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沟里的中秋节

家属院里的孩子们都离开后的那一年中秋节，让我觉得那是一个最悲催的中秋节，尽管那一年中秋节的月亮比任何一年的月亮都圆都大都亮。

送他们离开的这个过程注定是一个难忘的记忆，因为他们不是一块走的，隔三差五的走掉一个。在这个过程当中，我眼睁睁的看着关系最好的伙伴离开，然后依次是关系次点的，接着是再次点的。到了最后，连往日不好的，甚至是仇人的，也都成了好朋友，最后还是看着他们离开。

这种场景让我过早的感受了红楼梦里大观园衰败的情景，尽管这里面没有痴男怨女的情节。虽然当时我还没有看过红楼梦，但是没有人玩了的处境，却已经感受到了那种人去楼空的伤感。

中秋节的那天晚上，我百无聊赖的沿着那条通往小河的弯弯曲曲的小路，一路走下到了小河。虽然这是逮螃蟹的最好时机，可是我却毫无兴趣。如果这在往常，那些长的肥美的螃蟹绝对不会这么幸运。

山里的这个时候，已经开始泛凉，一阵秋风吹来，有一种凉飕飕的感觉。

我沿着白色的沙滩往上走，沙滩边的柳树随着风儿摆动。

村庄上的人们已经把花生从地里连秧一块收了，挑回来整齐的摆放在沙滩上。他们拿着花生秧使劲摔在筐子梆的嘭嘭嘭声，不时的响彻在月夜河滩里的月空。

此起彼伏的蛙声，让人忍不住驻足寻声观望，已经泛黄的稻穗在风中轻摇，不时的发出沙沙的声响，配合着蛙声发出美妙的和弦。

这里曾经也是家属院孩子们的乐园，星期天，暑假的很多时光都跟这里息息相关，钓青蛙、挖泥鳅、捉黄鳝，留下了太多的美好记忆。可此时，只有跟着微风起舞的稻浪，一漾一漾的。

沿着月光下如银的沙滩往前走，跟着小河流淌的姿势，拐过那片高矮粗细交错的榕树林，前面是一片石头垒砌成的约有两米多高的护堤，浅浅清澈的河水哗哗的冲击着护堤的边沿顺流而下……

我知道护堤下面的石缝里藏匿着许多浑身白鳞的白条，色彩斑斓的马口，还有长着大钳的螃蟹，以及浑身滑溜溜的泥鳅，还有喜欢钻进河水底部沙层里面，把自己藏起来的沙骨碌，一身的肉鼓鼓的，没有一根乱刺。

我只知道，只要我现在走进小河，用脚趟起河沙，便能把那些沙骨碌弄的惊慌失措，然后对它们围追堵截，直至把它们撵的精疲力尽，然后被一一逮起，用细细的柳条穿起长长的一串，像战利品一样的炫耀。可是今天我却没有一丝惊扰它们的兴趣，它们罕见的躲了这一劫。

我只是想着往日中秋节这个时候的样子，继续往前走去。

过了那一溜石头垒成的河堰，这里是两座山之间的豁口，那晚的明月无遮无掩的挂在豁口的天上，它是那样的圆，那样的亮，那样的大……

对着这个豁口是另一个村庄，村庄的出口正对着河滩，河滩里依然摆放着从地里收回来的花生秧，走过那些摆放着花生秧的河滩，前面有一个庵棚，一张方形的木床摆中间，床的上方搭了一个人字形的顶棚，顶棚上面搭了一层塑料单。

当我走到跟前的时候，这才发现庵棚里有人，并且还不只是一个人，他们在庵棚里面说话。听见我的脚步声，这才停住说话，随即喊了我的名字。我正纳闷的时候，从里面便跳出来一个，随即又跳出一个。我这才认出他们，他们是一对年龄只差一年的亲兄弟。

虽然他们主动喊我，但我还是觉得面子上有些抹不开。因为原先我们是打过架的，这兄弟两个一气的很，当时我跟他们当中的哥哥先动了手，没想到弟弟跟着就投入了战斗，没有片刻的迟疑。二比一的悬殊，让我识趣的收起了锋芒。虽然我并没有在那场战斗中吃亏，可是仇气算是结了。每逢相遇，就跟有深仇大恨一样。虽然我同他们视若仇人，但是他们却跟我曾经非常要好的一个伙伴很好。那个伙伴已经跟着父母离开回了原籍，当时，我们还互相看不上。但是现在这种感觉似乎淡薄了许多，似乎仇气也没有那么大了。

他们热情的招呼我吃花生，虽然我拒绝了他们，但是心里却有了冰释前嫌的感觉，因为他们让我吃花生，一下子就让我的内心不再强大，锋芒的便收敛了许多。犹如刺猬，或者豪猪身上的刺，在感受到对方的善意后，便失去了先前坚挺。

虽然我们谈不到一块，当我还是装模装样的在他们的邀请下坐到了他们的庵棚里，相比之下，我倒是对这个庵棚的兴趣远胜过跟他们交谈。

我仔细打量着庵棚棚内的情景，对于从没有机会感受这种呈现三角形的棚顶对我充满了诱惑。这种狭小的空间，很符合当时看多了地道战，地雷战，游击战那一类黑白影片，喜欢把自己藏匿起来的复杂心理。置身到这个庵棚里，我甚至萌生了想要住在这里一晚上的想法。我和他们两个一块趴在庵棚里的那张铺着宽高粱皮编成的凉席上，仰着头从庵棚的三角形的上口看着那晚中秋的月亮，任由它从黑黝黝的山顶一直升高，直到明月高悬，皓月当空。

那晚上我一直待到他们的父母到了庵棚，我这才离开。虽然到处都是明亮的月光，可是回去的路上只有形影只单的身影。这也更加我更加想念往年家属院过中秋的热闹情景，这样以来，我的心情便更加的低落。

从小河里回到家属院，人去楼空的家属院里更加的静寂。我来到我家前面的那排房子，这里曾经住着我最要好的一个伙伴。如今这排房子已经彻底没有人住，静寂的让人心生害怕。

月亮照着石桌，把石桌的影子拉的很长，围着石桌摆放着一圈石凳。我在石凳上坐下，看着头上的明月，不由的就又想起了去年在这过中秋的情景。

那时候我们竟然别出心裁的赏月，在石桌上摆出一盘月饼，一盘苹果，一盘花生，一盘瓜子。

我们三个面朝月亮围着石桌而坐，嗑着瓜子，吃着月饼，赏着月。那晚的月亮又圆又亮非常的通透，似乎可以看见嫦娥在月亮里翩翩起舞……

我们看着圆月，想起了我们都看过的小人书嫦娥奔月的故事。后羿弄到了神药，碰巧他有事要办，便把神药交给了嫦娥，他和嫦娥约定，等他办完了事，他们好一起奔月。后羿离开后，嫦娥却偷吃了神药，独自抱着玉兔奔月去了……

那时候我们不知道嫦娥为什么要独自抱着玉兔奔月，但是我们知道嫦娥太自私。明明是后羿弄到的神药，可是却让她偷吃了。我们在愤慨嫦娥无情无义的同时，也埋怨后羿太傻，自己辛辛苦苦弄到了神药，自己不好好保管，干嘛要交给嫦娥呢？要是他自己装着，等办完了事回来，然后跟嫦娥一块吃了神药一块奔月，不就避免嫦娥偷吃一个人奔月的事发生了吗？

我们啃着月饼说后羿活该，太傻太实在，傻到家了，都怨他自己，活该被嫦娥甩！不亏！谁让他把奔月的神药交给嫦娥呢？这就是怕老婆的下场。我们说这话的时候，就像我们要是后羿的话，肯定不会把神药交给嫦娥保管一样。

也难怪我们这样，都怨当时的小人书上没有告诉我们嫦娥为什么要撇下后羿独自奔月，所以才让我们那样恼恨嫦娥。也因为这个原因，虽然传说故事里都把嫦娥描绘的美轮美奂，可是我们始终喜欢不起来她，把她定位在薄情寡义貌美心毒的那一类女人上。

后来我们才知道，嫦娥奔月的原因是后羿跟河伯的老婆有染，嫦娥知道了这件事后非常恼恨后羿，出于对后羿的报复，嫦娥才狠心绝情抛弃了后羿，独自抱着玉兔奔月的。

当知道了这个原因后，我们才松了一口气，这才原谅了嫦娥，原来她是一个受害者，小时候的我们一直误解了她。于是，嫦娥才在我们的心目中这才恢复了美丽完美的仙女样子。

那天晚上我们在声讨了嫦娥的寡情之后，又学着红楼梦大观园里那些人作诗喝酒的情节，也玩起了以月亮为题作诗的游戏。

我们的想法是好的，可是我们高估了我们的文化功底。在挖苦心思，想屙了干屎一样把我们憋的面红耳赤之后，这才憋出几句，远看月亮真是大，又圆又大当空挂，吃着月饼把嫦娥骂，今年骂了明年骂……这样笑死人的句子来。

我坐在石桌前看着月亮想他们，想我们一起在中秋节赏月的情景。那月亮似乎跟过去的月亮一样，没有任何的改变，可是山沟里的中秋节变了，玩伴没有了。

山沟里的中秋节剩下的都是回忆，对那些忘不掉的事，忘不掉的人的记忆。

也就是从那一刻起，便开始知道想念的滋味，感受睹物思人的意思。并且随着岁月的更迭，这份想念更加浓烈。

如果他们也和我一样忘不了我们一起过的中秋节的话，可能也会像我想他们一样想我。

说实话，在家属院的孩子们走后的那个中秋节，过的真的很没有意思，除了回忆还是会议，没意思透了，我不喜欢那样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