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向

“想不到刚娃儿恁有志气，也不靠家里，硬是走出这山窝窝了。”

“问题是咱木有人能靠，只能靠自个儿”。

这几年，每次回老家，遇到同村邻居，王刚的耳畔时不时飘来这样的声音，就像三月的风拂过面颊，温暖而惬意。这时候，王刚总是轻轻地笑笑，淡淡地回道。

“你看强娃儿，之前看着怪光棍，现在弄哩啥不啥，离了婚不说，还进去了。”说到王刚，邻居还总不忘和王强进行一番对比。“人啊，还是得走正道！”邻居说完，摇摇头，走向远处。

王刚还是轻轻地笑笑，嘴上不说什么，心里却免不了嘀咕一句：上梁不正下梁歪，迟早的事儿。

王刚和王强，是叔伯兄弟，王刚比王强大两岁。两人的父亲虽说一奶同胞，但生性迥异。王刚的父亲目不识丁，老实巴交，不善言辞。王强的父亲则识文断字，能说会道，为人精明。自然，村里的人大都愿意和王强父亲来往。

每天，王强家里人来人往，热热闹闹，打牌、喝酒、侃大山。而王刚家则显得冷冷清清，经常来玩的几个邻居，也都是同样老实巴交的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大部分时间则是各抽各的烟，让时光随着消散的烟圈远去。

从小在这样不同的家庭氛围中成长，王强看着就比王刚机灵，见到长辈，总是“王大爷”、“李叔”、“张婶”地叫着，村里不少人夸奖：这娃中，会来事，长大肯定有出息，不像刚娃儿，闷葫芦一个。王刚的确像个闷葫芦，一脚踹不出个屁来。如一株小草，不显眼却又顽强地生长着。

在农村，邻里之间因为鸡毛蒜皮的事发生矛盾在所难免。张家的鸡跑到王家院子里啄食，李家多犁了赵家一陇地，宋家偷摘了黄家地里的豆角，类似这样的小事引起的争吵，隔三差五总要上演一出。

王刚的父母因为生性胆小，总是与人为善，就是自己有理，就是人家找上门来，也宁愿息事宁人。小小的王刚很是不解。父母总是说：“吃亏是福，没必要给他们计较，生气的还不都是自己”。亏没少吃，不但没见到“福”，反而让别人觉得好欺负，看不起。

王强父母总是争强好胜，不管有理没理，总是大动干戈，动不动就提着菜刀上到人家门前，要给人拼命。去的时候，还不忘把王强也拉上，边走边教育王强：“这世道就是软的怕硬的，硬的怕横的，横的怕不要命的，啥事都别怕，爸妈给你撑腰。”

如果是王强和别的孩子发生争执，王强父母总是说：“你就狠狠打他们，看他们往后还敢惹你不。”从小王强就是一幅拼命的架势，天不怕、地不怕。

王刚并不聪明，学习成绩一直一般。初中考高中，连续两年都落未能如愿。没有文化的父母，看到孩子想继续读书，就找人托关系，最后狠狠心拿出五千多元让王刚进入了高中。上世纪九十年代，五千元钱并不是个小数目，尤其对一个并不富裕的家庭来说，可以说掏空了根底。

高中三年，尽管王刚很努力，但成绩总在中游徘徊。第一年高考，王刚落榜了。但王刚并不甘心，还要继续复读。有好心邻居劝说王刚父母：“早点叫刚娃出去打工算了，还能挣点钱。再说考上大学也不包分配，能不能找到工作还是另一回事。”更多的人不无讥讽地说，“刚娃儿明看不是上学那料，还要瞎花钱，家里穷，怨谁？！”

王刚父母心里也苦，但从不在王刚面前表露出来。他们对王刚说：“别管别人咋说，只要你愿意上，我们就是砸锅卖铁也要供你。”父母的话不多，但充满温情和力量。王刚在心里憋着一肚子气，一定要走出去，改变自己的命运。

第二年复读，王刚只考取了大专。“看看，还不是啥不啥？”有人说。

再说王强。还在读初中的时候，王强心思就不在学习上，和一帮小青年混在一起。染发、纹身、带耳环，早恋、打架、斗殴。王强的父母不但不制止，还夸赞儿子有能耐。

王强初中一毕业，就去了市里打工，混迹于KTV、足浴城等。每天与社会青年混在一起，帮人看场子、催债。在一家足浴城，王强结识了一位姑娘，城中村一户人家的女儿，也是他们家唯一的女儿。两人结婚后，赶上城中村拆迁，王强分了几套房子，在城里安了家。后来，王强还把父母也接到了城里，连同户口一块迁了过去。村里人羡慕地说：“你看人家强娃儿真有本事，一家都迁到城里去了。”

王刚心里憋着一肚子气，立志一定要跳出农村。大学期间勤奋学习，课余时间读书写作，在校报发表了不少文章。毕业之后，通过招聘进入洛城一家央企。后来，买了房，买了车，结了婚，生了儿子，职位也晋升了。生活在一天天好转。王刚很少对老家人说起在城市的工作生活情况。老家也有人在这里工作，关于王刚的情况还是传回了老家，大致意思是说，王刚单位如何如何牛、还是单位的小领导。村里人说“真没有想到刚娃儿能混到这一步。”

一年国庆节，王刚回老家探亲。王强的父母在老家，因为偶尔回来，吃饭就在王刚家。在与王刚闲聊中，王强父母自豪地说：“强娃儿现在弄里不赖，承包了好几家宾馆。”王刚听到这里，也识时务地称赞：“不赖、不赖。”

王强父母也说出了“心事”。原来，王强和媳妇离婚了，两个孩子一人养一个，拆迁赔偿的六套房子一人分一半。现在，媳妇想复婚，王强父亲坚决不同意，就为争一口气。王刚劝和道：“为了两个孩子今后的成长，能复婚还是复婚吧。”王强父亲强硬说到：“说啥也不复婚，强娃儿又不是找不到。”

王强身边自然不缺姑娘。他所谓承包宾馆，不过是负责招揽嫖客，往几家宾馆里送小姐。都说，人在做，天在看。果然，在一次扫黄打非中，王强被抓了起来。王强的父母，到处借钱、找关系，想把王强扒出来。但钱有时候并不是万能的，王刚还是被判了三年刑。

王刚每次回到老家，遇到熟人，还是客气地打声招呼。话，依旧不多。走过王强家，只见大门紧闭，门前杂草丛生，早没有了昔日热闹的景象。

唯有风从这里吹过。只是，风向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