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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永生(修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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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211/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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欧洲古典音乐欣赏课

李永生(修黎)

大三的上学期选修了一门与理工科没有什么关联的课程:欧洲古典音乐欣赏课。课程只有一个学分,上课的时间安排在每个周六的晚上,于是这些理工科大学里的音乐爱好者们不得不为此牺牲掉了整整一个学期的周末电影,当然也包括课程的主讲老师我们亲爱的麦倜曾教授。

麦倜曾老师是土工工程系的教授,他中等身材、面孔白皙,秀郎架近视眼镜后面的一双眼睛不算大却透着温和与睿智,一头略见花白的头发总是打理的一丝不苟,无论是风度翩翩外表形象还是温文尔雅举止谈吐无不透射着高贵和儒雅。

据说当时为了主讲教师和选修的同学们都不至串课而把这门欧洲古典音乐欣赏课排在周末晚上时学校教务处曾征求过麦老师的意见,还在为设立古典音乐课程而欣然自得的麦老师很痛快地回答说没有意见,接着又幽默了一句:“讲的好同学们就在我这儿听音乐,讲的不好我就陪同学们去看电影!”

暑假里麦老师顶着骄阳烈日,只身一人背着一架三洋牌的双卡录放机跑了北京的中央音乐学院、中央乐团和北京交响乐团,复制了很多世界名曲的录音带。接下来写讲义、做教学笔记,那时候的音频都是模拟信号所以还要花费不少时间给录音带中的曲目分时标段,做这些的同时还要备土木工程系的课......麦老师每天从早到晚的忙了整整一个暑假,也不知道他哪来那么多的精力。

新学期开始的第一个周末晚上,在中山梁阶梯教室,欧洲古典音乐欣赏课如期开讲啦。有趣的是很多没有选课的同学还有其他年级的同学也都跑来听课,诺大的阶梯教室一时间竟是座无虚席,连通道上都坐满了人!电影场方向有声音隐约传来,不过此刻在这间阶梯教室里音乐的魅力完胜了电影。

在学院派的音乐学者们还在为是严肃的还是贵族的这些关于古典音乐古典的定义而各执己见争论不休时,“古典就是历史中那些优秀杰出的,古典就是历史中的经典”这样给古典音乐的定义却在交大这样一所理工科大学、在一位“业余”的音乐教授口中横空出世。简单明晰、独树一帜、最重要的是逻辑解释经得起推敲。

课程按西方音乐发展的历史沿革从巴洛克时代的巴赫和亨德尔讲起。从作曲家的身世、成长、经历、成就、身边的社会氛围讲到作品的一贯风格、思想表达、情绪基调以及所处的时代背景。

两个五十分钟很快过去,第一讲课在一曲巴赫《G弦上的咏叹调》的舒缓旋律中结束。

下课后走在月光如水的校园路上,同学们有人在轻声议论着这一讲别开生面的音乐课,那些沉默不语人仿佛还沉浸在那些动人的旋律之中。我侧脸看了看我的班长曹振中,他来自北京,是老高二的学生,知识全面也是我们这些同学中的音乐大咖。此刻他微眯着眼睛双手轻轻挥动、手指有节奏地张合着,这个下意识的指挥动作说明他还在陷在课堂上的音乐中没有回过神儿来。接下来我又回头看了一眼我的好友贺建闽,这个当年录取分数全校排名第一的福州才子此刻也是一脸深沉、默默不语。

那些或激越或舒缓或明丽或阴郁的乐曲似乎还在同学们的心中久久萦绕。当然还有麦老师讲述的那些与乐曲有关的故事。

如水的月光照耀出山的轮廓,脚下的路也因为月光的缘故变得有些亮白。这是峨眉一个难得晴朗的月圆之夜。

回到宿舍楼快要分手的时候,一路沉默不语的建闽突然说了一句:“比起那些人类的大师巨匠,我们真的是非常渺小。”我没接他的话茬,只是盯着他那张英俊的面孔一脸严肃地点了点头。建闽的话让我一时间无法入睡,躺在床上一直辗转反侧到了深夜。

按着这样的授课模式接下来的古典音乐课上的有条不紊。

从巴赫、维瓦尔第和亨德尔开始我们又慢慢认识了海顿、贝多芬、莫扎特、舒伯特、门德尔松、舒曼、柏辽兹、肖邦、柴可夫斯基、斯美塔那、德沃夏克、德彪西......还懂得了奏鸣曲、协奏曲、交响曲、回旋曲、小夜曲、节奏、旋律、快板、行板、无标题音乐的主题、主部主题和副部主题以及恢宏庄严的古典主义、个性彰显的浪漫主义、丰富多彩的民族主义......

一个工民建的教授能把欧洲古典音乐包括一部分西方音乐史讲授的如此精湛,让那些远隔时空的作曲家和作品出神入化地走入我们的心间以至于成为了精神世界的终生伴侣,是我们这些学生们所始料未及的。

麦老师说音乐欣赏的精髓不在于懂或不懂,而关键在于聆听、在于音乐感受、在于你在音乐氛围里的浮想联翩。

于是音乐为我们打开了无限想象的空间。

音乐中,城门大开,英雄凯旋归来,迎接英雄的是欢腾的浪潮。礼赞、称颂、礼乐轰鸣、歌舞遍地,还有无数姑娘们热切的目光。有人用金樽向英雄敬以美酒,英雄一瞬间收敛了笑容,他庄严地把酒举过头顶后倾洒在了脚下的大地上。酹酒是在祭奠那些死去了的英雄。欢愉的浪潮此时戛然而止,片刻后再度升腾......

音乐中,命运的扣门声急切而沉重,一拍紧似一拍。不屈服命运的人在英勇地为打败命运而奋力斗争。纵有失败、也有受伤,然而最后还是牢牢扼住了命运的咽喉!胜利来临了,曙光之下千峰滴翠、百鸟欢唱......

音乐中,一湖秋水碧波荡漾,天鹅们正在湖畔翩翩起舞,体态优美、婀娜多姿,背后水光潋滟、山色青黛、余霞成绮、夕阳如虹......

音乐中,奔腾不息的沃尔塔瓦河一路漾着水声,岸边挺拔茂密的森林、生机勃勃的乡村、古老静谧的城堡在宁静的月夜里尽收眼底,仿佛是一幅幅画廊里的油画在扑面而来......

音乐中,月光水一般的倾泻下来,柔曼、纤巧又裹挟着一丝夜的忧伤。波光粼粼的湖面上映着阿尔卑斯山月光下的倒影。一个农民的孩子静静地坐在湖边不远处的一块石头上望着眼前那一湖月光下的湖水。他太爱音乐了,以至于把粼粼波光看成了满湖的音符。忽然间那些音符跳起来离开了湖面,列队组合成了一张巨大的乐谱......

浮想联翩、丰富多彩的音乐想象常常会成为麦老师课堂上与学生间互动的素材。

有一次,半曲舒曼的梦幻曲下来,麦老师按下了暂停,叫起我提问,要说说此刻的音乐想象。于是我就一顿信口胡诌:“阳光、蓝天、和风、麦浪,丰收的英格兰田野一望无垠。乡间小路上走着一位楚楚动人的女子,黑衣裙、白凉帽、提着一口棕色皮箱。她在一所高大的庄园门前停住了脚步,举目仰望时眼睛里已经满是泪水,那是她阔别已久梦里都在思念的家。庄园里古堡耸立、绿树成荫、常青藤肆无忌惮的攀爬着,一切都那么熟悉,还都是从前的样子,这一刻她想起了自己烂漫的童年。”

“完了?”

“嗯,就这些吧。”

于是麦老师朗声大笑说:“不错不错,想象力丰富。不仅是景象连细节都有了,你应该去当作家!”

一个学期的时光很快过去,欧洲古典音乐欣赏课也接近了尾声。这一段每逢课后或是课间休息同学们都把麦老师围在中间,问问题、谈感受、没话找话、说东说西。那一簇簇留在麦老师身上的目光透着百般留恋和不舍。

一年半之后我们依依惜别地离开母校奔赴到祖国各地,从此开启了各自不同的人生之旅。而音乐的种子却已萌发在心田,以至于开花、结果,伴随了我们几近一生。这音乐的花朵明丽着我们的日子,这音乐的果实丰富着我们的人生。因为有那么多固化在心底的旋律让我们紧张匆遽的人生脚步变得舒缓从容了许多。

最后一次看到麦老师是在学校一百二十周年校庆的舞台上,时年九十二岁高龄的麦老师和诸多老教授们一起登台为母校献上由衷祝福。这一幕看得我热泪盈眶也在心底为麦老师送上了自己深深的祝福。

而今麦老师离开世界已经快三个年头了。每每回想起当年那门欧洲古典音乐欣赏课都会让人心潮难平。

我相信作为一个热爱音乐的人麦老师当下一定是幸福的,因为身边总会荡漾着悠扬喜悦的天堂之声。

我也记牢了麦老师关于古典的定义。每个活着的人都会加倍努力,衷心希望在那遥远的未来,我们的时代也能按着历史与杰出的准则成为真正的古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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