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村是多彩的,尤其是在传统节日里,家家户户都有“种豆南山下,霜风老荚鲜。磨砻流玉乳,蒸煮结清泉”和“青苔,炙青蒲,烂蒸鹅鸭乃瓠壶。煮豆作乳脂为酥,高烧油烛斟蜜酒,贫家百物初何有”的映像。节日的空气中,乡村注定是食香的天下,也是豆腐飘香的时刻。白天,人们伴着馥郁浓浓的客家粄香在田间劳作,夜里人们伴着馥郁清清的豆香憩宿入眠。
何为豆,指的是大豆,又称黄豆(包括青豆、黑豆、紫豆和斑茶豆等),属豆科大豆属一年生草本植物。大豆起源于我国北方,有5000年多年的栽培历史,并传播到南方及东南亚各国,18世纪传到了欧洲。有关栽培黄豆的最早文字《本草纲目》,就记载了神农氏在公元前2838年描述我国耕种黄豆作物的情况。且被当作最重要的豆科栽培作物,是五谷(水稻、大豆、小麦、大麦、粟之一。
豆类是人们最喜爱的食物之一。它不但可直接炒、煮、燉、焖着吃,而且还能加工成各式各样的豆制品,是餐桌上常见的美味佳肴。黄豆不仅味美,而且具有很高的营养价值,被誉为“豆中之王”,千百年来被人们所喜爱。在全国各地区常用来做各种豆制品、榨豆油、炼豆酱;豆渣或磨成豆粉也常用于禽畜饲料。黄豆可加工成豆浆、豆腐、腐竹等。在民间大豆变成豆腐还有着一段美丽的传说故事:说公元前164年西汉高祖刘邦之孙刘安,被封为淮南王,平时就雅好道学,欲求长生不老之术的刘安,不惜重金广招方术之士,其中就有较为出名的有苏非、李尚、田由等八人,号称“八公”。一次,刘安幽约八公相伴,登北山造炉炼丹求寿中,取山中三泉清冽之水磨制豆汁以培育丹苗,不料炼丹不成,却无意中使豆汁与盐卤化学反应,凝结成一块块白嫩、芳香、诱人的东西。经当地胆大农夫尝食,竟然鲜味可口,于是取名叫“豆腐”。从此北山更名“八公山”,刘安也成了豆腐的老祖宗,后在八公山方圆数十里的村镇传播,并成了名副其实的“豆腐之乡”。
宋明以后,豆腐文化广为流传,许多文人墨客也加入传播行列。北宋大文豪苏东坡善食豆腐,元佑二年至元佑四年任杭州知府期间,曾亲自动手制作出东坡豆腐。南宋诗人陆游也在自编《渭南文集》中记载了豆腐菜的烹调。更有趣的是清代大臣宋荦关于康熙皇帝与豆腐的一段记载。时值康熙南巡苏州,皇帝新赐大臣的不是金玉奇玩,而是颇具人情味、乡土气的豆腐菜。随着豆腐文化的传播,各地的人们依照自己的口味,不断发展和丰富着豆腐菜的制作方法。流传至今的就有四川的“口袋豆腐”、“麻婆豆腐”;湖北的“荷包豆腐”、江浙的“煨冻豆腐”、“镜豆腐”、“鸡汁煮干丝”、“霉豆腐”,以及以豆腐衣为原料的“腐乳糟大肠”等等。当豆腐菜走向遥远的边疆时,独特风味也就更为丰富多彩了。如东北的“素鸡豆腐”、“蛤蜊杏仁豆腐”、“梅云汤豆腐”,西南各省的“清蒸豆腐圆”、“腊味螺豆腐”、“冰糖螺豆腐”等等,并逐渐形成中国的水豆腐制品、半脱水豆腐制品、油炸豆腐制品、卤豆腐制品、熏豆腐制品、冷冻豆腐制品、干燥豆腐制品、发酵豆腐制品等八大系列。在这八类制品中,有安徽淮南的八公山嫩豆腐,广西的桂林白腐乳,浙江的绍兴腐乳,黑龙江的克东腐乳,广东的三边腐竹,北京的王致和臭豆腐,湖北武汉的臭干子等,均已成为名驰中外的豆腐精品。尤其是改革开放以后,豆腐制品系列和街头“豆腐馆”比比皆是。有煨、有煮、有煎、或炸、或溜、或拢丝、雕刻……等400余款造型逼真、色彩纷呈、鲜美异常、风味独具的豆腐菜。
正是豆腐问世的两千多年历史间,大豆同世间任何一件有价值的商品都蕴含着丰富的文化内涵一样,我国豆腐制作工艺的不断发展,豆腐制品种类的逐步繁多,豆腐菜肴的日益丰富,豆腐品尝的方法和感受,豆腐的精神和品质,林林总总,构成了独特的“中华豆腐文化”。她是美食文化中的一朵瑰丽的奇葩,是以中国豆腐为载体,以豆腐的独特品味、丰富营养、风格品质、蕴含哲理、历史渊源等为基础,由饮食渗透到人类精神领域的一种文化。
在我国民间流传着许多丰富多彩的豆腐故事,通俗朴实的豆腐歌谣,富有哲理的豆腐谚语与幽默风趣的豆腐歇后语,这些劳动人民的口头作品,是豆腐文化的源头。据不完全统计,宋、元、明、清咏豆腐题材的古体诗就有20余种,现代人咏豆腐的旧体诗词和新诗也在百首以上。这些诗词文赋追溯了豆腐的源头,凭吊了豆腐的发明人,描述了豆腐的制作工艺,赞美了豆腐的优美质地,解释了豆腐蕴含的哲理,内容极为丰富。北宋大文学家苏东坡极喜食西坝豆腐,在杭州做官时,经常亲自动手制作美味豆腐菜,“东坡豆腐”的雅号流传至今。曾有诗曰:“煮豆作乳脂为酥,高烧油烛斟蜜酒”。南宋爱国诗翁陆游的“浊酒聚邻曲,偶来非宿期。拭盘推连展,洗釜煮黎祁”。在诗中,把豆腐作为美味佳肴招待亲朋好友,展现出一幅农家乐的景象。而元代郑允端《豆腐》一诗中“种豆南山下,霜风老荚鲜。磨砻流玉乳,蒸煮结清泉。色比土酥净,香逾石髓坚。味之有余美,五食勿与传。”从原料、豆腐的制作过程到成品都很齐全,极力赞美豆腐的色、香、味、美,并誉其为“五鼎食”。清代胡济苍的诗词“信知磨砺出精神,宵旰勤劳泄我真。最是清廉方正客,一生知己属贫人。 ”不写豆腐的软嫩味美,而写豆腐的藻雪精神,由磨砺而出,方正清廉,不流于世俗,赞美其风格高尚。而以豆腐为题材的散文,则以宋代文学家杨万里《诚斋集》中《豆卢子柔传--豆腐》为最早,其文用拟人的手法把豆卢子的存在比作“豆腐身世”,色洁白粹美,味有古大羹玄酒之风,曾隐于滁山,以汉末出现,至后魏始有所闻,构思有趣。其次是元代的虞集的《豆腐三德颂》等,颂扬了豆腐的食用和医用的作用。
让我难于忘怀的是故乡东江客家酿豆腐。酿豆腐是客家美食,粤东北客家人逢年过节或者招待客人时都少不了这道美味。岭南各地的客家饭店,也无不把酿豆腐当成招牌菜。由于其荤素结合、色泽白嫩、滋味浓郁,因而备受各路食客的青睐。酿豆腐堪称客家美食中的一绝,其制作简单程序是把大块压掉水分的白嫩豆腐,切成一寸见方的若干小块儿;将适量新鲜的五花猪肉,牛肉或去刺的新鲜鱼肉剁成肉馅,拌以香葱、五香粉及少许酱油等,嵌酿入豆腐里,以清水青菜为锅底,将酿好的豆腐平放其上,再浇以香油及豆瓣酱或上等老抽,中火焖十来分钟,即可装盘食用。清朝同治、光绪年间,粤东北乡土诗人张子筠曾写过《酿豆腐十二韵》,将此物的制作过程诗化。诗云:“来其清且洁,况兼美在中。剖云分片片,切玉镂空空。料选鱼和肉,香储酱与葱。敲砧声欲碎,举匙派偏公。酝酿功深得,包罗式更丰……调剂资人力,醇借火攻。”(民国21年版《竹人诗集》)表明酿豆腐至迟在清末已名声大噪,但其作为客家菜肴的历史,却更为久远。
粤东北地区客家人的先祖大都来自河南、河北或关中平原,迁居此地的时间虽有先有后。他们或者是秦末随赵佗南征的军人,或者是南北朝时期从中原到此避难的家族,或者是明初受命到此屯垦的军户,或者是清初、清中叶从中原经由江西、福建辗转到此谋生的小民。遥想当年客家先民背井离乡,备极艰辛,为了在陌生之地生存下去,在衣食住行方面,无疑要借鉴中原老家世代积累的经验,同时又要参照岭南的气候、物产、习俗等条件加以变化。包括酿豆腐在内的客家饮食习惯以及诸多客家文化现象,都是中原文化与岭南土著文化及其自然环境相融合相适应的产物。黄河中下游平原地区有悠久的种植小麦的历史,百姓习惯吃面食,并且乐于吃包馅的食品。在商品经济极不发达的古代,迁居岭南的客家先民显然没有条件包饺子,可是祖祖辈辈形成的饮食习惯却促使他们将包饺子的技巧加以改造,演变发展成为现在的客家酿豆腐。并使客家人成为地地道道的“豆腐控”。
在我国有许多著名的豆腐:四川麻婆豆腐、湖南臭豆腐,但真正把豆腐作为料理发挥到极致的当数客家人了,光听听这些花样百出的菜名:酿豆腐、豆腐煲、豆腐丸、豆腐花、炸豆皮……就知道客家人是名副其实的“豆腐控”。这“酿豆腐”就是其中最负盛名的一道,它将豆腐的豆香、鱼的鲜香、虾米的咸鲜与猪肉油脂香融为一体,味道怎能不鲜美!客家酿豆腐是客家名菜,但凡有宴席必有此道菜。“酿”是客家话的一个动词,表示“往里塞,植入馅料”的意思,具体的做法是,把 猪肉用刀反复的剁,调味做成馅料,然后用筷子在豆腐块中轻轻插一个小洞,塞入适量肉类为主的馅料,然后以煎、闷、煲、炸或蒸等烹调方法烹调至熟。因其做法简单,取材普通,因此深受客家人喜爱。“酿豆腐”的烹调方法非常讲究。不同的馅料、不同的方法烹调出来的“酿豆腐”的味道很不一 样。豆腐在“酿”之前煎过或者炸过的话,味道也不一样;甚至同样采用煎的方法,倒扑煎和正放煎风味也不一样。在节日客家人通常都会自己制作一定量的豆腐,“酿”好煎熟,置入锅中,每餐取出若干作菜肴,剩余的每隔一段时间在砂锅中加热煮沸以防变质,直至全部吃完。酿豆腐是客家名菜,但凡有宴席必有此道菜,因为它是客家人的最爱。在我的家乡都是聚族而居的老围屋,每到逢年过节,老屋的每个角落就会飘溢着让人垂涎欲滴的香味,那就是酿豆腐。千百年来,在我们客家地方,凡逢年过节或操办红白好事,都要以酿豆腐招待客人,表达了客家人真挚的热情,形成了一种客家的味道;一种普通的菜肴,体现了客家人骨子里中原的情愫,见证了客家人的勤劳勇敢;更是由小麦、饺子到黄豆、豆腐的变通转化,充满着极致的智慧和想象力,这种独特风味和对营养的升华至今令人叹为观止,并形成了客家饮食文化的一部分而得以传承。
在我的家乡,过去都是用传统石磨加工豆腐。虽然如今石磨已经远离了人们的视线,就是在偏远的农村也不多见了。但石磨曾经带给我们多少的温馨,浸透着多少浓浓的乡情,至今仍然让人记在心里。记得小的时候,能吃上豆腐算得上是一种美味的佳肴了。在我们那儿家家都种有黄豆,过年过节都要做豆腐。记得用石磨做豆腐的头一天就要把磨子、水缸、缸架、豆腐包洗干净。提前把黄豆去壳,并把黄豆用清水里浸泡一夜之后就可以开磨。推磨可是要力气的,在我们家乡磨豆腐是由一人或两人将绳子吊着的木勾推动石磨,那是大人们干的活。在我家都是父亲和我哥推磨,舀豆子的工作则一般由妈妈承包。偶尔我们小孩子也参与其中。在磨豆腐中,当石磨转三圈时就倒小半勺黄豆,不能多了也不能少。当带着水的黄豆从磨眼里进去,随着磨子的转动出来,白色的生豆汁就从磨缝里流出落入磨盘,再到下面的大盆里。然后把生豆汁一桶一桶提回家,在锅灶台的大锅上面架上H型锅架和竹篓,把生豆汁倒进布袋里,抓住袋口,反复挤压,让生豆汗落入大锅里,过滤的豆渣就留在布袋里了。待豆汁烧开后,就成了人们喜爱的豆浆了。这时,在屋外早已摆好大缸,支好长凳或架子,放上门板,盛装豆腐花的箱笼和盖板,压豆腐用的青石等。待豆汁沸腾,大人会及时揭开锅盖,吹散水蒸气,用一根竹筷或和竹棒在锅里一挑,便能捞出一张晶莹的薄膜,俗称豆腐油皮。之后迅速将煮沸的豆浆用桶装上倒入大水缸或大木桶里,往里面添加卤水或熟石膏粉水,人们称之为点浆。点浆是一项技术活,点少了,豆腐太稀,出的豆腐就少;点多了,豆腐太老,质硬味道差。所以会点浆的人,在乡下被视为能人,备受人们推崇。我父亲在村里是个点浆能手,每到打豆腐时,不是被东家请,就是被西家叫,忙得不亦乐乎。点浆后,将缸盖盖上,十几分钟后,打开缸盖,半缸豆腐花便赫然眼前。白白的,嫩嫩的,微微泛点浅黄色,与刚蒸出锅的鸡蛋相仿,农家人称之为豆腐花(豆腐脑)。这时,孩子们早手捧瓷碗,围在缸边,那副馋劲,让大人心软,于是一人一碗。吃豆腐花可以加糖,也可以加盐,有的还加辣酱。搅拌一下,胡噜噜下肚,若吃得不过瘾,就要等下一缸了。每当家里做豆腐时,小时嘴馋的我,无不都要吃上一碗豆腐花才过瘾。随后大人就将豆腐花舀进笼格里,盖上盖板,压上青石。浆水透过纱布,涓涓而流。待过个把时辰豆腐就压好了,就搬开压石,掀起盖板和框格,揭开纱布,用刀横直规则地一划,一块块四方斗正的豆腐就出笼了。豆腐做好后,就用豆腐做原料,搓圆子,炸豆果,腌豆腐乳。记得家里平时若做豆腐时,父亲母亲总会拿几个盘子各装上几块豆腐,让我给二叔、三叔和好邻居家送去,二叔、三叔或好邻居若是做了豆腐也会给我家送来几块尝鲜。我知道豆腐的烹调方法有多种多样,酿、焖、蒸、煲、炒,样样出色,但最有特色的还是酿豆腐。小时候,我最爱吃母亲做的客家酿豆腐。通常的做法是先把精选的瘦肉剁成肉泥,再将香葱(香葱头,或时令的春笋、冬笋等)切成末,香菇切成细丁;把香菇丁、葱头末(春笋、冬笋)加在肉泥里,加适量盐五、香粉等和成肉馅,再把肉馅用酿入豆腐里,用锅焖熟即成。每当母亲做豆腐菜时,小时的我都能多吃一大碗米饭呢!
如今,随着科学技术的进步和生活节奏的变化,为节省时间,像过去那样用石磨做豆腐的已经很少见了,大多都是用电动豆腐机,且多数都是到集市上现买豆腐,虽省时省力,但豆腐缺少过去的那种地道和风味。于是,每当人们想起豆腐,总会情不自禁地怀念起石磨,想起过去那用人工研磨做出来的豆浆和豆腐。虽然现在已很难尝到它了,但人们仍然常在梦里梦见那鲜美,嫩滑,满口留香,回味悠长的豆腐……
是啊!古往今来,多少文人志士,吃着这普通的豆制品,冲出围屋,走出大山,走向世界。当他们吃尽山珍海味,回到家乡,还是留恋那吃不腻的酿豆腐这一道家乡菜;不管他们多富有,也不论他们官多大,他们都坚持着一种精神,守望自己的家乡……
是啊!这黄豆在蛋白质的提供上,是最丰富的植物性食材。对于素食者来说,这相当优良的食品,而豆腐却是大豆食品中最具完美的一种转化。中国古人称赞豆腐有和有德,所谓“温软自经眼,盘中弥豆香。还将清白物,来对热心肠。”爱吃豆腐的人往往能安贫乐道,和睦待人,而做豆腐的人也懂得友恭和乐,豆腐从另一个角度也烛照出了一些做人的哲理,正如有一首《中国娃》的歌词道“最爱吃的菜是那小葱拌豆腐,一青二白,清清白白做人不掺假”,这就是豆腐最鲜活明了的写照。
是啊!每当人们追随着传统节日的脚步,那厚重传统文化底蕴,那浓厚的传统节日味道,那温馨的家园氤氲,那难忘的煮豆作乳脂为酥的豆腐香,无不涌上每个人的心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