赖运胜
人们都说,过去的乡村是一座极具传统又非常经典的大画廊,传统的宛如一幅巨大的中国水墨画,独具韵味,颇具特色,耀人眼帘。
也有人说,过去的乡村是一幅美丽的牧牛图,蓝天,白云,旷野,一人、一牛、一犁、一耙的剪影素朴,古典,庄重,诗意。那犁铧,强悍地解开土地的纽扣,大地丰润的肌肤在阳光下铺展,每一行犁开的土块,都叙述着过去的荣耀。那老牛牧童晚归的影像,就如古诗曰:“此中佳趣无人会,牛背斜阳卧牧童。”“骑牛远远过前村,吹笛风斜隔岸闻。”“羃羃黄云麦垅秋,牧童横笛倒骑牛。”
“牛是农家宝,耕田少不了”,在人类看来,牛不仅是宝,简直是神牛。在几千年的农耕中,牛是人类的好朋友,是重要的农业生产资料,人类必不可少的劳动力,农忙季节犁田、耕地;农闲时拉磨、拉车等,为人类立下了不可磨灭的功勋,成为华夏文明的重要文化符号。
牛,坚韧、温顺、忠诚、厚道、勤劳、财富,生性包容,宽宏大量,宠辱不惊,负重前行。农家人无不对牛总是予以特别的尊重与款待,为强壮牛的身体,确保牛体力充沛足,精神焕发,人们会常给牛添夜草、甚至煮米粥,煎中草养生药汤给牛喝等。若农家人有新添一头牛犊,在入栏时会将牛角缠披红表示欢迎与喜悦。母牛产崽后,人们会抱着牛崽向东西南北四方跪拜,称“福牛拜四方”,以祝小牛吃四方青草快快长大。若耕牛生老病死后,有的农户甚至为牛披红戴德为其送终。
在乡村,人们常见的牛通常有黄牛和水牛两种。黄牛体量较小,额头突出一对小包,角粗而短;水牛体量较大,角长而曲,像两把弯刀盘在额头。
人们都知道,小牛出生没多久自己就会一摇一晃的开始站立,不用几分钟牠就能自己站起来走动了,这就是真的够“牛”的!人们常说,“初生牛犊不怕虎”。其实小牛开始也是怕见到陌生人的,只不过是常常先躲在牛妈妈的身后,待时间一长就不当回事了。牛妈妈在生下小牛后,第一时间会围着小牛,舔着小牛身上的嫩毛,把浓浓的母爱,动之于情,溢于言表。
刚生下的小牛犊,非常让人可爱,大大的眼睛,显得炯炯有神,苗条的四肢,瘦小的身体。待慢慢长大了,生性爱动,活泼可爱。再长大了,人们就要适时把小牛带到田地里进行调教了。我至今还记得,调教小牛通常都要有人前面牵着牛走,牛后面是扶犁耙的人在驾驭牛,就这样,经过数次调教和不断地练习,小牛就可不用前拉后随了,并慢慢地走上耕地耙田的正轨,且每一步都走的游刃有余。
人与牛,通过朝夕相处,人们也就摸透牛的温和、驯良等各种习性。有时,具有高灵性的牛,只要主人往那牛头前一站,哪怕牠正在吞食草料,也会赶紧把头一低,让人攀住牛角,爬到牛背上。但人们要知道,别看牛平日温驯有余,若其一旦生起性来,可真的是牛脾气了,尤其是在打架时,就异常的猛烈,或处于发情期的公牛更是为甚。当牛互相攻击时,公牛往往是双眼通红,抵足弓背,头缩至前腿中间,亮出尖尖的双角,冲撞挑击。这时,人们为让牛不干架而停下来,只好采取用干草燃成的火把投掷到牛头角力处,方能将牠们一一分开。
如今,随着现代农业机械化的进程,牛耕田拉车的时代也已成了往事,虽然还有人养牛,但大多是作为肉牛饲养,养殖的方式也由放养变成了圈养。岁月流逝,过去那“牧童归去横牛背,短笛无腔信口吹。”“骑牛远远过前村,吹笛风斜隔岸闻”的老牛与牧童的春牛图映象,仿佛一夜之间就成了绝响。
记得农村有句俗语:“二月二,穿牛鼻。”或许有人不知道,给牛穿牛鼻,在中国农业历史发展的进程中,既有制度、思想与技术方面的重大贡献,还有小物件、小制作的精妙发明。而“穿牛鼻”的“牛鼻棬”就是其中之一。
所谓的“穿牛鼻”,就是给牛穿上“牛鼻棬”,“棬”古同“桊”,“牛鼻棬”,牛鼻环也。棬是形声。字从木,从卷,卷亦声。“卷”意为“弯曲”、“折叠”。“木”指细木条。“木”与“卷”联合起来表示“弯曲成圈的木条”。本义:牛鼻环。棬,有两个读法:quān,juàn。读quān时的意思是曲木做的饮器。读juàn时的意思古同“桊”,牛鼻环。《玉篇》居媛切。同桊。拘牛鼻。《吕览·重已篇》五尺童子引其棬而牛知所以顺之也。牛鼻棬,穿牛鼻绳木也。
从乡村出来的人们,一定对牛鼻棬这小物件不陌生。在人类中人们普遍认为,家牛都是从野牛驯养过来的。家牛的性格温顺灵性。殊不知,牛真要犟起来,“九头牛都拉不回来”的。但牛是如何被驯服的,历史上的记载并不多。可以肯定的是,从老子骑青牛入函谷关,牛就已经成了性情温驯的牲畜了。道家曾以“穿牛鼻”为例阐论天(自然)人(人为)关系,可见那时候”穿牛鼻“已习以为常。不过人们要问了,人类为什么要给牛穿“棬”?
据《吕氏春秋·重已篇》就记载了一个故事:说有个叫乌获的大力士,用尽力气拽牛尾巴,直至把尾巴拽断了,牛也纹丝不动;但是一个子不高的小孩牵着牛鼻棬,牛温顺地跟着他走。原来,人们经过长期的观察研究,发现牛的鼻骨中部为神经敏感区,套上鼻环稍加牵引,牛就会乖乖地听人使唤。有证据表明,穿牛鼻棬的最原始目的,是为了更好地役使牛耕地,从而发展农业生产。
据载,出土的春秋晚期“牛尊”文物的牛鼻,就是穿着孔戴着环的,这正是牛由宗庙祭祀品变为耕作畜力的实物见证。自从人类发明了牛鼻棬,老牛与牧童便有了不解之缘,牧童文化也成了中国农业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
在乡村,小牛犊长出犄角后,其独立性将渐渐变强,人们为了能让小牛成才,并随时让其顺从驾驭。于是,人们都要对刚满一周岁左右的小牛犊进行穿牛鼻,戴牛鼻棬,以便对牠训练归顺。“牛生”第一次穿鼻、戴棬是牛的一次大考,且往往场面有些血腥和惨烈。
所谓穿鼻、戴棬,通常是先截取一段竹、木签或铁签(竹要毛竹、木要硬木),竹、木一头削成蘑菇状,另一头菌菇脚全长约十多厘米,菇脚打削磨成尖刺。进行穿牛鼻之时,常常要先把小牛牵离母牛视线之外,再用绳索将其绑在树上,以有经验的长者一手卡住牛头一手攥着“蘑菇”,将竹尖(或檀木尖)对准牛鼻孔一侧,以迅雷不及掩耳盗铃之势,用力穿过两扇鼻孔中间隔膜。然后把早前准备好的鼻棬(通常有用特殊的杉树小苗、由其根、枝完整,去掉树皮,把根的头部制成蘑菇状,树枝部分在约10公分左右的段落,用火烤,剩热时将其扭成类似麻花形状,以便好弯曲打结。也有用专门制作的可启闭的铜(铁)环)穿戴在牛鼻子上,并在牛鼻棬的左侧或铜(铁环)的圈内系上一根麻绳(长短通常长过牛的身长再长几尺),以便牛绳好的另一头系牛桩等物体上,或牵在驾驭人的手中。人们若要让牛改变前进或后退等,只人们轻轻的一拉或牵缰绳就行了。
人们不禁要问,人们是如何给牛穿鼻戴棬的。对于给牛穿鼻戴棬,其实也很简单。因为农民在长期实践中得知牛的牛鼻中隔薄而布满神经,只要牵住并刺激牛的鼻中隔可使牛感觉痛而乖乖地听话,并总结出用一个金属环或木质棬穿过牛鼻的中隔固定住,并在环、棬上套上绳索就可以完全地控制牛的行为了。具体穿牛鼻环的步骤也不复杂,简单明了。但需要掌握牛鼻的最佳位置和准确的穿刺点,不然效果就难于尽人意。 所以,有经验的人,通常给牛穿鼻的部位以鼻中隔(软骨部分)稍前的最薄处(无软骨、薄而柔的地方)为好,即鼻中膈稍前部最薄处(术者可用拇指和食指(或中指)掐住牛的鼻子,感觉到此处很薄)。若穿在鼻中膈前部内层较厚的地方,驭役时牛会不听指挥,若经常用力驭唤,往往容易造成缺鼻或烈鼻。如在鼻中膈后部的软骨处穿鼻,虽不易缺鼻,但伤口较难愈合,而且牵引时疼感刺激太大,给牛的使役调教工作带来困难。牛穿鼻后通常会让牛休息多天,以其早日恢复并适应。
人们知道,自从许多动物从树上到树下生活,并能直立行走以来,人类与动物界的争斗就持续不断。尽管虎、豹、狼、熊之类的猛兽,均配备有尖利的爪牙,但在与会思维、会制造和使用工具的人的较量中,常常则败退于人类。而牛马之类的畜牲,虽也牛高马大,体格健壮,却没有拿得出手的自防武器,这样就难免禁不住人类的软硬兼施,但牠们也是识时务,缴械投降,乖乖的为人类服务。谁知这一屈服,牠们就完全陷入了万劫不复的境地。一辈子苦不出头不说,还常为人类寝皮食肉。正是这些畜牲,平常若安分守己,心甘情愿给人驭使也罢了,要命的是牠们却常常不甘认命,时不时就给人类耍起脾气来,惹得人类一生气,气无处可出时,往就朝畜牲来,就这样,畜牲们那有好果吃啊?
人们还知道,牛的脾气是畜牲中最倔的。通常人们总骂脾气倔的人说,你咋个就像牛一样。牛的倔脾气一上来,铜铃似的的牛眼一瞪,随你怎么着,牠们就是不给面子。人们用鞭子棍子全上,牠们就是不买账。这牛还经常认死理儿,以为自己就是金刚不败之身,有时人类对其也没辙。谁料牛的软肋早被人类摸得一清二楚,不但适时给牛穿上鼻子,安上鼻棬,还拉上绳索,这牛就不得不老实了。不老实也不行啊,因其鼻孔里的安着鼻棬、拉着绳索,只要人们一牵一拉,其鼻子就锥心的疼,只得乖乖听人类的话了。于是,曾经心高气傲的牛,心中虽也是千般不愿,万般不顺,也不能不听主人的话,乖乖地被牵着鼻子,老老实实的听人使唤,拼命干活吧!
牛除了脾气倔,还有一个习性让人类讨厌的就是馋。其实,馋,是所有动物发自内心的一种生理需要。说起来人类更馋,馋美食,馋金钱,馋美女……馋得连人类自己都不能原谅自己,所以制定了种种法律法规来约束自己。
但人类当然也不能容忍牛的馋。因为,牛如果一馋起来,在拉车耕地时,这馋一口,那馋一口,馋到野草也罢,馋到人类的庄稼,不但是影响劳动效率,而且影响到人类的收成和人格了。为了不让牛嘴馋,惹是生非,聪明的人类就用竹篾匮皮带给牛编织了一个嘴笿(篓)套在牛嘴上,防止它乱吃庄稼,而且形成了一种约定俗成的机制,就是人们每次牵牛出门或归家时,人们都会给牛戴上牛笿(篓),即使是路边没有庄稼苗的季节,人们也习惯性地给牛戴上,这样牛就会专心了。
何为牛笿?牛笿,又称牛嘴笿(篓)、牛笼嘴、牛嘴套。是人们用竹篾藤条或皮布条带编织而成的半球型网状物。在乡村,编制牛笼嘴通常由专业竹编艺人员完成。但也有自编自织的。其实在农村的掌牛郎大都会简单编制牛嘴笿(篓),就是用三四根细竹篾拧成小圈,再用竹篾辫子七上八下地穿插绕转,一个牛嘴笿(篓)便告完成。当然要美观耐用还是要篾匠编织的。牛嘴笿(篓)的大小以能罩住牛嘴为宜,过去在农村的集市上就有售卖。
人们给牛戴上牛嘴笿(篓),一来是为了防止它吃路边的庄稼,二是让它心无旁骛,专心干活。经常有人说“东街卖笿,西街戴。” 在乡村,尤其是在春耕夏种的时节,常常就能看到劳作的牛戴上牛笿,这时的牛难免喘着粗气、瞪着双眼、涎着口水、在驶牛人的吆喝下劳作着。幸运的是,现在犁耙大多已被机耕取代了,如今牛嘴笿(篓)这个玩意儿,也就自然派不上用场了。
说起牛嘴笿(篓),不禁让我想起一个与牛嘴笿(篓)有关的故事:说有一天,乡村里来了几个卖牛嘴笿(篓)的客商。这时候一家饲牛的主人家正需要牛嘴笿(篓)这东西,于是,他便来到了客商的摊前看了看牛嘴笿(篓),却总是摇头不语。
卖主说,“我的牛嘴笿(篓)不好吗?”
牛主人慢吞吞地说,“好是好,就是太少了,不够我家的牛用啊!”
卖主上下瞅了瞅他的一身打扮,穿着破旧,人样矮小,即时就有点看不起牛主人的意思,并调侃地对牛主人说:“这样吧,咱俩来打个赌。如果我的牛嘴笿(篓)真的就不够你家牛用,我一分钱不要就白给你了!如果你家的牛太少,用不完我的牛嘴笿(篓),那每只牛嘴笿(篓)你得给我双倍的钱,怎么样?!”
牛主人笑着说,“好吧!你跟我来!”
一会儿,卖主跟着牛主人来到其家。一进门,卖牛嘴笿(篓)的立马傻眼了——只见牛棚的牛栏里全都栓满了牛。
牛主人说,“把我家干活的牛都戴上牛嘴笿(篓)吧,其余的小牛犊就算了!”
卖主却问,“那,牛有多少?”
牛主人说,“你有多少?”
卖主答“只有九十九个,差一个就一百呢!”
牛主人说,“我的牛有好几百呢?”
此时卖牛笼嘴的又悔又愧赶忙不停地向他道谦,赔不是、说好话。
而牛主人笑了,如数付给了他全部的牛笼嘴钱、分文不少,最后还对其好酒好酒饭招待了一番。
正是这牛嘴笿(篓),一套上牛嘴,既简单又管用,牛一下子老实了。牛想不老实都不行,嘴再也张不开,舌头再也伸不出,当然也没法馋了,只得强忍着满腹欲望,俯首贴耳为人类干活卖命。
说实话,牛真的也是很憋屈的。干的活儿最苦最重最脏,吃的却只有一把草,任谁也咽不下这口恶气,即使发发牢骚也是可以理解的,但牛却不善于表达,只会使小性子。人类哪有闲工夫来理解它呢?于是,再多的委屈,牛也只得自己慢慢消化了。
是啊,牛白天干活,夜间反刍,那是牛对自己一生的总结和消化。谁叫牛的鼻子让人牵着、笿着呢!
俗话说,“人畏字,牛畏鼻”。说的是人们畏惧契约字据,就象耕牛畏惧鼻子被牵、被牛鼻棬、牛笿(篓)一样,喻给人留下或抓住其把柄,而让人感到可怕。穿在牛鼻子上的小木棍或小铁环,牛鼻桊儿。穿牛鼻通常有铜(铁)质的“牛桊(‘桊’读juàn)”,或是小杉木树根经制作的“牛桊”,并在“牛桊”上系上绳索。
不怕穿鼻的牛是“硬鼻牛”,人们通常用来形容固执、不服劝导的人。人的性格倔强而率直,又容易冲动的就说是“臭人牛霸”。形容面对劝说、催促、批评、甚至臭骂,却无动于衷,一点反应也没有说是“凊水煠牛”。
常言说,“牛爱串鼻,人爱教示”,人类也是需要教诲的,就像牛需要穿鼻一样,用以强调对子女的教育的重要性。
客家人常用的一种日历,单纸印制,叫“历(读‘腊’)日”。“历日”由于有春牛图案,又叫“春牛图”。在“春牛图”上,老牛边站着个小牧童,俗称“春牛囝仔”。“春牛囝仔”最大的特点在脚上:来年若雨水多,小牧童偏穿草鞋;来年若干旱少雨,小牧童却打赤脚。所以有“春牛囝仔逆(geh8)天逆地”之说。
客家人从中原迁入南方,多居住在山区,并以生产水稻为主,耕地分散面积小,形状极不规整,历来依靠耕牛作为耕种的主要工具。因此,对牛逾加爱护,视为吉祥之物,并崇拜有加。
在民间,一直流传着一种古老的传说,在远古时,民间并无牛,耕种全靠人力,天上金牛星于心不忍,悄悄下凡繁殖后代,以解百姓劳苦。人间有牛后,发展了农业生产,逐渐丰衣足食。人们为感恩牛,每年农历十月初一定为耕牛节,又曰牛生日,此日让牛全天休息。且家家户户舂粉踏糍,为耕牛庆贺生日。清晨牛的主人要拿糯米粉做的汤圆5 个,还有黄酒糟和鸡(鸭)蛋等,象征五谷丰登,分别用青菜叶包着,分多次灌给牛吃,以示爱牛之心,并把牛视为图腾敬之。
在民间还有喜庆的“春牛舞”,在新春开耕之前,用树枝和竹篾扎成耕牛,载歌载舞,以颂扬牛的功劳。不但为民间节庆带来的欢乐,同时也寄托着人们对丰收、祥和的祝愿。
我记得,过去我所在的生产队就五六头大牛和小牛。有的一头大水牛牯体重在1000多斤以上,一头大黄牛牯也少不了8、900斤,队里的大水牛、大黄牛都憨笨敦实,性情温和,听话老实,也是生产队的耕田能手,并与我们一帮小孩了混得特别的熟悉。我们小伙伴们与大人一起,每天一早都要把牛牵出牛栏(圈),牵放到山上处牛吃草,晚上回来,还要给牛喂一把夜草。
在放牛的路上,让我们最兴趣的是骑牛唱山歌。那骑牛竹笛信口吹,悠然自在的映像一直都存在我们的心里。刚开始,是大人把我们轮流托上牛背,慢慢走进山里的草地放牧。那骑牛竹笛信口吹,悠然自在的映像一直都存在我们的心里。
刚学骑牛时,由于我们小孩个子矮,自然自己上不了牛背,也就无法自己骑牛,要骑也就只能靠大人或小伙伴帮忙,并扶上一程。反之,有时就也毫无办法,谁叫你是还是个小毛孩呢?!但是办法总比困难多,到后来还是有了些行之有效的办法,并自已给自己鼓足勇气,于是,就常常把牛牵到田坎(塍)或路边,让牛处在低处,自己站在高处,当把牛牵着靠近时,拉住牛索(绳),顺势一个小跃身,一个不大不小的跨腿,便稳稳当当地坐到了牛背上。记得一次,在刚开始时温顺的牛还乖乖听我吆喝,慢慢地走着,可是走了没多远,牛好像故意和我开玩笑似的,脚步越走越快,这时的我才感到有些害怕了,于是手紧紧牵拉着缰绳,双腿夹紧牛身,上身俯卧,贴紧牛背,却不曾想,牛撤开四蹄奔跑了起来,牛背上的我被颠得一下窜上俯下,一下东歪西斜,最后还是坐不住了,跑到河边的一个沙滩,“嗵”一声,甩落在了沙堆里,一下子沙尘飞扬,满脸都是沙土,我惊异地望着牛的背影,又气又急,快速追回家时,牛早己悠闲地卧在牛栏(圈)里,闭目养神,嘴角触动着,回味着肚子的草香。
过了一段时间,随着牛骑多了,也就熟练了,这时也就不用跟大人一块出去,而是自己骑着牛到草地吃草去了。我还记得,我与村里的小伙伴就常常放牛到嶂夏、桥坑、牛牯墩、桐子坑,伯公坳、二坳等地,一次在桐子子坑放牛时,因为那里有一片低洼的山窝,芒冬(草)很茂盛,我们常隔三差五把牛赶到那去放牧。若是记得一日天气炎热,快到晌午时,我骑着一头水牛准备回家,走到路边的一个水潭,就让牛去喝水潭里的水,谁知道牛觉得天热太热了,刚喝了几口水,突然身子一歪,就下去了水潭就要躺下洗澡,我来不及防备,一下摔在了水潭边,弄了我一身都是水。我赶紧走出水边,等牛玩耍嬉闹一会儿才回家。
人们都知道,牛的汗腺不很发达,通常是不会出汗,所以天气炎热的时候,只有靠泡水怯热。看到了水潭,牛就象飞一样的奔去,跳入水潭,顿时搞得水花漫天。牛浸水的过程中,一般是一动不动,就像耐心狩猎的猎人,有时候也会缓缓划动,水面上只露出硕大的牛头,如游弋的水鸟。如果浸水的是一群水牛,那么在夜幕降临或者主人呼喊的时候,它们就会一个接一个从水里浮了出来,一步步走上岸,和入水时的激情澎湃不一样,上岸的水牛就是移动的坦克战车,稳重、安静、有力,分开两道流畅的水流,水流像柔顺的长发从牛身上流下,偶有一两滴水珠挂着牛角上,嘀嗒,嘀嗒,落在归途的路上。
记得还有一次,我们放牛到嶂夏坳、桥坑一带,在一片山坡地里,牛吃草时正好碰上了一窝黄蜂。我知道家乡的黄蜂有好几种,大蜂的叫罐蜂、中蜂的叫黄狗牯、小蜂的叫狗屎拏,喜欢在草丛、小灌木丛筑巢,罐蜂的蜂巢象瓦罐,黄狗牯、狗屎拏的蜂巢象像莲蓬。人们知道,这几种野蜂一般你不惹其,通常是不会主动攻击人或牛的,若预先知道了,牵牛到别处,人蜂都会相安无事,最怕的就是不期而遇。因为灌木丛间零零星星长着些儿芒冬、山茅草、小杂树等,叶儿嫩,汁水足,是牛的最爱,牛在尽兴吃草时,碰上黄蜂,放牛郎经常会被野蜂蜇伤,所以在我家乡,你如果见到放牛郎突然大喊大叫,那一般是被黄蜂蜇了。遭蜇时伤处如同针扎,蜇伤处会留下针点大的红眼,周围皮肤红肿,持续半天乃至一天,让你充分享受痛苦的滋味。牛虽然皮粗肉厚,但也怕黄蜂,吃草时撞上黄蜂窝,会惊到忽地一甩头,不管不顾,又蹦又跳,狼狈逃窜而已。
村的上屋角前有条防洪河堤,河堤的边上都长满了芒冬(草)和小树枝等,间杂野泡簕、鸡笛仔、菝葜(虾鬎眼)、酸筒筻、凉水草、驳节草、等小灌木丛。因为河堤地势较高,且平坦,在这里放牛时,我们都是赤脚骑在牛背上。那天我和小伙伴们一人掰了一根树枝,牛当战马,棍当刀枪,仿若《三国演义》里的三英战吕布,你来我往,杀声震天。我正高兴着呢,突然间牛就飞跑了起来,正好我脸部朝下,结结实实地来甩了个狗啃泥,脚背上同时还传来了一阵针扎般的疼痛,恍惚间不知谁吼了一声,“妈的,说了不许来真的,你们还来真的啊!”好半天,双方才一个个龇牙咧嘴从地上爬了起来,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终于明白了事情的原委。由于牛惊扰了河堤边的一个野蜂巢,野蜂群出,牛受惊之下,又蹦又跳,我们毫无防备地被甩了下来,期间,我们这些不速之客还被野蜂当成了来犯之敌,狠狠蜇了一通,有的小伙伴却很惨,被蜂蜇得嘴歪眼肿。
牛儿早已跑开,小伙伴在愣怔中仍然没忘记工作任务,大声喊道,“快去牵牛啊!”听小伙伴一喊,我们一群残兵败将顾不得身上的疼痛,各自去找牛去了。
那时,我们小孩还是喜欢早上去放牛。早上放牛,天气不热,又较少蚊蝇,牛儿吃得悠闲,还不时地甩着牠长长的大尾巴,砸在两边的肚皮上,让人开心。牛儿吃草时,通常吃上几口,便会抬起头来凝望远方,牠的眼睛又黑又大,总感觉里面潮潮的,仿佛有泪水在滚动。有时牠会对着远方“哞”地叫上几声,在清晨的雾气里划出一条浑圆的曲线,就像在平静的池塘里打了一个长长的水漂。
“牧童归去横牛背,短笛无腔信口吹。”自古以来,好像放牛娃都是会吹笛的,而我也有自制的一把竹笛,也会吹上几首曲调。但有时也会放下竹笛,随意摘取庄稼或野草的一片叶子,卷在手指间,放进嘴里,吹起不成曲调虫鸟鸣声。
如果是好几个小伙伴相约在一起放牛,那我们一定会到桐子坑、二坳等地。只有那个地方才是一大片的草场。我们把牛赶到草场上,就各自选择项目,有的打扑克,有的作六子棋,有的荷树笠笠过河,或是下到山溪水潭捞鱼、捉石蛙等。总之,在我的记忆里,曾经在生产队里驶过牛,犁(耙)过地,虽然时间不长,但脑海里总是泛起当年的场景。
我还记得,小时候读书只要一不认真,父母总是会带开玩笑式地说:“你不读书,那就去掌牛好了……”至今我还记得有关掌牛的一些客家歌谣。“掌(放)牛郎来掌牛郎,手拿牛鞭几尺长。说(喝)过几多山泉水,睏(睡)过几多山草坪。”“掌牛郎来牵牛嫲,唔听话来唔听拉。若唔牵紧牛嫲鼻,跑出上坝走下坝。”“掌牛细仔叫阿贵,牵条牛牯过岭排。横排一到骑牛背,牛牯一飚跌下来”“日头爱出早天光,牵牛食草到浚旁,想起从前碌泥浆,唔想读书变牛郎。”“日头升高昭四方,牵牛搞水落山塘,想起陂头簕竹下,睏醒颃身好哣凉。”“日头落山渐渐黄,牵牛转夜过崩岗,想起晚餐葱姜鸡,害朵肚哌贴背囊”。
如今,青山依旧,却早已物是人非,有的物象已不复存在,有的传统也早已失守,或成过去,或为乡愁。再观如今乡村田野,山川溪流,处处一片寂静,偶尔只有风声雨声,只见草长莺飞,却难见牛群的身影;更难目睹掌牛哥“骑牛远远过前村,短笛横吹隔陇闻”的童真雅趣场面。
这不禁让我想起唐代著名文学家柳宗元的《牛赋》一文:“若知牛乎?牛之为物,魁形巨首。垂耳抱角,毛革疏厚。牟然而鸣,黄钟满脰。抵触隆曦,日耕百亩。往来修直,植乃禾黍。自种自敛,服箱以走,输入官仓,己不适口。富穷饱饥,功用不有。陷泥蹶块,常在草野。人不惭愧,利满天下。皮角见用,肩尻莫保。或穿缄滕,或实俎豆,由是观之,物无逾者。不如赢驴,服逐驽马。曲意随势,不择处所。不耕不驾,藿菽自与。腾踏康庄,出入轻举。喜则齐鼻,怒则奋踯。当道长鸣,闻者惊辟。善识门户,终身不惕。牛虽有功,于己何益?命有好丑,非若能力。慎勿怨尤,以受多福。”
是啊!在中国的字里行间,只要与牛相关的,不是有点牛脾气,就是充满一股牛蛮劲,否则那就是一头货真价实的老黄牛。所以,人们说,牛即是人,人便是牛,他们相互扶持抚慰,苟活于世间!那种人与牛心灵呼应,精神契合,命运同归,则令人动容。因为,那是人间一种最原始,最自然,最真挚,最朴实的人与牛的互相关怀。也正是牛的灵性与人性互相结合,人就具有牛的勤劳坚韧与厚道;牛就有了人的温情知觉与灵性。
牛的真实故事,是人类的童年欢乐歌谣,放牛的天真童年,是人类的天性最大释放。
过去曾经的掌牛郎,祈愿也像牛一样,坚韧温顺,厚道忠诚,吃苦耐劳,宠辱不惊,相融相生,收获喜乐,消除哀怨,记住乡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