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毕生劳苦在乡村,种地持家,抚养儿孙,操心忙碌不完田头地角农桑事,牵挂洗刷不尽锅碗瓢盆家务活,宛如是个虔诚的信教徒那样,无论春夏秋冬,年复一年,日复一日,净手膜拜在人间烟火熏绕的田园坡地与灶头锅尾里……
母亲,姓张,名元妹,地道的乡村农家妇女,乡亲们都亲切的称其为张阿婆或张阿娘仔(叔婆、婶娘)。母亲一生身朝泥土背朝天,悠悠南田,郁郁北地,汗水滴透了乡下土。一世心系家园求生计,锅头灶尾,衣食住行,至爱亲情暖心窝。而为公社(乡镇)建筑工程队土木建筑师的父亲,一生全身心系在乡村房屋的规划、设计、建设和生产生活用具的制作,却很少顾及家里的农活和家务事。所以,家里全部事务,包括田园(輋)地的种植、管理、收获等农桑活,柴米油盐酱醋茶等,基本是母亲在打理张罗。
母亲一生的真实缩影,也就是人们所说的园母初挑雪底芹。从春秋到冬夏,母亲的心思都在乡村土地上,家园的园地(菜地、輋地)里。无论风霜,还是雨雪,一年三百六十五日,总能看到勤劳贤慧的母亲,为家计忙碌不停的身影。在田地里,她筑田埂、锄(犁)园地,起畦垄,忙于田地种植、管理和收获各类经济作物。在家中,尊老抚幼,洗衣做饭、饲养牲口,忙于烟火尘世的柴米油盐酱醋茶,香甜苦辣酸涩咸。在农事上,母亲把乡村最传统的耕作模式、最传统的农艺技术、最传统农耕工具完美的结合,用手中犁耙、锄头对菜园予以无微不至的抚爱和关怀。当犁耙、锄头托着母亲在诗行上前行的时候,其语句、章法、韵律是那么的美妙,宛如此时的母亲已不再是一位乡村的妇人,而是一位名副其实的艺术大师,把菜园这块巨大的画布,用简单明了的线条来回勾画,横的,竖的,斜的,或轻或重,或留白或重复,或间断或持续,用传统的犁耙铁锄农具作为耕耘天下的睿智神笔,用清晰缜密的思路去完成菜园的卷面所有问题,且卷面字体工整,表格优美,内容丰富,答案准确,就像千古绝唱的一首首古诗“余既滋兰之九畹兮,又树蕙之百亩”;“行人本是农桑客,记得春深欲种田”;“卧读陶诗未终卷,又乘微雨去锄瓜”;“小雨半畦春种药,寒灯一盏夜修书”;“水晶帘动微风起,满架蔷薇一院香”;“田塍莫笑细於椽,便是桑园与菜园”;“阴阴径底忽抽叶,漠漠篱边豆结花”......
母亲的菜地,既是小菜园,小茶园、小粮仓,也是小花园。乡里人都知道,农家的许多蔬菜本身就有花,只不过被人们凸显了菜,而忽视了花。在园地里,春夏秋冬每个季节,母亲都种有各类时菜,如春菜、芥菜、大小白菜、苋菜、角菜、油菜、生菜、油麦菜、勺麦菜,青葱绿蒜紫茄,红椒绿藠黄萝卜,有芫荽、茼蒿、韭、藠等,如提花织锦,五彩缤纷;也有豆类的花生、黄豆、绿豆、豌豆、蚕豆、媚豆、豆角、膨皮豆,瓜类的丝瓜、八棱瓜、南瓜、黄瓜、冬瓜、苦瓜、葫芦瓜等,成株成串,昂昂扬扬;还有水稻、小麦、番薯、芋头、芝麻、苎麻、红麻等各种粮食经济作物,一应俱全。正是这些乡村的农作物,农家的锅灶台、母亲的农技艺、母爱的温情,把各种贮放在天地间的农家生活用具,弥漫在氤氲空气里的乡村食材,演绎成“家园”的珍品佳肴,馋解了舌尖,盈饱了口福,丰富了生活,温暖了全家。
母亲的菜园大都筑有篱笆墙,在那有篱笆的岁月,是一段让我最难以忘怀的日子。母亲的菜园所筑的大都是木(竹)枝条的篱笆,正谓是杨万里诗句所描述的“篱落疏疏一径深,树头花落未成阴。儿童急走追黄蝶,飞入菜花无处寻”境像,且篱笆墙伴着那条屋门前的小路伸向远方,自然就成了乡村里一道亮丽的风景线。
篱笆,人们又叫其栅栏、护栏,是用来保家护院的一种常见乡村设施,通常是由灌木、竹子、树枝、板皮、芦苇、秫秸、芒秸或泥砖、石块等构成。南方多称篱笆,北方却称杖子(障子)。篱笆,在山村主要是为隔断野兽禽畜进入园内,也起着划清相邻间园地界限的作用,与院墙或栅栏、护栏大致相同。在南方,篱笆为大量应用在场院、菜园的周围,为部分经济作物和果蔬瓜豆等的生长与收成,创造一个良好的环境条件。在乡村,篱笆虽是一道朴素而无隔阂的屏障,却是乡村独特的景致与符号,也是田园风光元素的重要标志,更是古今文人墨客眼中美好家园的象征。从杜甫的“肯与邻舍相对饮,隔篱呼取尽余杯”,到陶渊明的“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荒苔野蔓上篱笆,客至多疑不在家”……诗人艾青在《献给乡村的诗》中也说:“外面围着石砌的围墙或竹编的篱笆,墙上和篱笆上爬满了金银花、茑萝和有害物牵牛花……”。
乡村的篱笆也是各有差异而不尽相同的。正如有人说,如果说传统围屋是乡村的一条裙摆,那么篱笆就是乡村这条裙摆上的花边;如果说传统围屋是乡村人们敞开美丽的心扉,那么篱笆就是乡村人心中缤纷的色彩。所以,乡村的篱笆就像各式各样美丽的花边装饰,有多元的,也有单一的,有繁杂的,也有简洁的,有厚重的,也有素淡的。素淡的树篱上缠绕着的棕(褐)色藤条,线条简洁,节奏明快;厚重的构架上树枝泛青,柔嫩游荡。而在乡村普通人家的围屋(小院)周边或自家的菜园四周,常种有玉桂、木槿、小竹、月季之类的植物,再立上小木(竹)桩,在木(桁)条与木(竹)交叉处,用竹篾或山藤捆绑住,这活篱笆墙就算建成了。当然,也常有用杉枝、松枝、芒(茅草)等围起来的篱笆。通常人们还要在篱笆墙里设置一个简易的篱笆门,以方便进出。正如诗人叶绍翁的《游园不值》诗所描绘的“应怜屐齿印苍苔,小扣柴扉久不开。春色满园关不住,一枝红杏出墙来”。我喜欢乡村各种各样活的篱笆,岁月的时节自然就是活篱笆的四季,年年演绎着春萌、夏荣、秋扬、冬枯的色彩景致。
我更喜欢母亲那天然厚重就地取材的杉(杂)树枝篱笆,端庄、朴实、自然、厚重,装饰点缀的浓抹淡妆总相宜的美图篱笆墙。至今我还记得,每到冬春季的闲暇时间,勤劳的母亲就要上山早早准备好杉树桁条、杉树桩和杉树枝条或杂树条,等到一开春,就开始编织或修补家里菜园的篱笆墙。母亲建筑的篱笆墙,主要采用乡间普遍做法,顺着菜园的走势而筑,用类似宫格法的常见图案,也就是用竖桩(墩)、架条(桁)、插枝(条)的办法,按桩与桩间约2米左右的间隔,桩上中下约30、50、50、20厘米的间隔捆绑架条,利用木桩和三根架条形成的架构,再采用内外内或外内外交叉的方法插上约2米左右的杉树枝条,以形成正反面如成排的人体型,侧面类似“女”字型的线条简洁,连结密集,图案优美的篱笆墙。
母亲构筑的篱笆墙,不但以其独有的善意和融合赢得了各色菜蔬瓜果的钟情,而且以她自己的坚守和诚信获得阳光、清风、雨露的青睐。在那不规则的园地里,南瓜、葫芦瓜蔓绽着小碗般的笑脸,绕着篱笆笑的胖胖的,丝瓜、八棱瓜蔓举着金黄的心思顺着篱笆墙举出了水嫩的黛绿瓜儿,豆角、膨皮豆、爪瓣豆、狗牯豆等,攀延吊拉着剔透如黛的各种豆儿,还有那玉桂花、喇叭花、美人蕉等,兴致勃勃地在主人安排的位置,欢天喜地的成长着。花开时,篱笆自然就成了花样的海洋,色彩缤纷,沁人的瓜豆果蔬的香韵也随处纷扬;结果时,篱笆墙又成了果实累累的殿堂,那诱人瓜果的殷实丰收,让母亲和家人无不喜悦欢欣。
在春日,母亲自然忘不了顺着蜿蜒的篱笆墙,适时沿墙地种上如冬瓜、南瓜、丝瓜、黄瓜、苦瓜、豇豆之类的果蔬。几场春雨过后,那些瓜秧、豆苗,就比赛似的开始疯长,早上开门一看,是一天一个样,用不了几天的工夫,原先枯褐空荡的篱笆,全变成了一道青翠欲滴的绿篱笆墙。还未等人回过神来时,一转眼那青葱的绿篱笆墙上,早已四处开满了大的、小的、红的、白的、紫的各色各样耀眼的花朵。平常并不起眼的篱笆,—下又变成了一道人见人爱的大花儿墙。那贴转在篱笆上的黛绿、墨绿、浅绿瓜豆叶儿,那转插在篱笆上五彩斑斓的花朵,那吊挂在篱笆秧秸上的蔬果瓜豆,一个个憨憨涩涩,光光亮亮的,让朴实无华的篱笆墙也—下变得亮丽起来。
夏秋之时,爬满篱笆墙的菜蔬瓜豆,一旦开结就完全的没完没了了。今天摘了成熟的苦瓜、丝瓜、八棱瓜,昨天刚摘的豆角、媚豆(膨皮豆)、狗牯豆等又冒了出来。若几天不收摘一遍,有的菜蔬瓜豆就会变成熟透了的。可家里人口就那么多,每天也就是那个量,可吃不了那么多呀!不过聪慧的母亲总是有办法,那就是特殊的情况,需要作特殊的处理,吃不了的菜蔬瓜豆,通过母亲的分门别类,用切、晾、晒、煮、腌、烤等特殊处理办法,制作成各式各样的干菜,一下就变成了风味独特的客家土特产,人们餐桌上风格各异的美味菜肴。其中就有人们喜爱的豆角干和媚豆干。
母亲尤其喜欢的是媚豆和媚豆花。媚豆,为豆科属多年生缠绕藤本植物,是南北各地最常见、最普通的品种,又叫峨眉豆、扁豆、膨皮豆、沿篱豆、肉豆、龙爪豆、鹊豆。媚豆的荚果长约5-7厘米,形状像一把扁平的镰刀,顶端还有个小尖尖,很容易和其它豆角区分开来。媚豆,颜色丰富,有绿、绿白、浅绿、紫红和深紫色。媚豆是最常见的豆类蔬菜之一,营养价值非常高,嫩荚可炒食、煮食、腌渍或做干菜,常见的有媚豆炒肉,但种子中含有微量具有毒性的氢氰酸,鲜荚定要炒(煮)熟。种子可煮食,还可作豆沙馅。此外,它的花和种子还可入药,具有健脾、和中、益气、化湿、消暑的食用功效。
乡村的孩子,是在围屋旁,村道边,篱笆间,看着媚豆花花开花落,吃着媚豆荚的醇香长大的。就如郑板桥的一副对联所书:一庭春雨瓢儿菜,满架秋风媚豆花。我当然清楚瓢儿菜的滋味,更熟悉媚豆和媚豆花香艳。从小到大,从夏到秋,在乡村里都可见到媚豆与媚豆花的身影。这是一种在南方乡村最常见的豆类植物。记得小时候,房前屋后,菜园里,篱笆上,小路旁,媚豆藤蔓伸着爪儿,四处攀援,缠缠绕绕,盘盘曲曲。花儿开着,一簇簇、一串串,白的、紫的、红的,简洁素雅,五彩缤纷,且散发着淡淡的清香,引来蜂飞蝶绕。随着花开花落,媚豆荚次第而结,杂于花间,有的嫩白,有的浅紫,有的粉红,如蛾眉,似弯月,与花争相斗艳,这就是“道边篱落聊遮眼,白白红红媚豆花”。
媚豆花,从仲春陆续开始绽放花蕊,且是一边开花,一边结豆荚。直到盛夏、深秋,整丛藤蔓上挂满着花蕊豆荚,叶脉下开着小花儿与豆荚,枝条自然下垂。尤其是在夏秋季节,正是媚豆花与豆荚绽放的旺盛时节,那满丛密密匝匝的花蕊与豆荚,就像节日里的一群天真烂漫、无忧无虑的乡村孩子一样,悬挂在藤蔓的叶腋下的豆荚,围在慈母的身边相拥相亲,好一幅让人羡慕的慈母亲子图。又像乡村的一群顽皮孩童,你推我,我搡你,你拉我,我甩你,在嬉闹中渗着随意、自在,在欢乐里透着亲切、悠然。
媚豆却是一种生性随和的豆蔬。乡下的人们喜欢种媚豆,常常不择地,道旁,篱下、灌木丛边,随处点上几颗种子,施上肥,浇浇水即可。待豆荚初长成时,摘一颗成熟的媚豆放丰手上时,总让你会感到饱满丰腴的豆荚那生命的律动。等到媚豆终长成时,人们将它一颗颗采摘回来,掐住一头,轻轻一撕,一根筋丝就下来了;倒过去再一掐一撕,另一根筋丝也下来了。再把去了筋丝的媚豆,洗净沥干,掰成两节后,通过炒、炖、焯等多种方法,做成家常菜肴,其清香怡人,味道鲜美,鲜嫩可口,营养丰富豆香味,无不撩拨着人们署尽秋来那舌尖上的味蕾。
母亲,篱笆,媚豆之花;围屋,菜园,温暖之家。好一幅美丽的乡村田园水彩画,永恒于篱笆之上,不朽于舌尖之中,平凡、普通;永恒、不朽!
人间烟火,生生不息;自然之美,花开花落,读不完画里画外的旋律,品不尽的乡土醇厚的韵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