和平时期,军人已成了一种职业,再也不是硝烟弥漫中的刀光剑影。新兵来,老兵走,已彻底改变了“戎马一生”的千年不动之格局。
以青春铸就的荣勋,熠耀着那把淌满体温的钢枪,嘹亮于声声气撼轩宇的一二三四……,也雕琢在那日常点滴的棱角分明里。部队的孤寂与艰险,庄严与神圣,在他心里早已镌刻成生命的坐标。他热爱这份职业,更甘心于这种奉献。每当一茬茬新兵到来,一批批老兵离去,一股巅世的杂味便愈加深沉,里面有不舍也有伤感,此番滋味已不知和着泪水吞咽了多少遍。
李圣泽对部队的挚忱是毋庸置疑的。他军事训练样样达标,艰险任务回回圆满,政治思想绝对过硬。在战役演习、抗洪抢险、军民共建等重大任务里他称得上是一名真正的战士,为此荣获的“优秀士兵、军嘉奖、爱军习武标兵”等等荣誉,足以见证他是一名优秀而称职的军人。
老兵退伍前的一些日子里,老兵们显得多是忧伤与迷茫,要说平静,恐怕只有那些“官二代”、“富二代”们了,这只占极少数的异类也极少有扎根于部队的深情,或为镀金,或为锻炼,也许直到离开部队的那一天也体悟不出军人的真正含义。
而李圣泽不一样,他来自于农村,和大多数战友一样没背景、没权势,高考不理想便选择了参军,到了部队就没退路,要么当一辈子兵,要么种一辈子地。不管当兵还是种地都是为了更好的向前奔,不同的是,选择了军人就意味着奉献与牺牲。
“到了部队好好干,争取留在部队上。”这是入伍前亲人们的殷殷嘱盼,这种嘱盼透彻心扉,亦深入骨髓,也始终扛压在李圣泽稚嫩而倔强的肩膀上。
当一名好兵,于私关系个人的前程,于公身系家国安危。国徽庄严,肩章神圣,钢枪威武,自从穿上这身军装,一种巨大的责任心和使命感无形中让他高大魁梧起来,他时刻鞭砺自己,一定要活出军人模样。
如今就要轮到自己复员了,就要告别这座以纪律和使命悍铸的军营,用鲜血和汗水浇染的军装,这无异于是在索魂,索取他以青春和挚忱雕塑的灵魂。他一生的奔头可都投入在“军人”的字眼里,硬是以执着和热爱将“军人”掾刻成自己生命的词典。
有这样的执着与热爱,和对军人这份职业的深深认可,更有他卓异的军事素养和专业技能,他最应该留在部队上继续干。
连长、指导员在老兵退伍思想动员大会上神情低沉:“你们这些老同志政治合格,军事过硬,作风优良,纪律严明。听党指挥,勇武善战,一颗红心,两种准备,不管留队还是回乡,你们永远是一名过的硬的士兵!”
军队里讲的是官兵一致,除非你干到将军以上才能离休,没有谁可以穿一辈子军装。想在部队上长干,除非你军事素养极高和专业技能够强,有政绩和军绩方能续留,否则只能告别军营。
一千多个日日夜夜的风霜雨雪、摸爬滚打,李圣泽已和连长、指导员以及所有的老兵们渊源笃密,甚至于这里的一草一木已在他的心灵里长出了家乡的味道。走廊里依旧肃穆,而训练场上的喊杀声透破肃穆激淀于他的脚步里。他沉健而忧感的敲打着连长、指导员的宿舍门,进门的一瞬间他却没了往日的直视与自信。
“连长好!指导员好!您们找我?”话音刚落,他便意识到自己的声音里此刻已彻底丢失了军人的底气,多像一名做了错事的小学生在向老师做检讨。
“圣泽,快来坐!我和连长找你来想和你好好的谈谈心。”指导员坐在床边,语气依然那么笃和,神态依旧温淡,而沉默一旁的连长永远是那么严毅,只是坚毅的目光里略带些许审视。
“你的退伍申请报告我和指导员已经看过,不知这是你的真实想法还是另有原因?以你的军事素养和能力再干几期士官不成问题,真舍得就这么脱下军装?回乡以后你又何去何从呢?连长这般连珠炮式的发问,疾风骤雨似的扑面而来,将他内心的酸楚与纠结深深勾起。这些都直击李圣泽的最后一道防线,此刻,这道防线已脆弱的薄如蝉翼。
“我—我—,其实—我也特愿意继续留在部队,可是,可是当兵总要退伍,我还是决定尽早的回到地方适应社会。”李圣泽在说出这番话时,既吞吐又有些哽咽,他实在无法左右心中的矛盾。
然而在当初,为了胜利完成军民共建任务,他第一个写下请战书,又在沙河块堤时主动请缨摁下血指印,为了荣誉与使命他可以随时牺牲一切。因为他深明,祖国和人民的利益至高无上。
新兵连里他各方面素质皆优,新兵集训刚结束,指导员就找到他委派任务:“连里决定让你去集团军军部报到,接受为时九个月的报务员培训学习,任务完成后要回到老连队,更好的为部队做贡献,有问题吗?”
“是,保证完成任务!”李圣泽干脆利索的答道,没有丝毫犹豫。这种坚定、干脆,李圣泽将它注入到了几年来军旅生涯的每一天每一夜,以信仰雕铸着军人的刚毅。
爱军精武,他在全军每一次的训练与比赛考核中,其专业成绩总鳌占于一、二之上,以实力夯固着自己的誓言。历次军演、救灾、值班、后勤保障任务他都能圆满完成,和平年代里的战士虽不用刀光剑影,可在他的心里不分安宁与动乱,战士就应该活出战士的样子。唯有使自己更强大,更精勇,才能面对未来一切的风云莫测。
在去留的问题上,李圣泽与多数农村籍老兵的境遇一样,在二十年前,退伍后回乡务农可能是普遍的现象。面对连里的挽留和军人的荣耀,孰轻孰重岂能不知?然而他的天平却在向去的方向隐隐倾斜,去对他来说不是一种选择,更多的是些许无奈与遗憾,或者说是一个新的征程。
在退伍这件事上他没有征询爸妈的意见,知道家里反对,更担心面对父母失望的责怨。这道坎他始终无法坦然面对,他唯有自己默默承载这艰难的抉择,涩涩咀嚼这噬心的滋味。这种抉择,是当兵的经历使他褪掉了稚嫩的外壳,多了一份历事的担当。
他不敢对视连长、指导员的目光,眼前这两位兄长一般的上级、战友,想到一起走过的风风雨雨,想到军营里的每一份牵念,李圣泽又怎能轻易说出“复员”这两字呢。此刻,这两个字如鲠在喉而吐咽不得。
“因为没考上军校,早晚要退伍,我就想早点到地方上多学一些有用的东西。”为了不让他们过于失望,他只好这样说。他是这么说的,也是这么想的。这种想法不是退缩,也非率性,而是他经过深思熟虑后的艰难抉择。这是每一位退伍老兵的依依不舍,更是每一个热血青春的艰难逾越。
自从兵役制改革以后,士兵不再提干,既使能力再强、军事再硬,也不破格提拔,军官必须是军校毕业。每一名老兵都深懂,士官不是官,只是兵头将尾,不能更长更好的在部队奉献,而军官则是真正的职业军人,可以当作一生的方向去努力。
每当一批批十年、八年甚至十几年的老兵流水一般回到祖国的四面八方,都会深深加重李圣泽内心的伤感与无奈。面对退伍时的是去是留,像冬风一样一直在剥蚀着每个老兵心中的萧瑟,既使军人的年轻也会被现实斑驳、皴裂。
有的人在一生里以平凡来品嚼日子里的酸甜苦辣,在日渐稀疏的年轮里重叠着岁月斑驳,就因缺少那么一点血性的刚强,而将自己阻绊于是非取舍的明择之畔。多少遗憾被一同带进了黄土的深眠。
有的人却在短暂的军旅生涯里以青春素描着生命的纬度,虽谈不上九死一生可也会脱胎换骨。当兵三年后悔三年,不当兵也许会后悔一辈子,只因为生命里有了当兵的历史,一辈子都会擎风掣雨。
从连长、指导员的宿舍出来,他的脚步略显迟迈,昔日鹰一般的眼神也愈见呆闷。没有轻松,也无懈怠,怀着向往与伤感,带着执着与刚毅,李圣泽只是选择了从一个阵地奔向另一个阵地,青春的抉择将始终插着军人的翅膀,翱翔于生命之坚的高度。
当兵,青春无悔。复员,生命无憾。李圣泽以青春之择凿刻了生命厚度,同样也以青春之择夯铸了生命强度。青春可以值得雕琢,而不可用来亵渎,青春无悔人生方可无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