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色漂染的眷恋

有人说，故乡有地理上的，也有心理上的。也有人说，不管故乡是地理上的，还是心里上的，乡愁的眷恋就是中华传统文化的血脉传承。正是无垠的乡愁眷恋，让远离故乡的游子无不在心中涌动，无不在和风细雨的黄昏里折腾，无不把灵魂皈依在故乡的温馨怀抱里，在眷恋的背景里世代相传。

也有人说，人生是复杂的、艰辛的，也是多彩的。人生如同彩虹一样，由赤、橙、黄、绿、青、蓝、紫的颜色构成的。还有人说，人生是短暂的，美丽的，也是多重的。人生宛如彩虹那样，历经风雨后才有无限美的。虽然彩虹是短暂的，但可重生，而人生的轮回与重生又在哪里呢？！也许答案就在记忆里，在眷恋中，在思念上。“离离原上草，一岁一枯荣”、这也许就是人生的轮回与重生！“青青河边草 悠悠天不老”，或许就是人生在青色的漂染里得以再生。因此，记忆、眷恋和思念的漂染，应该就是这东方之色——青色吧！

何谓“青色”？《说文》对青色的释义是：“青，东方色也”。而在《释名》里的释义为：“青，象物之生時色也”。青色是我国特有的一种颜色，在我国古文化中不但有着生命的含义，也是春季的象征，在五行学说中，青色是木的一种，在古文荀子《劝学》：“青，取之于蓝，而青于蓝”中，青色也是黑色的意思，在纪昀《阅微草堂笔记》载：“二三月间，田苗已长，商家以钱给农户，俟熟收粮，谓之买青”中的青是指没有成熟的庄稼。在我国古代社会中青色具有极其重要的意义。它象征着坚强、希望、古朴和庄重，这也是传统器物和服饰常常采用青色的原因。因而，青色之中，蕴藉着一种生命的萌发，青绿、青碧、青苗、青葱、青天、青云、青山、青树、青石、青砖、青瓦、青年、青春等意象和物象，青色总能让人生发出无垠的遐想。也正因此，出生自客家“圣山”九连山腹地小镇的我，出生地的名字就叫“青州”，这名字不仅仅是故乡的一个很美的地名，它更是铭涂在我心中的一种有温度、有韵味、有灵魂的绿色天堂的自然色彩。让我眷念的是那山岚如黛的故乡小镇，绵绵起伏的青山秀水，山野田园，古朴典雅的青瓦围屋的图景等，都在我的心头屋脊里，如炊烟般的铺满着，变幻着，并演绎成一缕缕难以让人抹去的青色染表的乡愁……

故乡的青色，是一种层层叠叠与变幻万千的青色。无论是高高的山岚，或延伸的山坳溪畔、居屋窗前、悬岩旁边。小桥在青色间横架，石阶在青色中延伸，围屋也在青色上闪烁。由于四面高山环绕，地势较高，有人称之，青州就是九连山上的小“青藏高原”。在青州，天空是青色的，阳光是青色的，风雨是青色的，人们的笑声也是青色的。也有人开玩笑地说，在青州，只要你自然地把双手向空间随便抓去，那掌心抓得满满的就是青青的色彩。在青州，青青的色彩随处都可闻到，见到，触到。尤其是在颇具客家特色的围屋中，故乡围屋顶上那一溜溜的青瓦，就把青色点染的古朴幽香，早在500年前的青草之地，就已流淌在客家人那真诚稚韵的心灵和记忆上。在民风古朴的大背景中，故乡的青瓦就像鱼鳞那样排列，像弯弯的眉又像弯弯的月，它是围屋、宗祠、庙亭等青瓦有关建筑的细节，如窗花、门眉、隔扇、飞檐、雕梁、画栋，早已脱离了客家人一般意义上的建筑点缀，成了一种客家文化精神上指向的古典、朴实、唯美。身居客家青瓦围屋中，让人们有了在风雨中聆听天籁之音的福气。当拂风滴雨与青瓦接吻时，就会演奏出清脆的世间妙曲梵音。暴风骤雨时，音律就像千军万马奔腾咆哮的战阵；和风细雨时，乐音又似少女怀春时窃窃低语。就是这质朴的风雨声乐，总能让人恍然走进青色夜晚的五脏六腑，悠然地体味夜空中最广阔的宁静和最深沉的梵音。每当我一见到青瓦，无论在何地，就自然会把它当成故乡的围屋，家人的乐园。在古典、唯美的青瓦上，人们的耳边总是宛如能听到有谁在尼诺低语着，尤其是在风雨声里弥漫着客家人的人文精神？多少客家山歌中吟唱眷恋的歌词，穿越过千年时空，随着风雨声跃入人们的记忆空间，就像是故乡青瓦上的思乡曲儿在高歌低吟，倾入人们的耳际，跃入人们的心扉，渗入人们的血脉。

故乡的青色，是富有节奏流动着的艳丽色彩。沿着条条山路一直深入大山的腹地，让人们看到的青色就有了更多的层次，近是嫩青，远是深青，更远是黛青、淡青。如果走到远处再回头凝神旧景，那片片重叠的青色又转为浅青、深青、苍青、墨青，甚至让我们说不出名字的青色。看山岩上的青色带有些褐色，看竹旁边的青色略带蓝色，而溪水处，那青中又多了淡白的成分。可谓是一青尽在万色中，一色总有千般秀。尤其是青色所拥有的四季情趣，更加完美地配合了四时的景色，而充满了人间的诗情画意。不管是春秋冬夏，只要你眼望青色，都能看到“春有百花秋望月，夏有凉风冬听雪”的青色风韵，而能在青色中静想有关人生的“春花秋月”，你想那是人生中一件多么幸福快乐的事啊！

故乡的青色，是生命里常驻的一棵长青树。故乡里有太多的神奇、太多的美丽。一个拐弯、一次跨越、一次不经意的抬头和回眸，都能带出一片新的天地，而让人最强烈感受的是故乡那无与伦比的自然生态，最具特色的符号和代表——青色（绿）！

走进故乡里，人们越是深入其中，这种感受就越是深刻。不但能让你忘却一切尘嚣和烦恼，而且会让你进入一个别样的“青（绿）色世界，陪伴你的就是那的奇花、异草、繁叶、绿果、乔木、古藤、虬枝、劲根……一棵棵墨绿的古榕、古柏、香樟，梧桐、油茶、棕榈像一张张挂满长须和斑驳脸庞的老者般的站在四旁，或苍迈、或风雅、或清新、或世故，恬淡惬意，脸庞悠然。还有那桃李、柑橘、椎子、青栗、山榄、米籽、桔扭、青梅、算盘子等。屋后山那青青的三华李树，虽然早已过了扬花的季节，但墨青的李树上的果实已早挂满枝头，忽隐忽现的探出那泛着淡青的脸儿，洁净而潇洒。还有菜园角落的几棵黛青的柚子树上，小鸟儿在蹦上蹦下，跳来跳去，欢快地叽叽喳喳。房前菜园里，青葱绿蒜紫茄红辣椒，五颜六色，缤纷如彩霞；四周的篱笆墙上，青青的长豆角、膨皮豆，小丝瓜、葫芦瓜成株成串，昂昂扬扬，洋洋洒洒。还有那丛丛簇簇的“奇异果”狝猴桃，随意地攀延在围龙屋旁，虽是山里人从山上移植嫁接而长，细致的山里人专门搭了棚架，让其攀延漂移天涯。狝猴桃那青青藤蔓，盘根错节，枝繁叶茂，葱葱郁郁，团团簇簇，把淡泊静寂的青砖青瓦的围屋也衬托得热烈鲜活，热情奔放，天真无暇。在狝猴桃树的绿伞下，透出一个个椭圆型的青褐色猕猴桃果，悬挂在藤枝腋下，就像那耀眼的蓝宝石，玲珑透剔，不时的闪烁着晶莹般的青光，点缀在棚架上闪烁发亮，并散发着淡淡的果香。

故乡的青色，是寄存乡情的一缕青茶香韵。在童子嶂（山）下，那满山青青的灌木林和茶园，到处都是那一抹醉心的嫩青、黛青，袅娜起一层淡淡的青青翠雾，犹如一幅写实的青花水墨画卷，令人读来悏意欣然，美的享受。站在青翠茶园的茶丛里，仿佛就如置身于一片茫茫的青青海洋之中。那一片片梯田式的矮山茶园虽然不是排列的方整有序，且大小不一，但顺着山势伸展，也让人觉得错落有致，加上那青油油的茶树枝叶点缀，更显得漂亮极了，就像一颗颗湛蓝的宝石镶嵌在山间坡地上。随着阳光照耀和山风的吹拂，那茶枝嫩叶青翠欲滴，随风摇曳。当把双眼聚焦追随远处，那无边无际的满山黛青色的茶树，犹如一片青色的台阶，盘绕点缀在山洼坡地中。再看看青青的茶园里，一枚枚鲜嫩的茶树叶带着晶莹的露珠在阳光下舞蹈，仿佛让人看到蓬勃生命的茁壮滋长，又似正和上客家人喜爱的“客家山歌”、“采茶戏”、“客家大锣鼓”的音律和节奏，在尽情地飞舞，纵情地欢笑呢！农闲时，三五亲朋好友聚在一起，围成一圈，用自家采制的山茶青搁在壶（杯）里，注入滚水之后，青青的叶子在水沫里飞扬起来，泡出的茶水，蓬松美丽，纯净清爽，更让人们心若水清，悠然荡漾。男女老少聚在一起，或你一言，我一语，或互相攀谈，老者闲聊家长里短，大姑娘小媳妇的秘密，老姊妹的私房短长，有时有人来个打趣的，或是耍个贫嘴的，都可能会逗起人们不时笑得后翻前仰。后生的人们，季节时忙着在田园的劳动，闲下来时，正是累乏后的生息休养，享受悠然的闲暇，减轻身心重负的时光。边喝茶，边休闲，边交谈，说古话今，谈笑风生，忘却了劳累，品味着苦乐人生。大家品着酽酽的青茶味，端着青茶水在鼻前稍闻，再放进口中，一股清清的绿茶香味直将在你的口腔里，舌尖上翻腾，尔后再直下喉咙胸腔，顿时就会把人的困思倦意退去，让人觉得全身舒展自如，神清气爽，就像那紧缩的茶叶，在清水中，云卷云舒；又似舒展的茶叶，在杯里悠悠旋转，闲庭漫步——让你目不暇接，回味无穷，可谓是独享清福。而故乡的人们对茶的种植、采制、沏品都有十分的讲究，且始终倍加珍惜，善而待之。所以人们都说家乡的米酒是一位粗犷、豪迈的客家汉子，家乡茶则是一名质朴、淡雅、美丽的客家妹子，通体都散发着的诱人的淡淡清香。

故乡的青色，是富有诗情画意的一潭碧水。在故乡，无论是水库、山塘、溪流、泉眼，还是池塘、沟渠的水都被青色染表了。在溪潭中，那一潭碧水的诗情画意，就来自于它时刻变化着的百态千姿。溪水，像一块不成形的长绸晒在阳光下。水色黛青且清冽，有坚岩横立，有竹亭相依，水边更是有一条小山道在蜿蜒。翡翠般的水珠溅在溪畔的青草上，看着它从枝叶下滑落下来，再从危岩旁绕过去，接着又从石下探出个头来，活脱脱就是一颗颗未经雕琢的青水珍珠。溪水四周枝叶繁茂，青色弯着腰一直垂到水面。让你看到了青草花树乱石都倒映进去了，蓝天白云倒映进去了，还有树枝上的几只小鸟、山道上的行人，仿佛还留着那盈盈的笑意呢。所以，人们说，青水是山中的一条弯弯的小路，小路又是潺潺流淌的一溪青水，一块巨石挡在眼前，沿着山道绕过去，眼前陡然又有澄碧的潭水浮出来了，还有壮观的碧青瀑布挂出来了。总之，无论置身何处，两耳始终灌满了淙淙、潺潺、哗哗的青色流水声，十分悦耳动听，还有那有点甜的山泉水，如果人们掬上一捧在鼻前闻去，肯定会让人醉倒在这青色清甜的溪流里。

故乡的青色，是随年龄增长而渐抹到心灵的色彩。记得从孩提起，就是看着青天颜色深湛，青色的云在飘，在一眼望不到头的田畴地边，是一片青青蓊郁的山坡树林果木……故乡的夏夜里，正是“黄梅时节家家雨，青草池塘处处蛙”的季节，溪塘里流水潺潺，田地里秧苗茁壮，一夜间蛙虫聚集、鼓噪不停。此时，老阿嫲免不了要神神秘秘地笑着说：蛙儿声响，如意吉祥！入夜在娘亲怀抱里听着童话中的故事着迷后，安然地进入美美的睡梦之中，把青涩的自己一下就变成了青春萌达的青蛙王子。儿时成长的记忆，更是随着故乡的青石板路曲折蜿蜒，那青色的山村小路透着寂静，写着沧桑，不但藏着九连山辉煌历史的印记，而且指引着后人未来路延伸远方的力量。那一条条青石铺就的驿道穿过绿色的山坡、田园，从粤东北一直向东西南远方延伸。当初春的小雨初歇，人们游走在弯弯曲曲、大大小小极不规则的青石铺砌的石阶道路间，用手轻抚着石阶路旁的围屋石（脚）墙，随着那一块块青石，相互紧紧地黏着，使劲地挤着，自由的立着，静寂的躺着，有榫卯式的，也有排列式的，有斜插进来的，也有立砌过去的。虽然大小、形态不一的青石子砌成的墙体合缝不十分规整，却生机勃勃，气象万千，极富立体感，还雅趣盎然，就像乡村的一群顽童，你推我，我搡你，嬉闹中透着随意、自在，欢乐里亲切、悠然。

就是我这青色漂染的美丽故乡，每当在我独处时，总免不了怀念她，有时还会学着古人的样子，在亘古的月光下深情地寻觅和眷恋。如今故乡的青山绿水虽然依旧，但人事早已成非。游子从青年走出山村，从戎至政，一晃四十余年过去，弹指一挥间。虽然常在城里的月光下，记忆和眷恋的却是旧时的故乡，尤其是故乡上空那轮青色的月光和月光下青色朦胧土地上山峦、溪流、田园、村落。如今，当我回首往昔时，不得不让我承认，纯情的月夜对一个心事懵懂的少年来说是多么的重要。而耳顺之年的我，在城市里遥望故乡，月光虽已穿越时空而来，把自己的灵魂也让青色的月辉温柔地染表了。不知不觉，脑海里又浮现出孩提时曾听过的青青石阶路的故事：一扫者当年选择了一步一扫，正如那年的老者一般，似是继承着一种传统，为的是给后来者扫出一片净土。风吹，鸟飞，树动，叶落，扫者只是静静地扫着，似乎就没去想来时路上还会再次被吹落的残叶铺满；亦不去看石阶上的青色是否一如当年，只是继承当年扫者的传统，给后来者扫出一片净土。如今石阶上又长出了许多新的青色，添了许多新的脚印，增加了许多新的气息，唯独少了一些往日熟识的印迹，或许再过几年，当年的扫者会在这石阶上慢慢消逝而去，唯有后来者依然能继承那年扫者的传统……扫出一片净土……

啊，青色漂染的故乡！能否继续漂染那有温度、有灵魂、有信仰的色彩？让我心中漂染而向往的色彩——青色，一生信仰的色彩——青色，永远都是一个满满的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