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每到周末,每当一个闲暇,我都有一场相约,带着飘忽不定的灵魂,来到丛林的雅落里,和草木低语,也向天地探秘,生命之锁会在这里被悄然打开。
人生都有一道选择题,愿做笼中金丝鸟,虽衣食无忧,却会失去矫健与自由;若为山野麻雀,既便风雨中觅食,但可以拥抱宽广和胜远。
面对满城的喧扰和浮腻,我多么渴望种一片丛林给自己,或在一片丛林里荡涤陈久的疲惫。
城市是一池浮华,也是一种速度,每个人都在疲惫的边缘苦力支撑着。生活,在快节奏的标签里已失去本色,变得有些枯黄、乏味。这座城池里挤满了虚妄和不安,稍起一些风雨都会将脆弱的心灵折成两瓣,一瓣随风摇摆,另一瓣附雨飘零。
而丛林,一处不需要很大的丛林,或公园,或乡野,既使它和城市仅一墙之隔、一路之距,却有一地两境之别。丛林为境内之隐,而城市则境外之扰。境内,可以淡望一切;境外,永远迷视所有。
找一处不被打扰的地方坐下,在花木虫草的世界里,我独守这一片沉默的生长,也独享这一片茁壮的力量。生命在这里没有焦虑,没有虚妄,也没有牵绊,都在自然里长成自己的模样、自己的希望。
而我呢?在这种自然和力量的面前,总感到渺小和无助。所以,我才要经常的在这里静坐、行走,时间久了,我不拿自己当外人它们对我自然也会坦诚相待,我这个外来者正努力和它们融为精神上的共同体。
佛说:“心里种下春色,四季生长的是阳光明媚,是谓胜己;若种下枯瑟,处处都是寒冬腊月,是谓败己。”
每个人都是一座孤岛,皆需面对风沙涛浪的摧袭,在现实面前你不能无所作为而任其淘毁,只有在自己的这片阵地里种下丛林葳蕤,你才能屹立在大自然的残酷里。
二
城市的肤色金黄而耀眼,俘获了多少焦灼的目光和惆怅的步履,在梦想和现实间,见证了无数刮骨般的断舍离。城里的人艰难跋涉,城外的人望眼欲穿,而只有在城市里待过又懂得走向山野的人才明白,一片丛林的相约胜过金黄万道。
匆忙的时光里脚印已经拖疲,纷扰的日子里身影也被扭曲,一颗焦倦的心尚在半沉半起,不知何处才是安栖的阵地?
我试图在依靠里寻找,也幻想在施舍中苟安,结果都碰的灰头土脸,原来自己的人生须自己掌控,这也是让世界对你微笑的筹码。
生命的力量,从不屑在乞望里成长,更不齿于在无知里扎根,它只选择胜者的顽强。而胜者,不问出处也不管所处,在任何环境下都会破土(岩)扎根,或草,或竹,或松,它们皆能倾力生长,以一片丛林的姿态来巩固自己的领地。
任意一处丛林里的高大,皆在向阳而生,为了空间,也为着仰望,它们踩着脚下的泥泞奋力茁长。而丛林深处,生命的坚强永远在生生不息里流淌,满地的爬、移、腾、跃,俨然是一曲曲流动的乐章,使强大与渺小在这里激烈碰撞。
既使再渺小,只要不放弃,滴水穿石,积沙成塔,终究会成为一种力量。其实,生命的力量都是公平的,就看你是选择沉沦自溺,还是调整好心态蓄势待发。
我不止一次来到丛林深处,甩下疲惫,也扔弃纷扰,在属于自己的视角里解读生命意义。望着眼前的高大和渺小,枯败与盛荣,让心灵再一次接受自然界的洗礼。静远独属这里,远离城市,忘记喧扰,我将一生的禅意都托付于此,渴望得到尘世以外的点化,哪怕是渺小中的一如既往。
闲坐处,一只蚂蚁跃上我的脚面,在身上来去自如,似乎对我这位相对强大的不速之客丝毫没有惊怯之意。我也知道,在风霜雨雪里,在电闪雷鸣中,它们一直行走在充实和自信的峰巅。一只渺小的蚂蚁竟如此非凡,是以前太轻视它表面的弱小,而从没走进过它强大的内心了。我要比它强大千倍、万倍,可当我在面对一座山、一道坎时,有它那般一如既往去翻越的勇气和毅力吗?反而更多的是退缩、放弃与无奈。可蚂蚁在我这里从来不察言观色,也不揣度圣意,只在自己的天地里信马由缰,它的行止匆忙而不慌乱,它的节奏自然而不做态,何时、何地都保持着亿万年以来的我行我素,这般生命的态度使它渺小但不卑微,因为它们秉着倔强的爬行,站立在了生命的至高点。
懦弱只会在渺小中蜷蠕,坚强则永远在高大里纵横。生命的精彩,与权势无关,和物质不牵,只盛开在一株草的顽强内,也雕铸在一种爬行的坚毅里。
当我拉近视距,所有的强大被搜索无遗。每一棵树都将自己的身躯立成电线杆,密密麻麻的深矗泥土,叶蔓以下丝毫不显树的形象。当你仰望时,所有的震撼全聚集在茂叠之上,一层层一卷卷的绿色云浪都在阳光里翻腾咆哮,劲风骤起,这一片片遮天蔽日的葱郁,立时变成了绿的海洋。葱郁参天的光环下,每一个生命都精彩而善动,道法自然在这里栩栩如生。蜘蛛正在吐丝纳线织就自己的天罗地网,到处彰显着志在必得的实力。善伏的青蛙与璧虎也有着看家本领,为了一顿绝佳盛宴,它们可以在高超的伪装术里数个小时纹丝不动,一旦猎物出现,每次都凯旋而还。一些未名的小花,更像是一位位遁林的隐者,都在沉默处幽然绽放,在这眼光冷漠的地方,不为邀宠只为悦己,可以将生命活成不攀、不卑。
和丛林相对,没有孤独,更未失落,生命的疲惫和孱弱,在这份禅静里正被一点点濯涤。丛林里的坚毅和淡然,将我逐渐渺小又不断强大,在这条弧线的韧度里,我为这份独享而自斟自饮。走进这部大书里足以沉寂自我,也升华自我,守着一派恬静和一切善动,那完全是审视心灵的一场检阅。
城市,是几百万、上千万人在朝着一个方向努力,总以得意和失落来品衡幸福的滋味,生活在欲望里蹒挪,日子在纷扰中皴褶,生命的质量早已被耗费过期。而丛林,是一个人审视世界,调整自我的私人领地,可以耕养出征服世界的力量。
三
丛林是一座天然书库,里面长满了欣欣向荣,也演绎着顽强坚毅,真是小小天地而大有玄机。瞧,一身枯迈的老枝似已病入膏肓,竟然在横缠竖绕中,冲破重重阻力将一枝枝新的生命送往蓝天的宽博里。至于一些不能和日月同辉的小草、小花、小虫,在它们身上丝毫也看不到衰颓和浮躁的迹象,皆以沉默的力量在低处释放着生命和祥。在这种淡然里,它们依旧与蝶共舞、和蜂叙鸣,依旧在自己的爬行里唱响着生命传奇。
据资料显示,人均公园面积位列第一的是北京,公园面积16.31 平方米/人。而深圳的公园数超过其它所有一线城市,达到 1206 个,公园总面积已拥有 3.15 万公顷,相当于 438 个北京故宫。别看深圳以速度闻名,也以丛林称颂,是名副其实的“森林城市”。
每一座城市都需要绿色,也需要轻松。而丛林是最好的载体,它可以是一座公园,或是一块绿地。城虽小,必不敢有遗漏;城再大,也未曾会空缺,一处丛林的意义,是它能在一座城市拥有一席之地的原因所在。
人与自然,同呼吸共命运,这是生命的法则。尤其是在一座城市的公园里,这种人与自然的法则,已被融合成鱼水相依的笃深。灰色过多必压抑,绿色太少则窒息。
每次在丛林里晨跑,都在绿色中畅逸,也在绿色中感动。不分性别,不论年龄的脚程里,踏满了自信与和谐,也有健康和快乐。“早啊!今天有雨当歌,可要跑得更远些。”“当然了,天公作美,岂可负意!”一位常跑的老者和我迎面而过,我们经常相遇但不多语,只是简单的问候过就各奔东西,带着各自的向往和惬意在丛林里忘乎所以。
霞气氤氲的小道上,织满了清新和朝勃,不只有鸟语花香,也有健步如飞,吮着万道霞光,生命的葳蕤也都节节升高。
丛林的幽僻处,还有这样一些静者,他们在渲染着生命的澹泊。醉翁之意不在酒,钓者之境不在鱼。他们从早坐到晚,又从暗坐到明,其实这湖里没有大鱼,收获不了什么成功的喜悦,兴是“钓”的坐姿够静,也许“钓”的意境够美,或是这种禅修足以使人超世脱俗吧?有了这样的向往,我也慢慢加入坐禅的修炼,也经常会拿出一整天或一整夜的功夫。
来垂钓的多是闲假或退休者居多,不乏年轻人和老人,甚至还有一些女士。在这种志同道合里,我们一起垂钓过风霜雨雪,也垂钓过阴晴圆缺,但没有人会当成一种职业或炫耀的资本,更多是在清钓一种快乐、沉稳和与世无争的意境。
郭老是一位退休干部,时间久了自然和我们几个年轻人成了忘年交。他的身上完全俱备钓者的儒雅和沉练,与之交谈总有如沐春风之感,又有老气横秋之远,颇有古隐士之风。真正的钓者,意沉境深,每一回抛竿他都力道适中,将从容老练甩进水的厚瀚里。待鱼上钩的过程里,他和我们谈笑风生也纵论古今,似乎已忘却了水中的惊喜。他说水里的鱼这么小,拿回去清洗、入料、蒸煮,忙的都是功夫,吃的却多是刺,也破坏生态平衡。大鱼可吃,小鱼放生,这是我的原则。谈兴正浓时,又一条寸长的鲫鱼咬钓乱摆,只见郭老不紧不慢的收竿下鱼,在他的脸上和语气中没有读到丁点儿惊喜和得意,尽管他比我们钓的多。“再见了,小鱼儿!希望你们别再来我这里了。”郭老将钓到的小鱼扔入水里,看到它们远去的身影脸上尽显舒得之意,而这种“舒得”只有在他放生一条条小鱼的时刻才能看到。
这种感染力和穿透力是一种修行,来自风雨过后的澄净,不需要高大和神圣来衬托,一颗淳朴的心,一些亮眼的事,就足以温煦周围所有的孤寒冷暗。
一座城市可以在经济中腾飞,也可以在繁华中醒目,但无法满足心灵净滤的需求。拥一片丛林,有如播荫立夏,绿色的天使会让一座城更加灵动,也会让一颗心日渐明达。
公园里,丛林处,那是生命的乐园,更是思想的胜境。树荫下,有闲庭信步的走者,有赏心悦目的读者,也有闭目养神的悟者。关于昨日,关于今天,也关于未来,每个人都在内心深处种植着自己的丛林,也都在这片丛林里向往和汲取着无尽的养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