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人常说:人活一世,草木一秋。说的是人生短暂,转瞬即逝。又说:人过留名,雁过留声。希望短暂的生命过后,还能留名于世。置身于千唐志斋博物馆,让人更深切地感受到这种“留名于世”的浓烈愿望。
位于新安县铁门镇的千唐志斋博物馆,珍藏着自西晋、北魏以来的历代墓志石刻一千四百余件。志主人身份形形色色,有位极人臣的相国太尉,有封疆裂土的皇亲国戚,有雄踞一方的藩镇大吏,有职司守土的刺史太守,有官卑职微的尉丞参曹,有优游园林的处士名流,有昧道参禅的真观洞主,也有被深锁内宫、凄凉一生,死而不知姓名籍贯的宫娥彩女。不管是显赫还是平庸,每一块墓志都向世间坚实地证明着志主并非“无名”过客。
墓志之作,最初记载简略,仅提姓名、卒年、葬地而已,后来逐渐丰富起来,总结生平、评说功过成了最受关注的内容。中国人又特别喜欢盖棺定论,对于死者,人们又往往宽容得多,毕竟死者为大。何况撰写墓志的人,大多是死者的身边亲属、知交好友,所以墓志上多为溢美之词,隐恶扬善,锦上添花,甚至作出与事实完全相反的书写。后代看了当然舒服,祖上有德品,自己也有面子。真正能客观、公允对死者作出评价少之又少。
我想到了北宋大文学家欧阳修。欧阳修强调写墓志铭一定要实事求是,不能随便拔高。哪怕得罪人,哪怕冒天下之大不韪,也要秉笔直书。一次,欧阳修应邀为老朋友尹师鲁写墓志铭。他没有迎合尹氏之子的意愿,没有去渲染其父在反对腐朽骈体的贡献,而是写了一篇事实客观、持论公允的铭文。结果,死者家属很不高兴,甚至不顾及大文豪的情面和感受,文稿干脆弃之不用,另请高明重写一篇。对此,欧阳修专门写了一篇《论尹师鲁墓志》,解释他为什么要那样撰写。他说,“若作古文自师鲁始,则前有穆修、郑条辈、及有大宋先达甚多,不敢断自师鲁始也。偶俪之文,苟合于理,未必为非,故不是此而非也。”由此可见,把尹师鲁标榜为最早开始写古文的先驱,难免夸大其词,有违事实。欧阳修撰写墓志铭坚持说真话不说假话,更增添了我们对这位先贤的敬重。
其实,对于死者的评价,往往折射着活着的人的生活态度,关系到活着的人怎样清醒、理智地活下去。只有正确的加以肯定,错误的不加回避,是非分明,才能有益于社会,有益于子孙,有益于后世。遗憾的是,对待过往、对待历史,总有人弄虚作假,以假乱真,甚至做出与事实截然相反的书写。
“人过”总会“留名”。只不过,有人留下的是赞名,有人留下的是骂名。有的人名镌刻在人民英雄纪念碑上,受人拥戴,流芳百世。有的人名涂抹在历史的耻辱柱上,遭人唾弃,遗臭万年。杭州西湖边上岳飞墓前,秦桧夫妇向岳飞跪拜的场景,不正是两种“留名”方式的缩影?!天壤之别的背后,全在于人活着时选择了怎样的人生追求,在世时做过了怎样的事迹。
在千唐志斋,抚摸那冰冷而无言的墓志石刻,内心被深深震撼。是啊,墓志里有生死故事,有黑白人生,有善恶忠奸。形形色色的墓志铭,折射着万千世态,蕴藏着历史文化,饱含着人生哲理。以史为鉴,感悟过去,启迪未来。当有一天我们离开这个世界,后人秉笔直书我们的墓志铭时,我们想要怎样的评价,就选择什么样的人生追求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