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里,我头一次乘的车,是父亲的独轮车。我穿着条小红裙,坐在绑在车轮架一侧的竹椅子上颇感得意。车架的另一侧放了带去碾的麦子。妈妈呢,紧紧地跟在后头。我们在独轮车“辘辘,辘辘”的伴奏声中,到十几里外的镇上赶集。
这独轮车,年长的人没有不知道的,就像熟悉老朋友似的熟悉它。它单轮着地,对路面没有过高的要求,窄路、田埂、山道、小木桥都能通过,非常适合运输。对它感到陌生的90后、00后,也不必惊诧。宋代的名画《清明上河图》中,可以窥得它的身影;在淮海战役的影视剧里,有大量民工推着它支援前线的镜头呐。
美女作家张爱玲也曾坐过这乡间的独轮车“千里寻夫”呢。“那旷野里地方那么大,可是独轮车必须弯弯扭扭顺着一条蜿蜒的小道走,那条路也是它们自己磨出来的,仅仅是一道极微茫的白痕。车子一歪一歪用心地走它的路,把人肠子都呕断了,喉咙管痒梭梭地仿佛有个虫要顺着喉管爬到口边来了。”
那时的独轮车,是村人在手拉肩挑之外最主要的运输工具了,几乎家家都有。一个人在后面推,一个人在前面拉,驮上几百斤东西都不成问题。每逢上市赶集,迎亲嫁娶,春种秋收,十多辆乃至几十辆独轮车队伍,俨然是一道亮丽的风景。
只见后边推车人拉开架势,紧握车把,腿脚使劲。前面的“纤夫”用一根粗绳拴住车头,搭在肩头。一前一后,一拉一推,垂首躬腰,配合默契。车轮滚动,磨地生风,推着秧苗,推着粪肥,推着稻谷,推着番薯,也推着柴火,……
后来,家里经济条件好转,父亲买了辆永久牌自行车。自行车的前杠上是我,后座上是母亲,中间是父亲。父亲的汗水时不时滴在我脖子里,凉凉的痒痒的。回过头看父亲,汗津津的脸牙关紧咬。
春末夏初,回家的路上电闪雷鸣,父亲竭尽全力骑行也超越不了雨点的脚步,雨点砸在脸上,生疼生疼,大雨打湿了我们的衣服,模糊了我们的眼,整个世界苍茫一片。我们只得无奈地躲到路边人家屋檐下。
凄苦的何止雨天,冬日行程更加艰辛。清晨的土路冻成了冰疙瘩,一打滑,指不定就能摔个四脚朝天。太阳出来了,随着冰的消融,路面又开始变得泥泞起来,其时不是人骑车,而是车拖人,举步维艰。
师范毕业后,我回到家乡的小镇,买了辆女式摩托车。路况有了很大好转,路面铺上了石子,不算很平坦,至少不是太泥泞。只是时间久了,就会被逐渐多了的货车轧出大大小小的坑。车行其上,一路颠簸,纵使技术再好,再怎么左右腾挪,也无法做到从容前行。
历史的车轮把我们带入了21世纪。经济腾飞、科技进步,梦想慢慢照进了现实。世纪初,我家买了辆“大众”汽车,多年夙愿终于实现。望着停在家门口的车,父亲转了一圈又一圈,看着稀罕。坐在开着暖风的车里,父亲异常兴奋,打开了话匣子:“我想都没想过,这辈子还能坐上自己家的小汽车。”“现在的日子真好,活着比什么都强。”
如今,宽阔平整的柏油路上,一溜儿的汽车欢快地奔驰。欣慰这些车,欣喜这一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