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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珍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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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309/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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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鹭惊飞

龙珍锋/文

沙滩上突然多了一群白鹭。

在乡下,这种鸟常生活在人群的周围,它们与燕子、麻雀一样,是乡村里极为特别的一种飞禽,我们苗家人叫它“白邵”,或者“邵”。

一直以来,我想找个鸟旁的字,给它们划一下类整个身什么的,现代汉语里却缺了这个字形,但这并不影响它们千百年来在寨子里的存在。

“细雨来时鹭正飞”,这句诗早就绘制出了早春群鹭腾欢的乡村春色。

枯黄的早春,田野里、田畴间,惊飞的群鹭像小葱拌的豆腐,但不是一清二白,在枯色为主的田畴,成群的白鹭飘点在大山中,像国画中的盐粒子,把村寨的吊脚楼、寨边的风水林、婉约的梯田绘出早春的白线纹理。

白鹭是村寨中见得比较早的飞禽,它不是留守,却与春天有着不了的情缘,与村寨的农夫也姻缘不散。多年后站在城市的边缘,我才发现白鹭的诗意,才发现这种飞禽生命的执着。它不像燕子那么幸运,可在人的头顶上飞来飞去,甚至还把窝搭在苗家人的堂屋上,公开在人们的头上如胶似漆的耳鬓厮磨,亲亲抱抱的甜言蜜语。人们对待白鹭的只有两种方式,一是铁夹子,二是枪。从春天开始,一些樵夫会背着火枪在田埂上或是在林丛中,像一只饿馋了的猫,守候着天空中或是田埂上的白鹭,只要“啪”的一声枪响,总有一只或多只白鹭倒在血泊之中,成为人们晚上餐桌上的佳肴。

受惊的鹭群弹飞空中,渐行渐远地消失在村寨的外围,乡村又重新回到先前的宁静。我们都想,白鹭肯定不会回来了,枪声下它们不会有宁日,但我们都错了。晚上,群露又回到寨上的风水林上栖居,迎接第二天的新一轮暖阳。昨天的事它们或许早已忘到九霄云外,它们成群的又一次从鳞次栉比的吊脚楼前英姿飘逸的飞过。

那个年代,大人玩枪,小孩子玩的是铁夹子。这种鸟嗜鱼,溪边或是梯田里的小鲰鱼或是小鲤鱼,时常都会成为它们的美餐。只在夏季,它们才会暂避村外,到寨外蓄水育秧的田野上生儿育女。其他的季节,寨外连片的梯田都会送水干冬,于是这种鸟多都爱上了农夫的鱼塘,它们会在你神不知鬼不觉中溜到田里食鱼,农夫在乎鱼,这些鱼都是来年的种鱼,但又不能天天扛着鸟枪守鱼,于是会田边扎些草人,穿戴上些破衣裳坏草帽,风吹草动的时候,也能惊飞一些胆小的鹭子,多天后草人就不管用了。大人就不得不叫我们想办法,于是铁夹子成了白鹭的又一天敌,一群山里的娃子并会扒开秧禾,在田里的沟中鱼活动较为平凡的塘里布下各种机关,留下暗哨等待白鹭的到来。

从天微亮到暮色黄昏,整个暑假或是整个周末,村庄大大小小的鱼塘边就多了那么一群孩子,像深山中游击队员,蛰伏在田硬的道坎上或是溪流的沟壑间,等待着奇迹。伙伴们常会夹到断胳膊或是少腿的鹭子,但我的点子差,整个童年我连根鹭毛都没有夹到。

在人们的轮番战斗中,白鹭曾一度淡出村寨之外,云蒸霞蔚鹭翩跹的美景也曾淡出了村里。

曾有那么几年,在绿色的稻浪中很难再找到它们的身影。多年来,我曾几度寻觅,但梦见的却是像只只破草鞋一样在农夫枪杆子上晃来晃去的鹭子形象,它们如清晨的雾障,总模糊了我迷离的双眼。

离开我心爱的村庄,在城市的边缘我又重新邂逅久违的鹭群。

开始的时候也就两三只,后来上几十只,最后多达上百只。这个春天,我庆幸,有那么一群白鹭为伴,伴我迎来桃花水涨,也伴我送走春暖花开。每天早晨起床,掀开窗帘,放眼沙滩,放眼江上,看一看、找一找那群白色的精灵,看它们身落何处,眺眺它们又飞过何方。起雾的早晨,诗意最浓,群鹭争春,雾上窜飞,如鹤翔云端,如群莺争暖,在绿水蓝天间,一种关于生命的张力也随着鹭群的彼起彼伏而跌宕而澎湃。

几经跃跃欲试,想入鹭列,与鹭共舞,希望鹭群能屏弃前嫌,改变童年时代留下的对立方式,接受我这个大男孩给它们曾经伤害的歉意,但我又怕,我的无理闯入,反而伤得更深。

整个春天,我们就隔着一片女贞林,隔着那么一帘的窗框。

终于有一天,我忍不住,偷偷地潜入女贞林,穿过密不透风的树巷,巷外是苇群,苇秆的个子太高,经冬的叶蔓散漫地横卧在江畔。我入苇荡之前,群鹭仍岿然不动,我开始暗自庆幸又能一睹鹭的芳容。慢慢地以苇荡为掩体,尽量压低身体,屏住呼吸,匍匐前进。当我好不容易从苇丛中探出个头,梦想中的群鹭却已烟飞云散,它们我全不知觉的情况下向前移动了近30米,我只得再次重复先前的动作,鹭群却一次又一次地遁离了我的目标。每一次靠近,鹭群的数量都在减少,我终究耐不住,猛然跃出苇丛快步迈向沙滩,再次受惊的鹭群窜飞在了江面之上。它们顺水而下,两分钟不到,上百的鹭群一只不剩全消失在了我的视线范围之外。

我带着遗憾离开。

我想让群鹭在“咔嚓、咔嚓”的快门下定格,不羁的鹭群却在江上小心翼翼地北飞而去,我等了两天,再等了个礼拜,又半个月过去,熟悉了一春的江畔只留下滔滔江水与鹅卵石和歌。

天上依然风起云涌,清江大桥上仍然车来车往,一切如故,只是再见不着伴了一春的鹭群。我开始责怪自己的鲁莾了。我的那一点善意,改变了什么?

遁逃远去的鹭群让我深思良久。

如果可以,我真的愿意枕只鹭入眠,在晚风送爽的晚上,想它的天生丽质,想它流线型的身段,再次飞过清水田与吊脚楼相映衬的村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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