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条山沟里,没有人知道曹和尚的真名叫什么,只知道他姓曹,都跟着别人喊他曹和尚,所以无论大人小孩都管他叫曹和尚。
曹和尚在那个山沟里绝对是以一种引人注目的方式活着的,常年不洗澡不洗脸和不洗不换衣服,让他身上始终散发着一股熏的令人窒息的难闻气味,脸上的黑泥以疙瘩状依附在脸上的脸毛上,披散着一头黏成块状的长发,还有他疯疯癫癫的举止让很多人避让。
孩子们都怕他,大些的孩子见了他就跑,小一些的孩子见了他吓的就哭。以至于很多大人在哄小孩睡觉,或者小孩不听话哄小孩的时候,便把曹和尚拉出来,说一声,你要是再不听话,曹和尚就来了。这话也总是很有效,每当这话说出来,不听话的小孩立马就乖乖老实了。但也有胆大的孩子,看见他不仅不跑,反而捡起石块砸他。一到这个时候,曹和尚就被激怒了,他大声怪叫着,张牙舞爪的便朝砸他的孩子跑去……
听人说,别看曹和尚这样,可是他小的时候却是另外一种情景。曹和尚出生在一个地主家里,家里殷实富足。曹和尚出生时,他父亲年龄已经很大,属于老年得子,盼星星盼月亮好不容易才生了他。出门上街赶会,他父亲不是让他骑在自己脖里,就是背在身上,舍不得让他受半点罪。那真是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摔了,娇生惯养的没个样。后来解放了,他们家是地主,被分了地分了房,家里佣人也没了,啥事都得自己动手做。曹和尚的父亲过惯了好日子,被人伺候惯了,一下让过自力更生的日子,他接受了不了这个现实,不久便染病撒手而去。没过多久,曹和尚的母亲也随他而去,只剩下幼年的曹和尚在世上。曾经养尊处优过着饭来张口衣来伸手日子的曹和尚一下子没有亲人照顾后,过着缺吃少穿的日子。再加上那个困难时期,也没有顾的上他。后来,在没有人管,没有人问的日子中,曹和尚就长大了。中间病过几回,但都奇迹般的熬了过来。不过,熬过来是熬过来了,却长成了不正常的样子。
曹和尚有三大乐趣,第一大乐趣是,拿着他那把破二胡坐在学校门口旁边的圆孔小桥头上,背后是一片稻田,吱吱扭扭的拉,一到这个时候,他满头的脏兮兮的长发便会盖住他的脸,跟随着她的动作,那些头发便会不停的抖动,一会散开,一会聚拢,把他那张脏脸弄的神秘莫测道高一尺魔高一丈似的……
曹和尚拉的曲子很多人都听不懂,也不知道他拉的到底是什么,很多人都报以鄙夷的态度,但是这并不影响他拉二胡。似乎不仅不影响,反而越发拉的起劲。
他的二胡弓弦已经断了,用捡来的包装箱塑料扁带绑上替代,虽然也能拉响,但是拉出的声音却远不及马尾做成的弓弦。
曹和尚对拉二胡近乎痴迷的状态,在很多的时候,他都会拿着二胡坐在那个小桥上,只顾自的拉着,有时候还伴着他的吟唱,尽管他的吟唱跟他拉的二胡声音一样含糊。
从没有见他在别的地方拉过二胡,那个小桥上是他唯一拉二胡的地方。不仅是在白天,而且在晚上也拉,无论夜黑月明。
随着时光的推移,他家的那些房子也被富起来的人们推到盖成了新房,就连他住的老房子也因为年久失修倒塌了,村里就把原先放草料的房子腾出来给他住。
其实,改变的不仅是房子,周围的一切都在改变。但是唯一没有改变的就是那个圆孔的小桥。
山沟里那些老人说,曹和尚的父亲会拉二胡,拉戏乐拉的好听的很。曹和尚小的时候,他的父亲经常抱着他在小桥那玩,曹和尚坐在桥墩上,他父亲拉二胡给他听。他的亲人离他而去后,他自己也经常在小桥那玩,那里有他太多的记忆。曹和尚拉的那把二胡就是他父亲留下的,那是他父亲留给他唯一的物件。每当曹和尚坐在小桥上拉二胡的时候,眼都是闭着的,完全就是一副沉浸式的样子。这个时候的曹和尚是快乐的,似乎随着二胡拉奏出的声音回到了往昔坐在他父亲身边,听他父亲拉二胡的时光里,在那些时光里愉悦的徜徉。
曹和尚第二大乐趣是在外面逛游的时候,把别人扔在河沟里、山窝里、路沟里病死的,或大或小的猪拽回去。然后把他门口放的大炉子生着,再架上他的那口大黑锅,把猪囫囵扔锅里,开始大火煮。煮熟了就从锅里拽出来一块,然后甩开腮帮子大啃大嚼,吃的满嘴流油。
每次曹和尚在外面煮肉的时候场面都很大,很多人都爱围在曹和尚住的那个地方,看曹和尚煮肉吃。
曹和尚也喜欢这种被人围观的感觉,他的表演欲极强。一到这个时候,他的动作也显得格外夸张,看着倒是有几分大块吃肉的气概。
曹和尚倒是大方,在吃着肉的时候,不忘把手里的肉让给围着看的人,但却没有人敢接住吃。
要说吃病死的猪,应该会被传染的。可是曹和尚经常吃这种猪肉,却没有一点事。
看来曹和尚的抵抗力绝非一般,说不定身上都有抗体了。
曹和尚第三大乐趣就是穿女人的花衣裳,也不知道他是在哪捡的,窄小的女人衣裳穿在他身上紧紧的箍着,就跟西游记里猪八戒撞天婚一样,最后被弄了件紧身衣吊在了树上似的。尽管如此,曹和尚乐此不疲。当他穿着女人的衣服沿着山沟那条唯一的柏油路转够扭够了后,便会躺倒在路边斜坡的草地上,看着路上过往的人,开始他经常干的事儿,退下他那原本就不起什么作用的布满大口子和小口子的裤子,手握着他的那根沾满黑灰的粗壮东西,开始眯着眼在那捋儿。如果这时候有女的路过,他就会捋的飞快,一直到捋出些白刷刷的白浆出来,两眼翻白,胳膊腿伸直,这才算是住手。
也不知道是谁带头说的这是在发电,孩子们只是觉得这不是好事,但是只要看见他躺在河里的路边,或者是公路的路边,都会异常的兴奋,高声叫喊,像发现了什么天大的新闻了一样吵吵,曹和尚开始发电了!曹和尚开始发电了……爱看热闹的小孩很多,这样一吵吵,孩子们便从四面八方往曹和尚跟前凑看他发电。
有胆大的小孩,便捡起石头砸他,曹和尚就跟被搅了好事一样,爬起来提着裤子就撵,孩子们一见纷纷四散逃窜。其实,曹和尚也不真撵,他腿不好使,平常走路就拖拉,也撵不上那些腿脚灵便的孩子们,所以只是象征性的撵了两下,见孩子们跑了,便又躺下来接着发电。
曹和尚真正的害怕的还是大人,因为他躺路边发电,他也没少因为这挨打。有看不惯的大人,一见他这样发电,便轮着胳膊粗的槐木棍对着他就夯,夯的他满地打滚。可是他却不改,下回该发电还照样发电。
时间久了,也就没有人跟曹和尚计较了,反倒是跟他计较的人好像跟有毛病似的。
很多人都纳闷,吃好东西的人还今个儿这疼了,明个那儿痒了,都是病了。可是天天吃死猪肉的曹和尚却屁事没有,一天到晚在山沟那条柏油路上活蹦乱跳的逛荡。
有人说好人不长寿,祸害遗千年。好多人感叹,曹和尚天天吃死猪肉,竟然一点事也没有,还活了那么多年。
有人就说曹和尚因为经常吃死猪肉,身上已经吃出了抗体,练就了百毒不侵的功夫,所以任何细菌对他都不起作用。
可是曹和尚最终还是死在了吃死猪肉上,人们在多日不见他出来逛游后,在他住的地方发现了已经死去了多日的他。在他躺倒的地上的旁边,散落着碗和筷子,还有一些带着毛的死猪肉……
村上的人收拾他的房子时,还从他的床底下清理出来五六头或大或小的病死猪,这些猪都是他没有来得及吃的。
曹和尚死后,山沟里安静了下来,山沟里那条柏油路上再也见不到那个疯疯癫癫的人。孩子们再不用担心遇到这个疯子,可是似乎又让习惯看到曹和尚的人们觉得少了些什么。
庄上的人随便挖了个坑,像埋一只吃了毒老鼠被毒死的狗一样把他埋了。在埋它的时候,把他经常拉的那把破二胡也跟他一块埋了。那些熟悉曹和尚的老人会说,这回曹和尚算是得劲了,找他爹娘去了,算是有人管了。
又过了些年后,曹和尚原先住的地方便被人推平了,并在那上面盖上了新房子。曹和尚便只成了一些认识他的人的回忆,也只有他们知道曾经有曹和尚这么一个人,经常逛荡在山沟里的那条柏油路上。
除此之外,再没有人知道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